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国有个词，礼尚往来。我国既是对贵国商人免税，那是不是我天启国的商人去到贵国，也得免税。若是贵国能与天启国签订互免关税的协议，两国之间自由贸易，那我国皇帝肯定欣然同意免税的申请。”程二哥语不惊人死不休说道。
安藤这下子是真的胸口疼了，不懂这个程知州大人明明态度很好，说话也是笑眯眯的，为何每次说出口的话都能这么噎人。别说他有没有资格代表母国洽谈外交协议，就算有资格，他凭什么要答应，这可与他们这些人原本的来意背道而驰。
弗罗姆都要气炸了，大声说着：“这绝不可能，入我国贸易，肯定是要交税的。天启国如今的皇帝未免太小气了，之前明明是不需要交税的。”
程韵也站起身，疾言厉色说道：“弗罗姆先生可要慎言，非议我国君上，可是砍头的大罪，我若是现场把你拿下，我就不信，你的母国会为了你一个人与我国交恶。”
弗罗姆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双唇一抿，直接低头不说话了。
怼完了弗罗姆，程韵用慑人的目光环顾四周，接着说道：“凭什么我天启国自家的商人做生意要纳税，你们这一个个外人到我家来做生意反而畅通无阻？凭什么我天启国商人到你家做生意要纳税是正常，你们到我家来做生意要纳税就是我国小气？时移世易，我奉劝各位，尝够了甜头，见好就要收。我泱泱大国，少了你们那些所谓的珍宝也没什么，你们若是愿意舍了这么大的市场，自可打道回府，我天启国绝不强留。至于新的关税政策，势在必行。你们若还不服气，可以试试，用你们手上的珍宝腐蚀下我朝官员的意志，本官将话撂在这里了，港口的刑场时刻准备着，新的变革，不见见血，怎么算得上变革呢！”
说完，程韵拂袖而去，扔下这一帮人不知所措得站在原地。
程二哥一脸无奈加一脸无辜，“弗罗姆先生，你怎么如此沉不住气，本官也只是说出来让大家参考罢了，并无强迫各位同意互免关税的意思。这下好了，惹怒了安平侯爷，她可是最最敬重皇上的人了，你在她面前诋毁我朝皇上，胆子也太大了。要知道，她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说一句话顶别人十句，本官就算有意为各位周璇，也是人微言轻，势单力薄呀，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本官还要去安抚安抚侯爷呢！”
程二哥说完，又嘱咐手下将这些人好生送出去，自己则借着“劝人”的借口溜了。回到程韵所在的书房，两人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笑过之后，程韵才开始叮嘱道：“二哥，我觉着这些海商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这些年，见识过了前面的贪官污吏，只以为天启国的官员都是那副样子，只要给点宝石就能与他们同流合污呢。眼下，海城的官场已经被太子束清过一遍，留下来的旧官员应该是没有问题。至于新的官员，正好让他们帮你试试，万一真有那些经不起诱惑的，借着这次机会去掉，也好还海城一片朗朗乾坤了。”
“是呀，这次连同我，有一大半是新调来的官员，有些我也摸不准，就靠这些外商帮我鉴定鉴定了。我倒是真的希望，这些新来的能够坚守本心，不然，也是在外人面前丢天启国的脸不是。”程二哥笑得跟狐狸一般，嘴里轻飘飘的话放在别的官员身上却有如千斤重。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是有道理的，程二哥的希望终究还是变成了失望。犯事的是市舶司的几个吏员，弗罗姆许诺了重金，他们借着职务便利，将弗罗姆的货物记录成适用免税的那档，一下子，就给弗罗姆省了数十倍于他所给贿赂的税金。
程二哥原本就盯得紧，这些吏员一有动作，马上就被揪出来了。也没什么好分说的，从这些吏员家中搜出来的明显不符合对方家境的珍宝，以及弗罗姆船上还没来得及卸下的货物和记录文档上的货不对板，这些都是铁证。
他们的鲜血最终还是洒在了港口的刑场上，而弗罗姆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贿赂别人的赃款收不回，而且还得按照实际货物的税率补交税金，同时还上了市舶司的重点核查名单，以后但凡是他名下的海船进港，所接受到的核查将会更加严格。
