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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炉里燃着淡淡的苏合香,冰山前的风轮转了一宿,屋内静谧又清凉,而床榻上闭着眼的人却眉心微蹙,额头满是薄薄的细汗。

沈归荑从不认床,但这半月来却睡得很不安稳,尤其是昨夜,天明被绿罗唤醒时,后衫早已湿透。

“郡主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儿不舒服的,要不要叫个大夫进来瞧瞧。”

沈归荑揉了揉眉心坐起,“无碍,只是做了个梦。”

绿罗一边扶着她去沐浴更衣,一边小声地道:“那想来定是个可怖的噩梦。”

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没说话,等整个人泡进温水中,紧绷的神经才缓慢地松懈下来。

说是噩梦,也不尽然,她先是梦见了自己幼年时。

她刚满周岁便被抱进了宫,有意识那会就在皇后的坤宁宫。

皇后膝下无子嗣,她年幼不记事,宫人嬷嬷就爱哄她喊皇后娘亲,别人都有爹娘,她便天真的以为皇后与皇上真是她的爹娘。

且每回她乖乖喊了娘亲,皇后都会温柔地冲她笑,还会抱抱她,可惜的是她们只许她私下偷偷喊。

直到有次她染了风寒,病糊涂了竟当着皇上的面,抱着皇后的手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娘亲。

从那后,她不仅被禁止喊娘亲,待病好了还挨了一顿手板子。虽然很疼,但皇后是宫内待她最亲近的人,即便挨了打她也还是喜欢待在皇后身边。

甚至心里还存了小小的心思,可能皇后真是她的娘亲,而大人们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不能叫别人知晓。

后来渐渐长大些,她见到贵妃喂二皇子吃糕点,见到丽妃日夜不眠地照顾二公主,见到她们看向自己孩儿时眼里的浓浓爱意。

皇后虽然对她很好,吃的玩的从来都不缺,可看她的眼神与看其他皇子公子并无分别。

她才相信,皇后真的不是她的娘亲,她的爹娘许是不要她了。

好在,皇后虽然为人板正严苛,出了错爱打她手板,但待她不坏,锦衣玉食地呵护着她,教她读书识字,规矩仪态,别的公主有的她也不会差。

原以为她会如此待到长大成年,却不想皇后先前产子时坏了身子骨,久病之下在她九岁那年薨逝了。

她记得清楚,那是个电闪雷鸣的深夜,整个坤宁宫乱作一团,甚至没人发现躲在桌下的她。

她眼睁睁看着皇后口中的血止也止不住,还一句句喊着陛下的名字,可陛下却一直没来,皇后至死也没合上眼。

隔日她便被抱去了贵妃的翊坤宫,贵妃也待她很好,只是不用她再读书识字,也不用她懂规矩,她只需要玩乐。

后来她又梦见了自己的及笄礼,皇伯父办得很是隆重,十多年未见的爹娘来接她回家,可她却没有半点欢喜。

陌生的爹娘,陌生的府邸,一切都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这些事,她还以为早就忘了。

沈归荑将脑袋埋进温水中,再出来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精气神。

今日要去给归京的大堂姐接风,看着时辰已不早了,便打算先用早膳,再更衣上妆。

不想刚到暖阁,就见桌案旁站了个少年,见她出来马上双眼发亮地迎了上来:“郡主醒了。”

李子恪今日应是好好打扮了番,衣服依旧是身淡蓝的,他好似极喜欢这个颜色,头发梳得顺滑光亮,看她的眼神就像是饿了三天的人瞧见了肉骨头。

边说还边伸手来扶她,沈归荑虽是自小被人伺候到大的,但她很不喜欢太过谄媚油滑之人,尤其这人的手还不规矩。

她拧着眉往后退了半步,不悦地道:“你怎么在这?”

李子恪在那种地方待了几年,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瞧出沈归荑眼里的不喜,立即将手收了回去。

他捏了捏掌心,重新扬起笑脸,闻声解释道:“子恪是来伺候郡主用早膳的。”

昨夜沈归荑将人留下,只说是清间屋子出来给他住,并没说让他做什么。

婢女们也不敢太过怠慢他,方才他迤迤然地过来,说要伺候郡主,她们犹豫了会,最终还是让人进了屋。

沈归荑冷觑了身边的几个婢女一眼,将她们看得都害怕地低下了头,才慢悠悠地道:“不必了,我这不缺人伺候。”

能够留下来,李子恪欢喜了一整晚,反正他这样的人,伺候谁不是伺候。更何况丹阳郡主貌美位高,瞧着还与段大人夫妻不睦,正是他的好机会。

可他又怕沈归荑隔天会反悔,几乎一宿没睡着,天不亮就起来梳洗打扮,势要使出浑身解数,得到她的欢心。

这会见她要赶自己走,急切地道:“若非郡主的收留,子恪这会还不知会身处何处,郡主待子恪的恩情,子恪万死难报,还请郡主给子恪一个报恩的机会。”

