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横！”
甘棠惊魂未定地从桌子上起来，一旁的顾月横拍拍她的背，小声询问怎么了？
“月横，我出不去了。”甘棠带着哭腔，“月横，快来救我！”
可顾月横的手却慢慢收了回去，等甘棠抬头看她时，却发现顾月横满身满脸都是血。
“棠棠，对不起……”
甘棠急忙伸出手想去抓住她，可手刚伸出去，就见顾月横掉进了万丈深渊，再见不能。
“不——！”
她还未睁眼，隔着眼皮都觉得刺眼的白光直杵杵地对着她。
“一号出现苏醒迹象，麻醉准备。”
甘棠听懂了这一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出空间躲了进去。
好痛！
她被全身上下的疼痛灌满了脑袋，完全无法移动，想抬起头时就感觉身上有水在往下流。
甘棠终于睁开了眼，也终于看见了自己的惨状。
四肢因为筋脉被挑断失去了行动能力，心脏处的伤口被缝合了一半，手臂和腿上的肉被割走了一部分，整个人行尸走肉，恍如一具被啃了一半的尸体。
甘棠强行将空间链接上绯月之地，一边利用丰沛的能量缓解疼痛，一边召唤努洛特。
至于空间外的研究人员早就乱了套。之前并不是没处理过一号苏醒的事件，但苏醒是一个很渐进的过程，所以往往不等一号做出反应就强行给按了回去。
而且由于一号苏醒的频率越来越高，但二号迟迟没能完全完成。上头直接让割断了她的手筋和脚筋，让她即使真的醒过来，也逃不出去。
可如今一号却逃离了，明明就在眼前，却摸不到碰不着。
“一号你别动啊，伤口还没缝完！”
甘棠痛得眼睛发黑，她咬牙切齿地说:“闭，嘴！”
努洛特！
努洛特！
……
绯月之地里偷偷看小说的红门感应到了一阵熟悉的呼唤，可甘棠又不在绯月之地，她是怎么传过来信号的？
于是它放下追了一半的书，然后用精神力回应甘棠。翻看了她传递过来的记忆之后，努洛特出离的愤怒了。
一群渺小的虫子，也敢伤害月使？！
红门给血月递了个消息，女神还没完全降临，可作为女神伴生的它却是完全降临了的。
这一个不注意居然生出这样的事来，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现实中的甘棠感应到了红门的回应，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可是没了这口气的支撑，甘棠便骤然摔倒在了地上。
心脏处的缝合崩开，生命体危在旦夕！
围着空间的研究员们都快急出眼泪了:“快把二号带过来！三号也是！能用都拉过来！快啊！”
突然，一轮血月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出在了实验室的上方，绯红月光映照到的每一个人都蓦然停止了动作。
他们的思想还在，却失去了所有行动的能力，只能呆呆地看着上空的血月。
甘棠身上不停喷涌出的血慢慢回流，勉强吊住了性命。
绯红的月光越来越盛，一扇辉煌的红门在月光中若隐若现。它带着所有生物都难以对抗的威严，将原本定住的人们全部摁跪在地。
装有甘棠的空间被月光扶起，绯红之月的能量仿佛流动的泉水从努洛特开启的红门流向奄奄一息的甘棠。
她的双手交叉遮挡在胸前，即使是跪姿，背部依旧挺直。
撕裂的伤口一点点合拢，缺失的血肉慢慢生长。伤痕累累的四肢逐渐变得圆润与光洁，一头及肩短发在血红色的沁染下拉长至腰间，红色的发丝在月光中轻轻飘动。
不知过了多久，甘棠睁开了眼。
这是一双盛满了悲痛与愤怒的眼眸，墨色的瞳孔冷漠地看着地上跪拜着的人们。
她用先前跪拜时的双手交叉姿势向血月与红门弯腰行礼，而后拿出一件长外套穿着身上，赤脚走出了空间。
绯红的月光成了甘棠脚下的阶梯，雪白莹润的脚被绯红衬托得更加的温润可爱。
努洛特见甘棠身体恢复，又心心念念着要回去找女神告状，便牵动着血月返回了绯月之地。
临走了还递了个消息给甘棠，让她有空就回绯月之地一趟。
甘棠几不可查地点头，看也没看跪着的这群大傻逼，径直往实验室外走去。
刚踏出实验室的门，就看见几个人风风火火推着一个一人高的培育箱打算进实验室。
