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烛影依旧摇摇晃晃，透过窗户可见屋内人影依稀。
宫廷之中，自是寂静。自先皇后离世之后，陛下犹是如此，御书房内总是静悄悄的，侍奉左右宫人不敢放肆。
案上之人仍然在批阅奏折，勤于政务，这便是当今圣上。
终究是形影孤单。
陛下乃是先帝的嫡长子，先帝对陛下寄予厚望，取名赵轩，字承九，一出生便被封为了太子。然后太子求娶于宁国公府嫡长女宁楚柔，许下白首之约。
然，陛下不过而立之年，便于早生华发，鬓角之间依稀可见，然目光却依然炯炯有神，威仪亦是更胜年少，沉默之时愈加令人心生畏惧。
“陛下，今日宁国公府让宁四小姐入宫看望了太子。”太监林川端来了一杯热茶奉上。
林川自陛下年少之时便服侍左右，对这位帝王的心思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些的。
宫中众人皆以为陛下因先皇后之死而迁怒于太子殿下，陛下不喜欢太子，实则不然。
陛下恐是心有愧疚，无颜以对太子。
只有他知道，陛下常常在深夜之时，入东宫看望太子的睡颜，而陛下却夜夜辗转难眠，时常在皇后的宫中孤坐半宿。
他陪伴陛下一路走来，见证了陛下的雄才伟略，见证了陛下对皇后娘娘的一腔深情，也知道陛下对太子殿下的慈父之心。
但陛下，有太多的心事无法诉说，有太多的言语不能表达，只是因为皇后娘娘不在了。
情之一字，本是一劫。
皇后娘娘，她终究是福薄了些。
当年之事，牵扯过多，千言万语道不尽。
却也只能说，身处高位之人，终究孤寂。
陛下的手仍执着笔，并未接过林川递上的茶，良久，才问道：“太子今日如何？”
“听人回禀，小殿下的病情已经好多了。”林川斟酌了几分，又道：“今日宁四小姐入宫看望殿下，殿下很是开心，想必殿下是喜欢宁四小姐的。”
他记得，陛下从前也很喜欢那位宁四小姐，因为皇后娘娘的缘故，宁四小姐也经常出入东宫，或许只是爱屋及乌，对宁四小姐也颇有几分顾念。
可他却不忍心看到陛下如此自苦，毕竟皇后娘娘已经离世多年，而陛下未来还长。或许见着面容相似之人，也可解心中愁苦，得一两分慰藉。
“让太医好生看顾太子，另东宫懈怠之人皆要重罚，你着人去办吧。”
“听闻那位宁四小姐与皇后娘娘有七分相似。皇后娘娘在世之时也对她颇为宠爱，若她日后能够陪伴太子，照顾太子，想必皇后娘娘也会十分欣慰。”这般想着，林川终是忍不住说了几句，那怕最会因为冒犯陛下而受到惩罚。
“林川，你倒是越发大胆了，竟敢妄加揣测。”
陛下怒目而视，紧紧的盯住了他。林川即刻跪在地上，向陛下请罪。
“宁国公府的心倒是不小，是时候该敲打敲打了，明日传宁国公来见朕。”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走到他浑身几乎僵硬，陛下才淡淡的说了一句。
林川本以为，陛下会惩罚于他，可却没有。
他服侍了陛下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帝王之心多变，故而陛下究竟是何意，这回他倒是不大明白了。
“终归是皮囊罢了。”赵轩的声音低低沉沉，林川只听到了这样一句轻轻的呢喃。
“这世间，无人能及我的皇后。”赵轩眸色深深，无比眷恋，又似有些偏执，不知是否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赵轩想的却是，那一日，凤仪宫中，若是他没有转身离去，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那一日若他们没有争执，会不会也没有这么多的遗憾。
不知她从何处听来了那人的死讯，竟是一连消沉了好几天。
后来听闻她心情好了一些，他便前往凤仪宫看望于她。
关于那天的记忆，其实并不美好。
我刚进入凤仪宫，便听到了她的哭泣声，凤仪宫内亦是一片狼藉，不知被她砸了多少东西，宫人亦是跪了满地，哀求着她不要如此。
她们可能是害怕皇后质问于我，触怒于我，失宠于我。
可她看了我良久，还是开口了。但她的声音满是沙哑，倒像是哭了许久。
“陛下明明许诺过臣妾，不会杀他，为何言而无信？”她流下眼泪的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可这眼泪却是为别人流的。
那时我的心里痛极了，真想用手抹去她的眼泪，却也只能狠狠的拽住住她的手，将她拉近些，狠狠的说道：“宁楚柔，你当真是没有心吗？我如此待你，你竟还是忘不掉他。”
“臣妾与他清清白白，自臣妾嫁入东宫之后，从未有过逾举，陛下心中明明一清二楚，为何还要如此，谋害于他？若有罪，也因是我有罪，若该死，又与他人何辜？”她恍若不解，却又满面怒容。
