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定安听了钟开山这话，长长地叹一口气：
“我也是有难处，老弟有所不知，石友三有恩于我，他要投降鬼子，我绝不与他同流合污。
问题是，我这几千人马，前有日军重兵，后有石友三的其他两个师，如果公开翻脸，势必全军覆没；
如果不翻脸，石友三步步紧逼，以谈判为名，试探我，让我在小范围内和鬼子接触。
不和鬼子接触，石友三怪罪，就会断了我的全部物资供应；
接触，就是迈出了投降的第一步；
不能听长官的、不能不听长官的，这左右不是、进退两难的日子，真是煎熬，我就是为此而烦恼！”
钟开山听了，坦诚直言：“
上次的事情，我已经向上级报告，八路军同时掌握了石友三的其他卖国投敌证据，已经在报上公开揭露。
但石友三矢口否认，估计不久蒋介石就会对他采取措施，暂时他不会再逼你，但老兄要多保重！”
陈定安紧紧握住钟开山的手，眼角有些湿润，他用肯定的语气说：
“这一仗后，我还有退路吗，只有横下一条心打鬼子，以后，要是有人指责我有通敌之嫌，还望老弟作证！”
“放心，义不容辞，你那一个连的弟兄都会为你作证！”
钟开山辞别陈定安，急忙奔向自己的驻地。
路上，李来福说出了自己的不解：“团长，你把181师说的这么好，是不是太夸张了？”
钟开山喝道：“你懂什么？人性是很复杂的。
陈定安的灵魂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阴暗的一面。
对新三团来说，既是潜在的敌人，也是潜在的朋友。
他会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邪念占据脑海，会对八路军下手；正念占据脑海，会成为抗日的英雄。
我们必须要提防他这种左摇右摆、首鼠两端的人，但也要鼓励他、帮助他、争取他。怎么争取，就是要和他斗争!
斗争，不只是刀对刀、枪队枪，有时，春风拂面也是一种形式。
不这么夸他，他能畏惧我八路军吗，能以后坚定地抗日吗？
刚才我和他就用一种特殊方式干了一仗，打掉了他的心魔！
不过，他除了无法了断与石友三的恩情外，对部队现实情况的忧虑也是实情！”
李来福听得似懂非懂，不敢再说什么。
过一会，他又小心翼翼地提出看法：“团长，我看陈定安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
钟开山“嗯”一声，语气开始凝重起来：“陈定安的战术还是值得学习的，特别是阵前埋伏的方法，这一点，不仅鬼子没想到，就连我也没想到，我刚才赞美他的话，是真话。
他的炮兵，能在不伤及自己人的情况下，给鬼子以致命打击，这种精准拿捏程度，可是真本事、硬功夫。
回去后，我们得好好地研究一下，在他的基础上加以改进，总结出一套东西来！”
李来福随声附和：“还得研究一套破他的招，万一以后和他弄掰了，两军对阵，不能吃他的亏！”
听了李来福的话，钟开山夸道：“你小子虽然在大局上脑子里一片懵懂，没有什么眼光，想不远，但在小事上还算精明，有你这样的兵，我很欣慰!”
李来福龇龇牙，有些不满：“人家都夸俺有本事，咋到你这里，就基本一无是处了呢？”
钟开山看看他：“你很想听表扬吗，我刚才不是表扬你一句了吗？”
“一句小事还算精明，这叫表扬？”
“这已经不错了，你看看，沈石，还有那几个营长，得到过我的表扬吗？
告诉你，咱新三团大部分人本来就傲，那个何金，高傲；岳刚，狂傲；罗浩，冷傲；常亮，孤傲；陈黑豹，憨傲；都经不起表扬。
一表扬，就等于给他灌迷魂汤，他就晕，头就昂的更高，马上不知天高地厚了。
特别是你李来福，邪傲。
要是听几句好话，就不知道自己贵姓了，了不起了，本事大的马上就能做总统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李来福歪着头问：“团长，这词俺没听说过，啥叫邪傲？”
钟开山阴沉着脸，哼一声：“这个词是我发明的，用在你身上最恰当。
你小子身上有邪气，且傲慢，我不让你训练时打人，你是照办了。
可是，练兵时，把饭放在悬崖上，爬不上去的就饿肚子，有你这么做的吗？
或者在不知不觉时，突然开枪，打掉别人手中的馒头，这多危险，万一失手怎么办？
你还经常在吃饭时，自己蹲在一块尖尖的石头上，显示本事；我曾叫你夹着尾巴做人，你夹了吗？
不但没夹，还经常摇摆，不是最近有些忙，早就修理你了!”
