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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铁中璞水榭敲定君子约 鹿衔花得银铺排独占局

鹿衔花在芙蓉楼见到了铁中璞,这是一个无论长相还是穿着都十分靠谱的老人,他彬彬有礼地邀请鹿衔花进水榭内谈话。

鹿衔花在来的路上总有些忐忑,事情虽然也在进展,但进展的方式和她想象的很不一样。为什么会在芙蓉楼见面而不是去府衙见呢?当时谈的时候,有主家儿殷大娘子和介绍人胡夫人在。这次殷大娘子不在了,胡夫人会去吗?万一出点意外情况,找谁说话呢?她不确定事情如此进展是不是正常,自己应该抗拒还是顺从?真是叫人难办!鹿衔花之前没有类似的经验对比,做事的时候就很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不过铁中璞这个人是很有经验的,他很了解这种初次借钱人的心理。若是介绍人胡夫人在的话,她一定是倾向于退缩的,谈判过程中会制造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其实钱庄的规矩是变不了的,她折腾一顿还是要接受的,胡夫人在也没有什么用,平白给人家增添一些烦恼,因此他绝对不能和鹿衔花在府衙见面。

为了让鹿衔花卸下戒备心,铁中璞特意在芙蓉楼租了这个小院儿。人很容易受氛围影响的,即便知道这个院子是租来的,它布置的却像私邸花园一样。在不知对方底细时,人总是想多抓取一些证据来构建对方的背景,所以说会儿话也就忘记了租借这回事了,不自主地讲眼前的地方当成对方的私人财产,进而还会增加一系列联想。人家还没说瞎话骗你呢,你自己倒先开始骗你自己了。这也是写字楼出租生意的来历,只是那个时候没有写字楼,酒楼把这个生意揽过来做了。

再加上铁中璞在多年借贷工作中培养出来一种气场,处处替人考虑,不管什么人见到他,都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鹿衔花一进门先喜欢了这个院子的精致,想着这是怎么弄的啊,等赚了钱,也好把自家的院子重新整治整治了,紧张的心情就卸了三分。

等见了铁中璞,她不禁惊叹:呀,好精神的老头。他周身上下一身青,只鸭尾巾上缀了一方和田青白玉,显得既高级又低调。他虽然上了年纪,鬓角有些花白,眼下的眼袋也出来了,面皮儿却是白净,一部山羊胡梳理得整整齐齐,手上的指甲剔得干干净净,不像个钱庄掌柜,倒像个闲散官员。河东府这边,这个年纪的人要么黑瘦萎靡,要么肥胖油腻,哪有这样清爽人物?鹿衔花生了些好感,戒备心又卸了三分,连忙上前见了礼,与铁中璞寒暄了几句,便随铁中璞进入了了水榭之中。

二人落座,鹿衔花叫丫鬟素心送上四色水礼,无非烧酒、红糖、花茶、点心匣。铁中璞连声谢过,叫人收了,吩咐下人上茶。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蕊香红对襟比甲的娴静女子捧来紫檀秋叶茶盘,里面放着一只小小的胭脂水釉海棠杯,给鹿衔花奉茶。

海棠杯的颜色原本就娇嫩,趁在黑紫色的秋叶盘里越发玲珑可爱,更难得找了这样一个丫头,穿了这样一身衣裳来配,真如画上的一样。

鹿衔花也见过些瓷器,什么秘色天青、官窑填白,钧窑焕彩都不新鲜了,这水灵灵的粉红色瓷器却是第一次见,不由眼前一亮,问道:“呀,铁掌柜,好精致的杯子,这是什么瓷?”

铁掌柜哈哈笑道:“这是御窑的胭脂水釉瓷,也叫金红瓷。釉料是从红夷泊来,烧造的时候还要掺上金粉。只因釉料调配比例和烧造火候极难掌握,要得这样鲜艳的颜色,万里未必得一,只进给宫里使用的。”

鹿衔花说:“吆,这样金贵的物件,我倒不敢用了,生折煞我也。”

铁中璞道:“鹿馆主是老朽的贵客,哪敢用粗疏的物件招待?来的时候怕这里没有合适的茶碗,搜了老朽的箱底子才找出它来。鹿馆主要不嫌弃这套茶具,回头老朽叫人包了,送到府上去。快尝尝这茶,是今春的明前凤舌,水也是我带来的高山腊雪水,比寻常的泉水强得多。”