“朕是天子，朕说他有罪，他便该死。”
她似是笃定了我谋害了他，无论如何解释，她都不愿意再相信于我。
我只能紧紧的抱住她，将她禁锢在我的怀中，然后深深的吻住她，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
而我那时，亦无法接受，我的皇后，我的结发妻子，会为了另一个人，一个男人，来质问于我。
那天我怒极了，做了一件一直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可我却没有机会对她说一句抱歉，可他亦不想如此。
我在她的耳边不停的唤着她的名字“柔儿”“柔儿”，一声又一声，我真希望她的性子有时能够柔软一些。
可她最柔软的时候，也不是留给我的。
对呀，她只能在我的怀中哭泣，只能在我的身边哭泣，也只有我能看到她哭泣时的样子。
可她不知道，她越是如此，我便越是难以忍受。
我也不想那样，但只有那样，我才能觉得，她是我的，是我的。
我本想将她抱在怀中，可她却背过身去，默默哭泣，不再理我。
于是事后，我便怒气冲冲的拂袖离开了。
现在想来，或许我那时当真是错了，我折辱了她。
后来听闻她有孕，我亦是开心至极，可我们的心结始终都没有解开。
而太子出生的那一天，我永远永远的失去了她。后来我想开口，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记得那天，我听着她痛苦的嘶喊声，却无能为力；我看着宫女们匆匆忙忙的走过，端出了一盆又一盆的鲜血，那红色也染红了我的眼眶。
我却不敢进去，我害怕看到她恨我的眼神，我害怕她怨恨我让她怀上了这个孩子，我更怕这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我终究还是进去了，那时她的神色颇为平静，只是无力的很。
她也只求，照顾好我们两人之间的孩子，照拂于她的妹妹。
还有一句未完的话“赵承九，我其实，其实……”。
她抚在我脸上的手，终究还是落下了；我紧紧的抱着她，怎么都不愿意放手；而我，却也留不住她了。
而她所求的，我竟没有一件完成了。
……
有时候朕也在想，若是那年，没有遇到过她，没有所谓的一见钟情，会不会现在她还好好的？
其实他们的相遇也并不世人眼中那么的美好。
那天是个雨天，天空暗沉沉的，雨下了多久我已经不记得了。就像她离去的那天，他的心情也是暗沉沉的。
他刚刚从宫中出来，因为刚刚受到了父皇的斥责，感受到了近日父皇对我的行为十分不满，心情亦不是十分愉快。
而那天的她，身着一身男子的装扮，立于一家书铺的之外，独身一人，似乎是在等雨停，又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他从马车上向她望去，只那一眼，便发现了她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她大概并不认识他，可他却认识她。
宁国公府的嫡长女，世人皆说，她端庄贤淑，乃是贵女的典范。
那一天，他却知道了，原来她与那些贵女，其实是不同的。
一念起，万念生，动心就是动的这般没有道理。
后来啊，他向陛下请旨赐婚，强娶了她。
上天给了他们缘分，给了他们名分，却没有给他们情分。
一滴泪从眼角落下，却无知无觉。
“咳咳，咳咳……”赵轩猛地咳嗽起来。
“陛下，为了太子殿下，您也应该保重身体啊！若是皇后娘娘知晓了也该心疼您的。”林川急忙走上前来，轻拍着赵轩的后背，试图让他舒服些。
他终归是端起了桌上的热茶饮了一口。
只是，心疼，她也会心疼于他吗？而太子，他不是一位好父亲，也的确是亏欠了他，亦是不知该如何补救。日后，她或是会责怪他没有照顾好他们唯一的血脉吧。
太傅府中，待到那位回禀事情的仆从退下之后。
谢承昀对着暗处之人忽地问道：“我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宫中近日确实有如此传言，只是属下还未查到此传言的来处。且先皇后已离世多年，那些服侍先皇后的宫人大都已经受到陛下迁怒离宫了，亦无人知这是真是假，还请大人恕罪。”暗处之人一袭黑衣，腰中佩剑，是谢承昀身边的第一侍卫谢离。
这位陛下的心思，近年来倒是越来越难琢磨了。
待他明日入宫去探探陛下的口风，防范于未然总是好的。
“那你便去查一查曾经服侍过先皇后的宫人，务必尽快找来，我有要事要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