李来福笑起来：“团长，俺这样做，不过是开玩笑，乐呵乐呵，俺可不是邪傲，很谦虚!”
钟开山翻眼瞅瞅他：“你谦虚？在新三团，你只服气三个半人。
我算一个，政委、参谋长、那个任老蔫，都才算半个，是不是你说的？”
“谁打的小报告？我那是喝多了，胡说，不算!”
李来福辩解道。“酒醉吐真言!”
钟开山说完，不再理他，快步向团部走去，李来福急忙跟上。
这次战斗结束后，钟开山又做了一件让陈定安意想不到的事情：将刘家堡移交给他，自己带部队走了。
陈定安自然喜出望外，但也有一件事他很不愉快，钟开山的部下，把鬼子丢下的重炮全部运走，还收走了许多战场上的枪支弹药。
没办法，八路军的动作太快，兵又霸道。
181师通过这次联合作战，见识了八路军的勇敢，既佩服又有些畏惧，面对他们的气势，不敢争辩！
所以，当部下向陈定安报告新三团的士兵象旋风一样，迅速地将战利品收走大半时，他摇摇头：
“算了，人家毕竟把地盘让给咱了，那是他们从鬼子手里夺回来的！”
钟开山把刘家堡白送给陈定安后，梅青和沈石一起走过来商量：”团长，我们今夜到哪里宿营？
“钟开山指指地图上一个地方：”这里，马家集!
“梅青不解地问：”部队不休整，还要打仗？“钟开山反问：”在哪休整，现在部队人数激增，小山村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梅青不再说什么。钟开山介绍道：”前一段时间，我们不敢进大镇子。
现在不同了，可以进，而且必须进。
你们看，马家集在宁县和梨花县交界处，有日军300多人，伪军200多人，在军事上，属于宁县鬼子战斗序列。
现在，宁县的佐佐木刚被我们打残，不会前来增援，梨花县的冈本又率部在孙家台，我们突然发起攻击，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消灭这伙敌人!
“沈石有些担心：”我八路军要是驻扎在马家集，陈定安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钟开山微笑着解释：”这一点我考虑过了，陈定安既想要八路军做他的屏障，又怕我们向他们的地盘渗透。
咱驻扎在这里，既与国军互相呼应，又有一定距离，这正是陈定安所需要的。
再说，马家集是敌占区，我把它收复了，181师凭什么不让我们驻扎？
同时，这里是一个大集镇，贸易量大，国军到时还要沾咱的光，到这里购物呢。
还有一条，也是最重要的，几个月前，日军冈本大佐带一个大队曾经在这里和陈定安交战过，双方打个平手。
后来，鬼子占领宁县后，宁县、梨花县的鬼子两路夹击，把陈定安给打跑了。
八路军驻扎在这里，在打破了鬼子相互呼应的铁三角阵势后，以孤立之师，与宁县、梨花县的鬼子呈品字型对峙，日军随时会来南北合击，就是还把马家集交给陈定安，他也不敢要!
梅青对这话很赞同：”利益有时是相互关联的，八路军在此驻扎，是陈定安北边的一个屏障。
反过来，陈定安部在我们的南边驻扎，也是新三团的一个屏障，他的存在，牵制了宁县的鬼子。
他本来就不愿投敌，只是和鬼子交战，没占到多大便宜，就有些意志动摇，这一仗后，陈定安的抗日信心增强，我们暂时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南边屏障了。
“钟开山听梅青一席话，急忙奉承：”政委认识问题就是深刻，换了别人，绝对不会这么想!“
说完，伸手就去拍她的肩膀，梅青仍向以前一样，攥起拳头挡住。
钟开山笑笑，把手向上一挥，对沈石说：“传我的命令，部队往马家集转进，消灭那里的鬼子后，原地休整！”
部队只用40分钟，就歼灭了马家集的日军，打扫完战场，梅青开始表扬钟开山：”
团长这次战机抓的特别恰当，鬼子做梦也没想到咱来的这么快!
“沈石也走过来笑吟吟地凑趣：“我八路军神兵天降，后边的二营、三营还没展开，前面的一营已经把敌人报销了，原以为，刚打完一仗，战士又跑这么远的路，会很疲劳。
没想到，战士一打了胜仗，就精神抖擞，把累忘到一边了，还是团长了解部队，越是连续作战，越是有劲头!”
钟开山看看梅青，又看看沈石，满腹狐疑地探究：
“二位，平时总是一左一右地夹击我，这会合起来表扬，是不是设什么陷阱，要给我下套啊？”
梅青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石也笑着贬低：”你这人挑刺挑惯了，听见赞美就起疑心!