一抬头看见红发的甘棠，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连培育箱都给掀翻了。
“一，一号？”
甘棠也没说话，嘴边噙着一个怜悯的微笑。
他们在这微笑下怔愣，随后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呼吸。
“啊……啊……二，号……”
培育箱的门打开，出现了一个和从前的甘棠一般无二的人。
甘棠一点也不意外，反而笑了一声。
她凝出一缕月能放进二号体内，感应到生命体被唤醒后，温声问到:“你是二号，那三号是谁？”
二号懵懂地睁开眼，抬手准备拨动空间经纬。
甘棠将二号手边的空间经纬打乱，二号却仿佛一个没长脑子的智障再次抬手。不过这次不是拨动经纬，而是试图将研究员们身上的空间解除。
“你们可真厉害啊，一个连精神体都没有的克隆人还能使用空间能力。”甘棠笑着摇头，“告诉我，三号在哪？”
她将最后一个还顽强活着的人释放出来，上前几步往他跟前蹲下:“顾月横在哪？她是三号吗？”
死里逃生的研究员大口喘着粗气，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用力朝后指了一个方向。
“谢谢你。”甘棠起身，将二号关进空间后，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甘棠呆呆地站在培育室的入口，心里满是震惊和愤怒。
这里有十几个培育罐，其中有十个里面都装有年龄各异的，她的克隆体。
从襁褓婴儿到耄耋之年，每一个都是她。
每一个都是她。
每一个都是她！
甘棠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忍无可忍地将二号摔进培育室。
她死死盯着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在疼痛下做出皱眉的表情，甘棠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你们是谁？月横呢？”她掐住二号的脖子，“告诉我！月横去哪儿了？！”
二号没法回答，只一味地徒劳挣扎。
甘棠将她甩开，掏出了月横报废的那把斧子用力地砍向培育罐。
绿色的液体从碎裂的玻璃口喷溅而出，暴露在空气中的克隆人挣扎了几下便没有了呼吸。
她在杀死自己，她在看着自己死去。
“月横——！”甘棠一边哭一边喊，“月横——！你在哪啊？！”
实验室的灯光闪烁了几下，将甘棠的注意力拉扯过来。
她想起了到现在都不见踪影的顾月横，于是抬起手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扇了自己两巴掌。
“冷静！我必须冷静！冷静下来！先找到月横再说。”甘棠抓着胸口，丢下一地的慌乱与惊叫，朝着出口跑去。
还没跑多远，甘棠却停下了。
有一股和月横很像的信息素味道飘到了她的面前。
如果说顾月横的信息素是扑面而来的龙卷风，那这股信息素就温和得如同山川间的溪泉。
但甘棠不想放弃这么一个可能。她停下脚步，朝着信息素的方向奔去。
可到了门口，甘棠却停下了。
她在害怕，害怕自己进去就看见顾月横遭遇和她一样的经历，害怕顾月横已经死去。
甘棠快速眨眨眼，深呼吸做好心理建设，至于身后追上来的安保大呼小叫的威胁，全被当成耳边风。
现在有绯月之地的支持，她的能力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一推开门，甘棠就愣住了。
“月，月横？！你尾巴呢？！”
“顾月横”的眼神温和，笑容恬静地坐在椅子上，看见甘棠还开心地打招呼:“棠棠。”
甘棠热烈的心情一下就冷到了冰川的深处。她拢了拢外套，明明笑着，眼泪却不住地掉。
“月横……月横……”
甘棠说着，渐渐泣不成声。她跪趴在“顾月横”的双腿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已经接到通知的研究人员们激动又冷漠地看着面前这一幕，什么话也没说，只专心记录着。