鲜血让有些头脑开始发热的官员悬崖勒马，不仅不再敢接受海商的小恩小惠，而且连单独面见海商都不敢，生怕再被套个勾结海商的帽子。而其余海商见识到弗罗姆的惨败以及事后整个海城官场的如履薄冰，也料到了关税一事已成定局。最终，还是咬咬牙，被迫接受了新的关税政策，毕竟，如程韵所说的，天启国这么大的市场，他们是舍不得放弃的。天启国征收的税率其实也合理，只不过商人的锱铢必较属性，让他们忍不住想要争取一下罢了。
海城的关税新政就这样顺利执行下去了，与此同时，一罐海盐随着一封密折快马加鞭，送到了皇上的案头。
皇上打开密折， 脸上的轻松笑容逐渐被严肃取代，他的目光变得犀利，连脊背都不由得挺直了，将折子来回看过几遍后，他才打开罐子，捻着盐罐里的盐连吃了两口，自言自语说道：“比宫里用的盐不相上下，口味甚至更好，颗粒更细，颜色也更白一点儿。”
沉吟一会儿，他对着已经准备好传话的王承恩说道：“去请洛阁老，还有左尚书、闫尚书。”
王承恩连忙低头应下，弓着身倒退出去，招来三个小内侍分别唤人。之后，他便守在了外头，等待三位大人的到来。
没过多久，三个大人相携而来，王承恩立即站直，冲着三人微微弯腰，笑道：“三位大人来得好快，请稍等，咱家先通报一声。”
洛阁老三人见王承恩竟然不随侍在皇帝身边，而是守在门外，便不由对视了一眼，心头都有些凝重。王承恩已经是皇帝很重要的心腹了，什么事能让他守在外面？莫非是新关税的事情出了差错？
由不得这三人多想，王承恩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弯腰道：“大人们请进。”
殿里只有皇上一人稳坐案前，三人分别偷偷用眼神瞄过，瞧不出皇上的神色有什么异常。
直到那份密折和那罐海盐送到三人眼前，他们三人的眼神在密折和海盐中来回切换了好几次，确认了不是个人的臆想后，才勉强不让自己失态，静待皇上发话。
皇上目光扫过三位心腹大臣，缓缓开口，语气较之日常更加沉稳，“海城晒盐法大成，这代表我天启国除江南井盐外，凡沿海地区都可产盐。天启国再也不必担忧食用盐不够用，更不必受制于人了！”
最后“受制于人”四字仿佛一把重锤，让底下三个大臣的心肝狠狠一颤，他们晓得皇上说的是江南那边。江南一带稳居天启国一隅，改朝换代以及新朝与北方的战事都影响不到那边，这也使得百年来，唯有江南那边的世家保全得最好。也因此，江南各大世家经过百年的稳定发展，在当地的势力盘根错节，商政勾结屡见不鲜，连盐政都被把持得死死的，天启国百姓想要吃上一口盐，还得看江南世家高兴不高兴。
皇上亲政以来，对于这种情况一直如鲠在喉，只是先前苦于牵一发动全身，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眼下，新的晒盐法提供了这个契机。
洛阁老定了定心神，开口问道：“皇上是打算一举解决江南那边？”
皇上勾唇一笑，眼睛里充满着迫不及待，“盐政关乎民生大计，却被那些人当做谋财的手段。以前，朕忍他们，是需要倚靠他们出盐，如今嘛，晒盐法一旦推广开来，江南那一片的产盐量也就不值得一提了。”
闫尚书立马开口道：“江南一带的卫所不一定清白，谨慎起见，可让江南之外就近的卫所驻军做好准备。”言外之意就是世家若是发现皇上有意解决他们，极有可能发生叛乱。
洛阁老也想到了，“需要派个稳妥的主事人先去一趟江南，收集证据。”
“臣有一个人选，都督佥事董文睿，如今在京畿大营练兵。此人有勇有谋，进营一个月，就将手底下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另外，他是安平侯的女婿，进京后多手安平侯教诲，是绝对可信之人。”闫尚书推荐道。
皇上原本也在想派什么人过去合适，闫尚书的提议倒是不错，只听他说：“董文睿，对呀，朕差点忘记这号人物了。当初西北的战事，他表现的不错，这才破格提拔留京的，看来他在京畿大营的表现不错，竟然让闫尚书第一时间想到他。”
“董文睿是安平侯的大女婿，又是破格提拔的，臣难免关注些。观察下来，发现确实是个人才。会练兵，军务上也颇有见解，最难得的是，为人不骄不躁，做事踏实细心。此行去江南查盐政，随时都有可能遭遇世家反扑，派去主事的人需得有好身手好头脑，也得有耐心和细心，故董文睿是不错的人选。”
洛阁老虽然对董文睿不是很熟悉，但是他信程清和，而且他也暂时没有想到其它人选，只好建议道： “皇上，相信闫尚书能够提议董文睿，他必然有其过人之处。不如回头问一问董文睿的意思，问他是否愿意接下这差事。此事凶险，若不是心志坚定之人，恐怕也难胜任。”
皇上点点头，打算回头再召董文睿过来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