“钟开山咧咧嘴：”好了，二位，我查哨去了，你们先休息吧!“二人异口同声地要求：”分头去查!“
部队休息一天，钟开山命令李来福立即去孙家台侦查，同时喊来了马中立，愣着眼看着他：“你们缴获的那几门鬼子山炮，在哪里？
”马中立报告：“行军的时候，要经过许多山山岭岭，不好拉，我让弟兄们卸开，现在正在组装！”
钟开山挥挥手：“走，看看去！”
到了机炮连，看见战士正在忙着擦拭武器，便问：“要是打一场大战，我们手中的炮弹能打多长时间？”
马中立回答：“十分钟！”“这么短的时间？”
钟开山皱皱眉。
“我们这次缴获鬼子七门山炮，加上以前缴获的八门，共有十五门大炮，可是炮弹却很少，我天天为此发愁，咱没有兵工厂，也没有上级补给，有炮无弹，等于无炮，昨天打马家集时，我都没敢用，就怕你骂！”
马中立丧气地诉苦。正说着，一个战士跑过来告状：“部队刚打了胜仗，缴获了大量物资，可是我们连长却不让大家吃饱，我有意见，特来找团长评理！”
钟开山看看他：“你叫胡松，是常亮那个连队的吧？”
战士听他喊自己的名字，有些吃惊：“团长认得俺？”
“认得，你以前是181师的，上次奉命给鬼子送粮，被我新三团截住，就参加了八路军。
刘家堡战斗，你打死了一个鬼子，当了班长，在和181师联合作战时，你又打死两个鬼子，还缴获了两箱日军的罐头。
更为难得的是，战斗结束后，你和181师抢缴获的物资，毫不手软，并且还以自己的所见所闻，向国军宣传我八路军的光辉形象！
”胡松眼挣得大大的：“团长，对俺的事儿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马中立急忙介绍：“团长对每个战士都认识，做的事情都知道！”
胡松继续提意见：“弟兄们走了这么多山路，不吃饱怎么打仗？
俺在181师，吃好的不敢说，顿顿吃饱可是有保障的！
”钟开山一听，就开始追究：“怎么回事，难道二营没有粮食了吗？”
胡松报告：“我问了，其他连都能吃饱，就俺连不行！”
“走，看看去！”钟开山说完，就和政委梅青到了六连。
一进门，听见常亮正在训斥炊事班长：“你真是死脑子，现在是春天，山坡上野菜多的很，弄些放进碗里，不就行了？”
炊事班长为难地辩解：“春天不错，可现在是青黄不接，山上野菜早被老百姓挖光了，我实在没办法！”
钟开山听到这里，就问：“怎么回事，你们连难道粮食不够了，不是才领的吗？”
炊事班长报告：“俺们一住下来，连长发现老百姓断粮了，就把自己的粮食匀一部分给他们。
俺们自己还留一些，连长说，弄些野菜放锅里一起煮，可这周围连个菜根都没有，他就发脾气了！”
钟开山听后，看看常亮肯定道：
“你做的对，我们是人民的军队，老百姓是我们的父母，看见他们没饭吃，无动于衷，还打什么仗？”
常亮苦着脸，很伤心地叹气：“这样一来，战士就吃不饱了！”
“你以前在游击队是负责物资的，那会，游击队有吃有喝，当时用的啥招？”
“也没啥招，就是一夺、二买、三借、四藏、五省！”
钟开山要求他说详细点。常亮报告：“夺，就是从敌人那里夺；
买，就是从商人那里买；借，就是从商人、大户人家那里借；藏，就是粮食有多余的时候，找个地方先藏起来，等到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省，就是有了粮食时不能放开肚皮吃，得省一点，吃个半饱!”