沈归荑每日早起都要喝一盏燕窝润润嗓,正在喝就听着如此激昂的话,险些没被噎着。

她掩面轻咳了两声,低声嘀咕了句:“那你可找错恩人了。”

李子恪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还在满眼期待地看着她,深情地喊着郡主。

沈归荑被他喊得浑身不自在,也懒得再应付他,沉下脸道:“你若真想报恩,便让我耳畔清静些。”

不等他的神色耷拉下来,又听见她道:“出去吧。”

李子恪原是还想再死缠烂打的,可见沈归荑是真的不高兴了,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子。

没了不相干的人,沈归荑才算有了胃口,待用完早膳后,七八个婢女捧着妆匣鱼贯而入,她挑了身茜色的折枝花褙子,一边翻看新送来的拜帖询问肃王府可否有消息传来,一边由着她们梳妆。

绿罗犹豫了下,还是轻声上前道:“郡主,那位李公子方才出去时,好似撞上了姑爷。”

沈归荑指尖的动作微顿,而后不以为然地道:“撞见就撞见了,有何大不了的。”

“姑爷若是误会了便不好了。”

她闻言轻哼了声,他都能带赵疏仪回府,她还怕被误会不成?

绿罗小声地又提醒了句:“可今日的宴席请的是您与姑爷同往。”

这倒是有些棘手了,大堂姐除了请她还请了沈永乐,她若一个人去,沈永乐指不定要如何笑话她。

沈归荑眼里闪过些许不快,捏了捏手中的帖子,这大早上的真是没一件顺心的事。

绿罗见此给她出主意:“要不奴婢差人去请姑爷?”

“不用了。”沈归荑微微扬起下巴,不去便不去,没段灼她也照样能应付。

话虽是这么说,但踏出屋子时,她还是忍不住地瞥了眼对面的房门。

与往常他出府办差时一样,房门紧闭,冷冷清清,就像这个院子只住了她一个人似的。

沈归荑忽略掉心底那没来由的不快,挺了挺胸脯,目不斜视地出了院子。

不想刚到府门外,就看见了负手而立的段灼,他今日难得穿了身绀青色的锦袍,让本就俊朗的他更添了两分贵气。

沈归荑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可段灼却像没看见她一般径直转身,上了她备好的马车,别说回话了,甚至没多看她一眼。

神气什么神气!

沈归荑还从未被人这般甩过脸,气得就要把他赶下车,但想到等会的宴席,以及他主动在这等她,只得把火又给憋了回去。

一路上两人相对而坐,都沉着脸不说话,气氛显得尤为沉闷。

还好这样的煎熬并未持续太久。

马车停下刚进院门,就听见道熟悉温柔的声音响起:“归荑,你们可算是来了。”

眼前站着个温婉柔美的妇人,便是沈归荑的大堂姐沈容茵,两人是一众姐妹中关系最好的。

她前几年嫁去了太原王家,这次是回京省亲的,身旁则是她的夫婿王逸章,四人相互见了礼。

瞧见多年未见的大堂姐,沈归荑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今日来的客人不少,未免互相冲撞了,女客在后院男客在前院,绕过照壁四人便分成了两路,她跟着堂姐往后院去,段灼则同大姐夫留在前院。

沈归荑笑盈盈地挽着沈容茵的手臂,两人一路说着体己话,走得毫无留恋。

而段灼却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出神,过了会才转身离开。

姐妹两刚要踏进院内,就听身后有人在喊她们,回头便见沈永乐顶着颗琳琅满目的脑袋,带着几个贵女,边喘气边与她们见礼。

这一头金银珠宝,确是够沉的。

不等沈归荑抿嘴想笑,沈永乐就特意朝她们身后瞧了眼,语气夸张地道:“哟,三妹妹今日怎么一个人来,妹夫呢?该不会又是办差去了吧。”

沈归荑早就知道她会作妖,扯了扯嘴角,状若不懂地反问:“夫君自是跟大姐夫去前边的花厅了,倒是二堂姐,近来怎么比我还关心我家夫君的去向?”

她这话说得有些歧义,沈永乐瞬间被噎住了,一口气上不来,要反驳又怕显得太过心虚,只能干笑两声道:“哪有的事,我与你开玩笑呢,可不能如此不经逗。”

说到花厅她眼珠一转,立即又道:“对了,说起花厅,我正要提醒你,听说今儿可有好些异域舞姬献舞,还有老五那几个花天酒地的小子,你可得看紧些妹夫,千万别叫他被人给带坏了。”

沈归荑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最花天酒地的不就是你夫婿吗,还说什么别人,有空管别人家的事,还不如多管管自家。

这般想着语气便有些冷硬:“二堂姐放心,我家夫君为人洁身自好,后院干干净净,没有这等恶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