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这边，程韵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在让张武送信出去后，就一直琢磨着永顺侯府的事。
永顺侯府这事如果处理得当，可以作为职田收归工部管理的导火索，这样反对者攻击的火力也不会都集中在工部，而是怨永顺侯府偷吃却没擦干净嘴巴，才导致池鱼遭殃。
根据她的推测，以永顺侯府做事的调性，除了侵占百姓良田外，私底下肯定没少兼并官田，几代累积下来，数量恐怕少不到哪里去。眼下，她除了需要筛选出永顺侯府现有田产信息和历年官田田册重合的部分外，最好是将天启国历年的官田发展趋势整理归纳出来，借皇帝的手动永顺侯府，同时也让皇帝意识到官田这一块潜藏的问题，到时候提出职田管理就手到渠成了。只是，那么多年的数据，工作量可是巨大的，程韵觉得她已经开始头疼了。
“小艾，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扫描功能能帮我录入这边的数据之后再进行分析筛选呀？”程韵笑容如花，谦卑的求助于自家系统。
“宿主，请不要笑得如此谄媚，您说的扫描加数据分析功能可以在系统商城购买数据处理器，只需要500积分，不过目前您的积分不足哦。”
现实中的程韵笑脸僵住了，对哦，她的扫荡“老爹老友书房”计划还没实施呢，二话不说，程韵脑海里喊了一声“你等着”，换了一身衣裳后便跑去找程老爹。
“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
程韵刚走到前院书房附近，就听见程老爹的声音，走到门口一看，程老爹正对着窗外的飞雪品茶吟诗，一脸悠然自在。
“爹，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找你的好友吗？咱们现在可以去吗？不然我明天又要上差了。”程韵进了书房，两手垂立，乖巧得提出了请求。
程老爹瞟了自己女儿一眼，她明显是做好了出门的准备，尽管有些突然，但他却被激起了兴致，雪日访友，再来一盏茶，一手棋，倒也快活。
就这样，原本没有出行计划的两人就这样兴致勃勃得踏上访友的道路。
马车上，程韵将老爹的披风系紧了些，给他的手炉加了一些炭，又问老爹有没有带上皮毛护膝，程老爹享受着女儿的孝顺，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线，不过嘴里还是有些不满得念叨：“那些老家伙都是不在意这些礼物不礼物的，用不着那么好的茶叶，你那么破费干嘛。”
程韵拿的上门礼是从系统商城购买的养生茶叶，程老爹之前喝过，惊为天人，因为她拿出来的数量有限，所以程老爹自觉这茶叶一定很珍贵，此时看到程韵拿去送人，颇有些不舍。
程韵有些好笑道：“爹的好友，自然得给最好的。爹，你放心，你的份，我留着呢。”
程老爹听罢，这才满意，两人一路聊些有的没的，就这样到了洛阁老家门口。
程韵原本对于门口牌匾上的洛字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等见到和洛擎好有几分相似的洛阁老，忍不住发问：“敢问，阁老和洛擎海……”
洛阁老反应过来哈哈大笑，摸着胡子满意说道：“看来我那小儿子真的有遵守约定，口风紧到连自己亲家都瞒着，这倒是他的不是了。”
程韵听懂了，洛擎海是洛阁老的小儿子，她和洛擎海是亲家，四舍五入，她和阁老是亲家，好大的靠山呀。
程老爹也反应过来了，对着洛阁老笑道：“没想到你我竟还是亲戚了。”
洛阁老微笑点点头，之后解释道：“我这小儿子自小顽劣，当时朝堂情况不明，我顺势送去拜师学艺，结果他玩野了，不愿回来受家族束缚，我也便从了他的心意，只是约定他在江湖行走，不得透露自己的身世。哪知他竟连亲家也瞒，该打该打。”
程老爹和程韵了然，这是以防万一，为洛家留一丝血脉呀，可见当时朝堂局势的凶险了。
两人也不继续这个话题，被领着进了洛家的书房，小艾早就在程韵脑海里叮咚叮咚响了起来。
洛阁老结结实实得考较了一番程韵后便大手一挥，让她自去找书研读，他自己则带着程老爹去隔壁厢房赏雪品茶下棋，程韵知道两人有话要聊，乖乖得点头应是。