鹿衔花想不到他竟然如此用心。在河东府这么些年,都是自己打发别人了,拿出去的多,别人回报自己的少,时间长了就有些心累,来往礼节也都有,也多是应付了。就比如今天给铁掌柜带的四色水礼吧,在河东府走动,倒也不算栽面儿,可与铁掌柜的用心比起来,就被人比下去了。鹿衔花心里不觉存了愧意,防范心又去了三分。她小心翼翼一手端一手托着海棠杯呷了一口,真个清轻甘滑,唇齿生香,平生所未尝,叹道:“果然好茶。”

觉得火候差不多了,铁中璞从袖中拿出殷大娘子的信递给鹿衔花说:“殷大娘子虽然不在此地,这是她的手剳,请鹿馆主过目,里面交代之事,老朽必将如命办理。”

鹿衔花心想:“哎呀,按说殷大娘子给铁中璞写的信,这是私人信件,铁中璞完全没有必要给自己看,把借钱的事办完就行了。但是铁中璞就是这样开诚布公,大大方方的,要是自己还有藏着掖着的心,真就矮人一等了。”于是她便也要大方得体,说道:“哎~,这是殷大娘子给铁掌柜的手剳,我怎么好看呢?我信得过铁掌柜。”

铁掌柜拱手道:“多谢鹿馆主信任,不过还请鹿馆主看一下,老朽交割也便利。”说罢便把手剳递给丫鬟,丫鬟把手剳又转递给素心,素心打开封皮,取出信纸递给了鹿衔花。鹿衔花这才接过来过目。信中的内容交代的很清楚:要铁中璞解银二十万两到河东府与鹿衔花,并且办理借款手续。借期半年,月息五分银子,无需抵押,其他规矩不变。殷大娘子交代的没有问题,确实是当时和自己说好的。

“是的,这是我与殷大娘子商议好的。”鹿衔花将心交还给铁掌柜,同意如此处理。

此时有丫头上来问,酒桌准备好了,要不要立时摆上来。铁中璞说:“嗯,快摆上吧。”

鹿衔花说:“不着急用酒菜,咱们先把手续办完了再畅饮不迟。”她将防备心一股脑全去了。

铁中璞想了想说:“也好,银子现就在后院停放,我们写了借款文书,鹿馆主就可以点验交割银两了。来人,纸墨笔砚伺候。”

一时间,下人取过笔砚等物,铁掌柜据按书写文书,鹿衔花只等他写好,自己画押就是。

写到一半,铁中璞停笔抬头,问鹿衔花:“鹿馆主,这借期确是半年不假吧?”

鹿衔花说:“嗯,半年尽够了。”

“嗯……”铁掌柜略一沉吟说道,“鹿馆主,有个话我得先说下。你也知道,我们这钱庄生意,本钱原不是我们自己的,都是主顾存在我们庄子上为求个利钱增值,我们也是月月结息给主顾。给您利息减半,我们不能给主顾也减半,要多少利息我们就要给多少利息的。这二十万两银子也占了我们三分之一的周转去了,这样收少付多,时间长了,我们可扛不住的。再说,万一消息走漏,说是我们普汇号有这么一大笔银子收不回来,到时候主顾们上门挤兑,怕我们就只有关门大吉咯。”

鹿衔花脸上一红,说:“我知道的,铁掌柜,这次是殷大娘子给了莫大的面子,我怎么能不知这个情呢?既跟殷大娘子说好了,只借半年,定不会拖延期限的。”

铁中璞说:“老朽说这话不是信不过鹿馆主,只是世事难料,总有变数的。约一个变通之法,万一半年到期,出现问题,借约也可顺延下去,不至于损伤鹿馆主清誉。我们平阳府普汇号也不至于有大额违约消息传出,遭受挤兑之危。”

这也是老成谋事之语,鹿衔花如何能反驳?

