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府待客大厅上，十几个发色长相各异的海商正焦急得等待着程二哥这个话事人到来。他们这些人，许多除了海商的身份，在本国也是颇有身份的人，比如来自不列颠的弗罗姆还是伯爵的身份，除了通过海贸谋利，也兼顾着打探异国消息的任务。
眼下，他在这些人之中显得最为急躁。因为，他满载着货物的商船已经在临近天启国的海面上飘了好几天了，因为关税太高，迟迟没有入港，眼下正急着走通门路减免税率，好出手那些货物，不然每耽搁一天，船上所消耗的人工和物力可不少。
其余没有商船到的海商，虽然表面老神在在，但是心中也难免焦虑。原本，年初因为天启国开放海禁后，这些人趁着这股东风发了好一通横财，却不承想，一直展示着天朝恩威不屑于对他们这些外国商人征税的天启国，突然改变了主意，认认真真收起了税。
虽然定下的税率也蛮合理的，但是这对于习惯了不用交税的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所以，趁着有海船要靠岸的弗罗姆急赤白脸，他们这些人也默默集结在一起，打算先向当地的最高地方统治者施压，以此上达天听，说不定一切又会恢复原状了。
一刻钟过去了，程二哥还未到来，最是性急的弗罗姆忍不住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下，有些气愤说道：“这海城的新知州如此怠慢，分明就是藐视我们！”
旁边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商人安藤接话道：“弗罗姆，你怎么还看不清。天启国天朝上国，向来看不起咱们这些外藩国人。何况，我们还是一介商贾，更是被这些官员瞧不起了。”这话听着像是在解释，实则隐含挑拨之意。
果然，弗罗姆怒气更大了，“瞧不上我们，就别拿我们献上去的珍宝。天启国的官员还真是虚伪……”
“那些动手拿你们珍宝的官员如今都上了黄泉路了，弗罗姆先生可不要将我们天启国的官员一概而论。无论是行贿还是受贿，按照我国律法，都是需要承担刑罚的，只不过，念在弗罗姆先生是外国友人，这才有所优待，否则，恐怕此刻弗罗姆先生已经是枷锁加身了，哪里还有机会在这知州府大放厥词呀！”
程韵冷冷的声音在大厅门口响起，吸引了厅内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大厅门口，程二哥身着青色官服，程韵身着绯色官服，两人均是长身鹤立，面上不怒自威，这一照面，就给了厅上人十足的震慑。
弗罗姆虽然为人冲动，但对于天启国的官服制度还是有些了解的，刚刚发话怼他的女官身着绯色官服，显然官品还在旁边的知州之上，所以他默默咽下了这口气。
双方遵照礼仪互相问好后，程韵和程二哥就走到大厅正中央的长案后一左一右坐下。
弗罗姆仔细观察，见程韵坐在左边，程二哥坐在右边，天启国以左为尊，更加认定自己对于眼前女官更加高阶的猜想，忍不住为自己刚刚的谨慎庆幸。
过来大厅会客前，程韵和程二哥已经对好了方案，他们两个人，程韵唱红脸，程二哥唱白脸，所以，程韵从进厅到坐下，全程都是冷脸，一副高高在上我不好惹的样子，程二哥则是全程笑眯眯，一副我很好说话的样子。
“听闻各位友人求见本知州，不知道是有何要事呀？”程二哥温声问道。
话音一落，在场的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些天他们一直想法子见人，倒没好好想想要怎么谈了，沉默了一小会儿，还是弗罗姆先开口说话：“天启国开海禁不到半年，海城的海贸就如此繁华，不愧是天朝上国，令人艳羡。在此，弗罗姆代表我国恭贺天启国。”
其余海商听罢，也学着弗罗姆的话术，起身恭贺天启国海贸昌盛。
程二哥笑着点头答谢，并没有过多发言。
等一场恭贺过后，场面开始热起来，弗罗姆话锋一转，说起天启国的前几任皇帝还有前朝皇帝对他们这些外商是如何如何优待，他们有多感激云云。最终，才切入今天的主题，“程大人，之前天启国对外商都是不征收关税的，如今，一下子就说要征收，还定了那么高的税率，我们实在是为难呀。想想，从遥远的大洋彼岸历经几个月艰难险阻，付出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将这些优质的货物运输到天启国，走这一趟已经算是千难万难。若是再算上税费，别说赚钱了，不亏本都难。还请程大人怜惜外商不易，跟你们天启国的皇上说说，要不就还是恢复以前的免税政策，要不就适当降税，否则咱们这些商人哪里还敢再运输商品过来。”
