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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数日,戮青苏早晚各来一趟,未有缺席。

像是奖赏,每当越罗将汤药饮尽他都会留下一块不同口味的糖。

好似魔怔,越罗开始有了期待,每每将糖含在嘴里,她不住猜测下一块糖会是什么滋味儿。

猜测之余,越罗心生恐慌,恐慌当中,又夹杂着许多复杂的心绪。

她害怕自己化作溺在糖罐子里的蝼蚁,毫无防备地陷进那张结起在黑暗当中富丽堂皇的蛛网。

这日早晨越罗在房内松开筋骨,出到外头院子里,这才察觉早前移种过来的菊花已尽数凋零。

大黎国的冬时来得早,这时秋风已有被北风尽数吞没之势,不过几个日夜,天气便寒冷下来,越罗紧了紧衣领,下意识掰动手指计算时日,原是再过四五日便到了婚期。

“母胎solo二十几年没个对象,刚到这里没几天就成了已婚妇女……”越罗感慨之余不住嘀咕,“已婚就已婚吧,老公还是个太监,太监就太监吧,还名声、身体都不好……”

众多穿越者中怕是论倒霉没几个能排在她前头。

就差没有为自己默哀,越罗长长地叹了口气,转头只见左瑾瑶端着汤药进来。

“越小姐,该喝药了。”

越罗的目光往左瑾瑶身后扫去,今日戮青苏没有来。

“督主尚未归来,赶车的内侍说太后千岁留他在宫中用早膳。”左瑾瑶知晓越罗在找寻些什么,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被猜透了心思,越罗无所适从,撇嘴掩饰道:“瑾瑶姐你总说些奇怪话……他回不回来关我什么事呀?”

“督主不来,你可就没有糖吃了!”左瑾瑶像是拿捏住了越罗的尾巴,言语拉扯笑道。

糖。

越罗丝毫未曾察觉到自己的眼底已不经意间渗透出落寞,只将药碗端过故作淡定道:“我又不稀罕他的糖!”

这落寞自然落进了左瑾瑶的眼里,待越罗将药喝完,她变戏法般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粒糖递给越罗道:“呐!督主特意嘱咐给你的。”

越罗看着手里的糖,却不忍剥开下咽。

左瑾瑶的一言一行,仿佛全都是为了戮青苏。

“瑾瑶姐,你也很想吃糖吧?”

鬼使神差!越罗将这句话说出口反而先惊吓了自己。

她看见左瑾瑶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眸宛若疾风吹拂生起一圈涟漪。

是啊,她也很想吃糖,可她哪里有这样的福分?

“瑾瑶姐,戮厂督知道你待他有……”意么?

“督主的眼里只有越小姐!”左瑾瑶像是害怕被越罗戳穿急言打断她的言语,缄默一阵后又悲戚道:“况且,即便是抛开身份,我也早已配不上督主。”

涟漪散去,绝望渐起,越罗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左瑾瑶。

左瑾瑶飞快地眨动眼睑,很快便将神色恢复如常,她拉起越罗进到房内且将房门合上。

“越小姐一定很好奇我为何事事为督主着想,既是你将嫁与督主为妻,有些事我也该让你知晓。”左瑾瑶说着将衣衫褪去,露出了满身伤痕。

触目惊心!

越罗倒吸一口凉气,她看出哪些疤痕来自不同的器具。最为显眼的,当属左瑾瑶腰背上的数枚铜钱大小的烫伤疤痕。

“我本出生夔州武家,家中开有镖局。在我十五岁那年,家父接了一趟镖,押解的是夔州知州向坤贡献给京都一位高官的寿礼。夔州往来京都数千里,押镖不易,途中寿礼被劫,家父惨死匪徒刀下。”

左瑾瑶言及父母,不住动容,忍着泪娓娓道来。

“我与娘亲本以为这是场意外,却未曾想实乃夔州知州设下的死局。原是早年家父曾意外与他结下梁子,他有心报复,遣人劫镖屠戮。

“家父死后,左家镖局被向坤借口查抄,我娘亲受向坤逼迫改嫁他为妾室,我则被他送入京都献给了当时的御马监提督太监董伦。

“董伦年过半百,虽是太监,却极好女色。董伦疏通关系带我进宫,我以其对食的身份在他身边待了四年,这四年间不知有多少宫婢及清白人家的女子被他折磨致死。

“为了活下来救出娘亲,四年来我如履薄冰,强颜欢笑极力讨好董伦。直到三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时新帝即位不久,我在董伦面前失言,董伦狞笑着说要拔去我的舌头。

“我知道他能做出此等惨无人道的事情,终于决意逃脱。可我哪里逃得出深宫?眼看就要被董伦擒回,我遇到了督主。

“我认得督主,知晓他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我求督主救我。那时督主并未答应,只警告了董伦不要闹出人命落进太后与新帝耳中。

“我被董伦抓了回去,想是忌惮督主,董伦将我毒打一顿关了起来。两天后,督主出任东厂厂督兼锦衣卫总指挥使,太后准他从宫中挑些人手随身伺候,我便是其中之一。

“董伦虽不情愿却也不敢多言。往后不久,督主借机处死了董伦,又将刚得升任京官的向坤查办,且深挖其背后势力,铲除了数位奸官。只是可怜我那娘亲,在向坤身侧受尽折辱,又闻我在宫中备受磨折,抑郁终日跳湖自尽了。”

左瑾瑶声色哽咽,说到后头再也难以自控落下泪来。

此等遭遇足以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越罗并非铁石心肠,早已哭红了双眼。

来不及擦拭泪水,越罗径直上前两步拥抱住左瑾瑶。

左瑾瑶未曾料到越罗会有此等举动,尽管越罗身姿娇纤,虽未吐露半个慰藉字眼,可紧紧缠绕的双臂却好似环抱一轮白日,光晕映照,左瑾瑶身心皆暖,顿感胜过千言万语。

直至听见越罗呜呜的啜泣,左瑾瑶这才木讷地回抱住她,哑声续道:“督主不仅救我性命、为我报仇、还我自由、予我生计,还准我前往锦卫司学习武技……督主厚待我如此,此生我必将殚诚毕虑、以命相忠!”

左瑾瑶想起随戮青苏出宫那天,她由其他宫人搀扶着走出那道耗去她最最美好年华的宫门,抬头望向悬在半空的金乌,那一刻,好似自从地狱里爬出,她终于重见天日!

“我是仰慕督主不假,但相较仰慕,更多的该是感激。”左瑾瑶松开越罗,温柔地为她擦拭泪水,“阿罗你能痛他人所痛,也是性情中人。无论出于何种原因,督主待你确实与他人不同,假以时日,我想督主也会同我一样喜爱你。”

越罗嗯声,左瑾瑶拭去泪水收整心情,又换作一副笑靥道:“抱事庭内还有些杂事需要打点,我便先退下了。你刚喝了药,还是再安躺片刻以助药效发挥。”

“好。”越罗乖乖躺下,目送左瑾瑶离开,却一时无法从悲剧中走出来。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身世悲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