程韵等两位长辈走后，按照小艾的指示将所有的书翻找到，便坐到了书桌前轻轻得翻起了书，一时间，整个书房恢复了安静，天地间都是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
隔壁房间，洛阁老和程老爹又是另一番景象。
洛阁老掐着手里的黑子，沉吟一会后稳稳得将子落下，之后随意得起了话头道：“你退早了。”
“不早了，我都当曾祖父的人了，那时候退，刚刚好。”程老爹眼神没有离开棋盘，不在意的说。
洛阁老听到这话，没好气呛道：“我也是当曾祖父的人，莫非我也得退下来。”
程老爹将手里的白子落下，抬头瞥了他一眼，也不惯着他，直接怼道：“切，想退就退，就怕你舍不得。”
洛阁老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倒是舍得，可惜还不能退，收到我那小儿子的信，竟然有人私运铁器进京，过几年恐怕京城要不太平了……”
程老爹连忙摆手打断道：“打住打住，我可不是过来听你说朝堂之事的，这些事你和我说个什么劲，再说我可就走了……”
洛阁老也不恼，他知道自己这个老友确实无心官场，随即收住了交流朝事的欲望，说道：“行行行，不说不说，还想让你给我参谋参谋呢。算了，你小女儿不是拿了好茶过来吗？这会儿就试试。”
程老爹见洛阁老上道，这才顺着茶叶的话题聊了起来。
等程韵翻完10本需要收录的书籍后寻来隔壁房间时，程老爹和洛阁老还沉浸在棋局里了。
程韵也不出声打扰，吩咐下人过来加炭后让人将炭炉移近两位老人少许，后又亲自给两位老人把腿上的毯子掖紧些，之后便安静立在一旁观看棋局。
原本认真下棋的洛阁老突然夸道：“还是生女儿好呀，我家那三个臭小子，一个赛一个让人头疼，孙辈倒是有女孩，但不敢和我亲近呀。”
程老爹没有抬头，却可以听出他话里的得意：“那可不，女儿就是当爹的小棉袄，我这件棉袄可厚实了呢。”
洛阁老“切”了一声，两人便不说话了，程韵见夸自己，也不好接什么，因此也没说话。直到下完这盘棋，程老爹两人便直接走了，再晚一些，天寒地冻加上天黑，路便不好走了。
洛阁老也不多挽留，叮嘱程韵以后常来，临走时还给了程韵丰厚的见面礼，这才挥手作别。
次日一大早，程韵又艰难得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她终于理解二嫂一开始对她的怨念了，若不是因为她拿走了大部分的嫁妆，程家可以在内城置办宅院，自己也不用那么早就起床赶着去点卯，果真，拳头不是砸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不管程韵如何哀怨，欲戴其冠，必承其重，特别是当白宏卓领着她到资料室，指着满屋子的田册说，这就是她要找的资料后，她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感悟。
为了防止别人发现她用数据处理器，她直接在资料室闭门办公，甚至连午膳都在资料室简单用炭炉加热搞定，每天都把自己整得灰扑扑的。
她这明显“我在搞大事”的样子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但程韵已经提前跟齐大人还有许大人报备过了，所以上峰发话不得打扰，这才没有一些不相干的人以各种名义去敲开资料室的门。
程韵是一心一意处理数据，白宏卓却是一心一意想给程韵找麻烦，但是最近她一到工部就直接进资料室，搞得他想要仗着裘志彬先给程韵找些不痛快的机会都没有。
这让白宏卓陷入了一种焦虑的状态，自从他献身之后，裘志彬在工部就更加肆无忌惮了，瞅着机会就对他毛手毛脚，同僚们都看在眼里，眼神里对他的不屑藏都藏不住。他迫切得渴求更多的权力，认为只要自己身居高位了，就能让那些人闭嘴。因此更是瞧程韵不爽，和裘志彬私下相处时屡屡催促他那边尽快动手料理程韵。
裘志彬每次将白宏卓吃干抹净后，都会说快了，他也没有在撒谎，人手都安排好了，但是最近程韵的行程都是工部和程家两点一线，下差也是和两个哥哥同行，随行的还有护卫，一点落单的时间都没有，所以劫持教训程韵的时间只能无限期延后了。