“你，你告诉我……”甘棠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憋出最后几个字来。
“月横在哪？”
“你们告诉我，月横在哪啊？！”
甘棠必须死命地咬住牙齿才能勉强让自己不至于嚎啕大哭。
刚醒来发现将死的时候她没哭，治疗的时候全身剧痛她也没哭。
可是，现在。
她找不到月横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好像已经不在了，整个人被淹没进冰冷的深海。
眼睛看不清任何的颜色，思想被刀用力地搅拌，直到烂成一摊。
直到她烂成了一摊腐烂的血肉，再也触碰不到人间的真实。
甘棠扯着自己的头皮，最后也最虔诚地祈问:“求求你，告诉我，月横还活着……求求你……”
“顾月横”温柔地把手覆在甘棠的手上:“棠棠，我在啊。”
“你才不是月横！”
甘棠将她的手一把甩开，手里的刀就差那么一点就捅进了她的脖子。
“棠棠，我是月横啊。”
“你不是！”
“棠棠，我是月横啊。”
“你闭嘴！”
甘棠看着“顾月横”虚假的笑容，抓着刀的手越来越颤抖。
她好怕。
月横，我好怕……
哐当。
刀掉在了地上。
甘棠瘫坐在地，仰着头无声地痛哭。
实验室的天花板白得反光，仿佛在围观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
“不！月横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的！她不会的！”
于是甘棠停下了哭泣。
她拿出热水将脸洗干净，也不害羞了，当着所有围观者们的面给自己完完整整地穿上了衣服。
穿好衣服后，甘棠捡起刀，再次来到“顾月横”面前。
“棠棠，我是月横啊。”
甘棠弯腰吻了一下她的头发，刀从她的脖颈拔出时，鲜红的血溅到了甘棠的脸上。
甘棠笑得特别可爱，她把脸上的血擦干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甘棠——！”
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喊自己，本打算直接离开基地的甘棠停下脚步。
她转身一看，顾萃正拼尽全力向她跑来，她的四肢还有肚腹都有好几个弹孔，正汩汩地往外流血。
治疗能量如一层绿色的幕布将她整个包裹，让她在这样的重伤下依旧还有着可以奔跑的力气。
在她的身后，是拿枪指着她的谷岸。而上官霁整个人都攀在谷岸的身上，嘴则死死咬住谷岸开枪的右手。
谷岸见顾萃就算开枪打断她的四肢也拦不住她，心里一边怒骂着她的治疗能力，一边恶向胆边生，直接将枪口对准了上官霁的头颅。
砰！砰！
上官霁没感觉到疼，只觉得自己的头好像爆炸了一样。她瞪着眼，终于松开了嘴，然后最后一次看向自己的萃萃干妈。
干妈，跑啊！
跑吧！
甘棠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迅速将顾萃身边的空间切割出来，然后直接拖拽到自己的面前。
顾萃的伤势太严重，一到甘棠身边就倒在了地上。甘棠只能引导着高浓度的月能进入顾萃的身体，让顾萃先将自己身上的枪伤简单治疗。
但顾萃没有先治疗自己，她只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上官霁，无助地将眼神投向甘棠。
“雨齐……”
可谷岸那对准头的两枪，直接捣毁了上官霁的精神体，此时已经无力回天。
甘棠几度张口想说话，可发出的都是急促的呼吸声。于是她只能强忍住泪意，隔空将上官霁的尸体收走。
“对不起。”
顾萃绝望地哭了。
她紧闭着眼，泪水把她脸上的血和泥混杂在一起。
空间内的月能越来越充盈，顾萃咬着嘴唇，用精神力配合手下的治疗能量把打进身体里的那八颗子弹挤出来。简单地止住血后，跪坐在地上，半靠着甘棠吸收月能。
夕阳将昏黄的日光披在两个痛失所爱的女人的肩膀，将她们的背影拉得好长好长。
像看着房子被战斗摧毁只留下残骸土灰，你知道这是你的家，却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