钟开山又问胡松：“你在181师运输连，可知道他们的粮食都是从哪里筹来的？”
胡松想了想，便介绍起来：“那招可多了，除了向军部要以外，陈定安还经常派人去民间买粮、换粮。
在买粮方面，他的招和咱八路军有所不同：
舍得出大价钱，这样，不仅吸引了本地商人，还吸引了一部分敌占区的客户，他们为了巨额利润，想尽一切办法倒腾粮食。
换粮就是用自己的物资价兑换商人需要的东西。
比如，防身武器、高级衣服、名酒名烟、毛料衣服、古董，等等。
这些年来，181师就靠这些手段，建立了一个稳定的粮食供应渠道！”
“值得借鉴！”钟开山说，“传我的命令，今晚弟兄们必须吃饱，等吃饱后，胡松和常亮一起到团部来！”
“是！”两人敬礼后下去了。
回到团部，钟开山向梅青、沈石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必须成立一个后勤科，这个事，我看常亮负责比较合适，他是老红军、老游击队员，政治可靠，又会算计，管物资有一套！”
梅青笑起来：“常亮是出名的老抠，每次给战士吃饭，都多加一些野菜。
以前，他带的游击队，无论环境多么艰苦，都有吃的，靠什么，就是靠会储备粮食、节省粮食！”
不一会，常亮和胡松一起进来了。
钟开山宣布：“从今天起，恢复你常亮营长职务。
但是，有个新的任务，团部要成立后勤科，你来当这个科长，给你一个连，负责保管、采购、保卫、分配物资。”
常亮愉快地接受了任务。钟开山看看他：
“有个事儿，你做的太绝对，粮食可以节省，但是，对于新兵，要照顾一些。
还有，长途行军，无论是出发时还是到达宿营地，都要吃饱。”“团长批评得对，我是有些偏激！”
钟开山指指胡松：“他，从现在起提升为排长，还在你的手下，这个人，会开汽车、会驾马车，最重要的是，会和商人打交道！”
胡松不好意思地说：“团长，俺哪里会和商人打交道，只是知道他们重利，多让这些人挣些罢了！”
“这就是见识，这招可以用在八路军里。
我看你挺会做宣传工作的，从181师刚过来的那些弟兄，你还要多加沟通！”
“是，团长，俺知道这附近有几个储粮大户，如果有钱，买粮不成问题！”
“没问题，我们手里有点钱，不仅买粮，还有药品以及各种物资，都可以让他们买，多给点好处就是了！”
梅青补充道：“我们已经从师部领了一些边区币，在咱根据地，以后其他币制一律作废！”
钟开山同意这样做，他强调：“要等到解决孙家台的鬼子后再办这事，那里是一个比较大的交易市场，推行边区币更有影响力。
”梅青看看钟开山：“刚俘虏的伪军，除了十几个人回家以外，下余的都参加了八路，部队已经快到五千人了，这吃饭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
钟开山咬咬嘴唇，对常亮吩咐：“部队的粮食嘛，除了你说的那个一夺、二买、三借、四藏、五省的方法外，还要自己种地，之前我和政委议论过这件事，你负责具体落实。
以后，只要是为了筹集物资，部队任你调动，你和特务连对接一下，寻找物资和钱，也是他们今后一项重要的任务。
另外，刚参加八路军的那位辛工程师，夫妇都是造炸药的高手，你找他们一下，看看咱能不能造些炸药，需要什么材料，你负责筹办！”
常亮一听，眼睛顿时发亮：“造炸药，太好了，需要什么，我一定想方设法解决！”
“还有修理枪支的事情，也归你管！”梅青安排道。“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宝贝，安全第一。
辛工的两个孩子，年龄较小，暂时也和父母一起工作！”钟开山严肃地说。
“是！”常亮回答。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沈石这时笑起来：“咱越来越象过日子的人了！”
钟开山长出一口气：“打仗，没有物资怎么打，咱是地方团，这物资供应，蒋委员长指望不上，八路军总部自己都困难，就是有点微不足道的供应，也没咱的份，只能是自己养活自己！”
梅青也跟着抱怨：“在这个穷地方，生存下来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啊！”
沈石呵呵笑起来：“二位当家的，端起饭碗吃肉，放下饭碗叫穷。
从新三团成立以来，这鬼子吃啥咱吃啥，什么大米、白面、罐头、猪肉，都经常不断。
这人员从几百人，短短的时间内，就扩大到几千人，手头的家伙，步枪、轻、重机枪、迫击炮，山炮，都有了。
二位的忧虑是对的，也是实际情况，但是，咱日子过得滋润也是实际情况！”
钟开山听了一瞪眼：“你懂什么，抗战是长期的，真正的困难还没到来！”
“就是，才吃两顿饱饭，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飘了，咱是打过不少胜仗，但是，绝不是马上就把鬼子消灭了，你难道不知道，日军在孙家台还设有陷阱吗！”
沈石一咧嘴：“吆，二位首长，一个鼻孔出气，合起来训我，怎么这会不吵了？
”梅青双手叉腰，逼近他一步：“我们啥时候吵过？”钟开山用手点点沈石：“此人最擅长挑拨离间，搬弄是非！”
沈石正要辩解，李来福跑来报告：“日军还象以前一样，在孙家台附近张网以待！”
钟开山一挥手：“不理他，让他在那里守着自己的陷阱吧，我们在驻地附近挖工事，他来找咱，就揍他，不来，咱过自己的小日子！”
李来福走后，他又命令沈石：“新兵抓紧时间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