弗罗姆的一番话说的极为恳切，其余外商也开口附和，有的说自己是卖宝石、琉璃等奢侈品的，天启国奢侈品定的税率太高了，简直就是明抢；有的说自己是卖白檀、沉香等名贵木材的，种植不易，平白加了关税的话就只能加高售卖价格了；有的说自己所售玳瑁、珍珠等采捕不易，原本就供不应求，若是加税，那就只能卖到别处去了……
大家七嘴八舌得说着，程韵和程二哥一脸平静得听着。等他们都说够了，程二哥才缓缓开口道：“本官也晓得各位外商不易，我朝皇上说要征税时，本官也上了折子，说为了这点小利征税，未免失了我国的大国气度。谁知，我朝皇帝说了，不征税，才无法体现我天朝威望……”
“我们可以向天朝皇帝进献珍宝，表达我们对天朝皇帝的敬慕之心。这样，更能体现天朝威望不是？”安藤连忙插话，上一个皇帝在位还未海禁的时候，他有时会通过海城的官员向皇帝进献一些不太贵重的宝石琉璃，不仅得到过皇上的言语嘉奖，有时还会得到数倍于他进献珍宝的奖赏。在他看来，天启国的官员和统治者都很傻，不仅只收自己国人的关税，不收外国人的关税，而且为了所谓的大国气度白白送他们好些东西。如今，这一任的统治者似乎变聪明了，但他想着，只要他们示弱一下，再拿一些珍宝送上去，捧一捧这个统治者，让他再继续做着天朝上国的美梦，说不定免税就手到擒来了。
可惜，安藤把程二哥想得太简单了，只听程二哥一脸惊讶得问道：“安藤先生的意思是，你可以代表母国向我朝称臣纳贡？”
安藤被这话狠狠噎了一下，他哪里是这个意思，刚想说话，程二哥便摆了摆手说道：“算了，安藤先生的母国和天启国远隔千山万水，我朝管理起来多有不便，我国皇帝对于不接壤的海外小岛国也没什么兴趣，咱们两国还是平等邦交比较好。”
程二哥口中的嫌弃之意几乎不加掩饰，安藤只觉得内心又莫名中了一箭，胸口发闷到有些生疼，当下几乎忘记了要怎么接话了。
弗罗姆见安藤话都说不明白，有些恨铁不成钢，连忙找补说道：“程大人，安藤不是这个意思，不是称臣纳贡，而是说我们送礼物给贵国皇帝，以示交好敬畏。”
“弗罗姆先生的意思，是要贿赂我国皇帝给各位免关税咯？”程韵冷冷开口。
弗罗姆愣住了，理是这么一个理，但是这么一说，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对劲。
“别说我国皇帝什么珍宝没见识过，不会为你们这点东西心动。就说关税政策，是我国皇帝和众官员共同商议的结果，如今已经明发诏书，通告全国了，是断断不会为了列位的几声请求就随意更改的。若想在天启国做生意，那就老老实实交税，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那么多年没交税了，占便宜没够是吗？要不要我呈报皇上，让各位补补前几年的税金呀。各位这些年在海禁期间如何和之前官员勾结偷偷入港，可都有证词还有账册的，这已经是触犯我国律法了。我朝皇帝不予追究，并不代表对各位的所作所为不知！”
程韵劈头盖脸的一番话，直接让在场的海商脸色都变了。有些是脸色铁青，有些是面红耳赤，程二哥连忙打圆场说道：“有话好好说，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拿出来说干嘛。咱们只说现在，只说未来。”
安藤从刚刚的打击中反应过来，斟酌了一番后，说道：“请程大人不要误会，弗罗姆并不是要贿赂贵国皇帝的意思，只是进献珍品以示敬畏而已，若是有让人误会的地方，我们就不进献了。只是，关税这事，若不能谈拢，以后我们的船队就要远离海城港口了，这样子的状况不是程大人想要看到的吧。程大人一当上海城知州，海城的海贸就少了大半，不知道贵国皇帝会怎么想？”
程二哥一听，呦呵，这还威胁上了，他似是有些为难得说道：“想要减免关税，倒也不是难事，只需要各位答应一个条件。”
刚刚还脸色各异的外商面上都有了看到曙光的希冀，齐刷刷得将目光投到程二哥身上，纷纷开口问道：“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