“那铁掌柜的意思是……?”她问道。

铁中璞说:“半年之后,鹿馆主若还要续借的话,只要有相当的抵押之物就不成问题。利息算不了五分,给鹿馆主七分也是可以的。”

人家处处为自己考虑,鹿衔花也不能光想自己,可她还是有点为难,把自己的实情跟铁中璞交代了:“不瞒铁掌柜说,若是能拿出抵押之物,我也就不求殷大娘子了。我们鹿家原也有一些产业,先父在时已经变卖的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下卿德堂这处宅子还有城外的100顷药田,拢共能折算个五六万两,若是抵押的话抵上五万两就很好了。剩下十五万两的抵押物,我实在是拿不出来。”

铁中璞笑了一下:“老朽也不是要鹿馆主现就拿出抵押物来。殷大娘子说半年不要抵押物的话,那就是约定,我们绝对不会收回来。现在说是半年之后万一的情况。您不是要用这银子开分店吗?银子花出去了,不就有了店面了吗?那个店面生意也都是可以抵押的。我就是要鹿馆主的一句话,半年之后,您要续借,再用这些店铺出来抵押也不迟。这是个君子协议,也不必写在文书里,我是信得过鹿馆主的。”

哦,还可以这样啊,鹿衔花之前没有办过借钱的事,没有想到还能如此操作。不过想想半年时间应该足够了,即便不能全部还上,还个十五六万也没有问题,若能再延个半年,那就更轻松了。既然人家铁掌柜处处都让着自己,自己也不好老考虑自己的啊。

因此,鹿衔花说:“若贵号能用生意抵押,那自然好,要不然一直叫你们担待我,我心里过意不去。既然约定,那就索性写进文书,你我各执一份,也好放心。就写半年之后,倘若卿德堂未还本付息,想要续借,情愿抵押名下所有买卖铺户。”

既然鹿衔花这样说,铁中璞也难推却,依着她的意思,写好了两份文书,双方看了没有问题,便各自签字画押。

铁掌柜叫人收好文书,说:“既然文书已经具结,咱们马上交割银钱,鹿馆主只消叫自家账房来点收银两。镖行的趟子手还没有走,查验完毕,趟子手自会护送银两到卿德堂去。二十万两,且要清点一些时候呢,老朽叫了牡丹坊的银红、巧对二位姐妹来唱曲儿,咱们边吃边听边等,也省的无趣。”说罢便叫底下人摆上酒桌。

一时间,水榭之内外热闹起来。水榭内,丫头小厮布排酒桌,银红巧对拧弦调音;水榭外,两家账房会头清点,镖师杂役来回搬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家账房头进来回事,银红巧对二位姑娘识趣地退出去了,其他闲杂人等见姑娘们出去,也都跟着出去了。水榭内只剩下铁鹿二人和各自的丫鬟。

账房说:“回鹿馆主、铁掌柜,后院银两一共是十八万两。已经清点完毕,要现在起运至卿德堂吗?”

鹿衔花心中一惊:“怎么回事?只有十八万两?怎么短了两万两?”但她又不好开口问,这事铁掌柜一定会给出解释的。

对方账房见鹿衔花脸色有变,他是习惯这种情况的,也不消铁掌柜开口,便嬉笑着说:“请鹿掌柜体谅,自来钱庄的规矩‘九出十三归’,交割时就要先扣下第一个月的利息的。”

鹿衔花没说话,旁边的丫头素心就忍不住了:“这钱还没有用呢?怎么就有利息了?”

账房先生讪笑道:“这是钱庄的老规矩,我们也改不得,姑娘海涵。下个月的利息就是月底交了。”

素心又问:“那去掉利息,也是十九万两啊,怎么还少了一万两呢?”

账房瞅了一眼铁掌柜,不敢自作主张乱说话:“这……”

铁掌柜笑道:“鹿掌柜,这里面自有个道理。此事经胡夫人介绍而成,哪有白白用人的道理?那一万两老朽自作主张,已经先送到府衙去了。你想想,只胡夫人一句话,就免去了一半利息,六个月就是省了六万两,拿出一万两给胡夫人,难道还不划算么?倘若鹿馆主心疼这一万两,老朽现去府衙跟胡夫人把钱要回来可好?“

鹿衔花想想也是,喝止丫头:“素心,要你多嘴!铁掌柜自有分寸!”又向铁掌柜行礼,“铁掌柜考虑的周全,我还为难怎么谢胡夫人呢?您这样做,事情做得好看又及时,我要好好谢谢您的。”

既然银子清点完毕,鹿衔花在此也坐不住了,去后院看了看银子,便要起运回府。临走时,她又让素心现包二百两银子给铁中璞,铁中璞说什么也不要。鹿衔花只好作罢,跟着银车回到了卿德堂。

银子到手之后,摸着银子,鹿衔花就放心了,其他的事情也就不放在心上了,一心铺排起独占局来。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