让白宏卓没能够料到的是，还没等永顺侯府真正动手，程韵这边就抢先发难了，她在数据处理器的帮助下，总算将所有的数据都整理好了。饶是已经有些心理预期的她，在面对筛选出来的数据后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永顺侯府的庄田足足有一万多顷，除了原本赏赐给初代永顺侯的两千多顷土地，通过各种方式侵占的官田就有六千多顷，这些官田都被巧妙得转成了私田，咋看之下，一点异常都没有，若不是程韵查重的历史数据年限较远，而且还有数据分析器的帮忙，她肯定没办法一下子将这个数算出来。
数据出来的当天，程韵手里一共送出了五封信，一封送到了洛阁老府上，一封送到了许尚书手里，一封送到了李承彦手里，其余两封分别送到了古、夏两位郎中手中。
洛阁老府上，他不可思议得盯着“五十万顷”这四个字，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心脏病发了，当下就不顾天色已晚，连夜进了宫见了皇帝，至于两人商议了什么，无人得知，连王承恩都被喊了出去。
许尚书拿到另外一套数据和书信后，控制住了自己想要立刻进宫的欲望，他相信程清和，不久之后才是最佳的时机。
已经回到李家的李承彦望着手里寥寥数言的书信以及一大箱的证据，眼神微眯，就像蓄势待发的猛虎，转身朝李尚书的院子走去。
古、夏两位郎中收到书信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一开始是激动，接着满眼愤恨得望着永顺侯府的方向，最后眼中冉冉升起了希望。
京城的某一天，一本《永川页秘辛》的故事画本突然一下子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大街小巷、茶楼酒肆，三三两两都聚在一起，加入了一场关于永顺侯府秘辛的八卦狂欢里。
永顺侯府里，突兀的瓷器破碎声在清冷的寒夜里特别的清晰，裘志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茶水在自己脸上流淌后钻进自己的衣裳里。
“废物，这些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不是让你处理干净吗？”裘侯爷火冒三丈，仿佛下一秒那双死鱼眼般浑浊的眼珠子就要从空洞的眼眶里跳出来。
“爹，我发誓，肯定都处理干净了，不然事发时就爆出来了，哪会等到今天呀？我觉得是有心人想要给永顺侯府找不痛快而已，画本上的事都无凭无据，不会让咱侯府伤筋动骨的。”
“那书呢？那书是怎么回事？哪家印刷坊印的？”永顺侯爷仍然气不过问道。
“这书仿佛凭空出现一样，印刷工艺很普通，没有印刷坊的印章根本无法区分是哪家印刷坊，印刷用纸也是最廉价最普通的，查不到纸张来源，画工也看不出是谁……”
永顺侯爷虽然暗地里玩得不像话，但一旦出事，这些锅都是让裘志彬背着的，他在外的形象维持得很好，这画本却偏偏指着永顺侯爷说他才是罪魁，这让一向爱惜名声的永顺侯爷怎么受得了。良久，他从嘴里挤出了六个字：“抢过来，都烧了。”
“这书都是流动商贩在贩卖，涉及的范围太大了，若是每个都抢的话，动静太大了，会让人以为咱们侯府心虚了，反正此书没有明言是永顺侯府，咱们大可以冷处理，过后就没有人提及了。”裘志彬小心翼翼得建议道。
永顺侯爷只觉得自己脑门上的青筋一抖，抓起桌子上的书怼到裘志彬眼前，指着上面的“永川页秘辛”喝道：“没有明言，你看看这是没有明言吗？”
裘志彬被突然靠近的永顺侯爷吓得失去了平衡，之后又快速得跪伏在地，不敢再发一言。
永顺侯爷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气不打一处来，抓起一旁的鞭子就疯狂得往裘志彬身上甩，很快，裘志彬背后出现了一条条血痕，但裘志彬全程没有多吭一声，仿佛一块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得趴着。
良久，永顺侯爷总算打够了，也打累了，将已经有点打坏的鞭子随意一甩，说了句：“将李家后宅选妻的事捅出去，明天，我要整个京城讨论的不再是永顺侯府，而是李尚书家，知道吗？”
“知道。”地上的裘志彬终于有了一点动静。
永顺侯爷冷哼一声后便开门头也不回得离开了房间，任由门外的风雪侵蚀地上人的最后一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