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看对眼
昨夜风雨袭古城，清早雨气尚浓，房檐垂雨滴，小院洗得簇新，檐下燕子啼鸣。
珍娘拖着扫帚扫着庭院中的积水，便听得咚咚咚的脚步声自外间奔来，抬头就见春娘嘴里嚼着什么奔了进来。
“吃的什么？”
“肉包子，”春娘舔了舔嘴角：“我帮刘三娘支起凉棚，她便给了我一枚肉包子。”
珍娘叹息一声，终究忍不了这傻大姐，蹙眉开口道：“春娘是公子的门房，怎能去帮外人做活计？若是公子知道了，说不定心中会不舒服。”
“唔……可是公子又不在家。街里街坊，帮帮手的事。巧娘呢？今早吃些什么？”
“撮面拌汤（疙瘩汤、水疙瘩）。”巧娘的声音自东厢厨房里传来。
春娘顿时苦了脸，道：“怎么又是撮面拌汤？”
珍娘顿时不客气道：“你还说？若不是你忒能吃，额们用连吃两天撮面拌汤吗？”
春娘苦着脸道：“那额能吃也能干啊，那马车就停在巷子里，还是额给竖着抬进来滴。”
扫帚丢进春娘怀里，“罚你扫院子！”
来回五日，行程两千五百里，刨去自秦王府搬走的金银，抵出去的字画，薛钊连自己的七万两银钱都贴了进去。算算总计购入稻谷两百八十余万石！
“唔，只有稻谷。”
郑月仙便啐道：“饮子里有虫儿，如何不是暗算？”
清早吃的是疙瘩汤，薛钊吃过，眼见香奴兀自在酣睡，便自行出去游逛。
外间脚步声咚咚，想来是春娘在搬运稻谷。
诶呀，莫非前番抄了秦王府家底的便是公子与少夫人？
香奴翻了个身，又钻进衣裳里。那演真图留在了灵佑王庙，没了演真图遮蔽，香奴每日只能维持两个时辰的人身。于是她便想了个法子——钻进衣裳里，待有人来便化形为人，如此就不会漏了马脚。
“你就做了这一桩事，每次都提，每次都提。”
“不怕，额这里还有银钱，大不了额一会上街去买回来。”
便在此时，那澜衫公子也凑上前来：“摊主，来一盏紫苏饮。”顿了顿，高声道：“我可是北城杨家巷的杨三郎，我兄长便是那开了赛樊楼的杨大郎，今年方才弱冠不曾娶亲，你若是敢欺我，定叫你得个好处！”
身旁嬷嬷顿时上来呵斥：“你这卖糖水的好不晓事，怎能让饮子里落了虫儿？这还叫人如何喝？”
进得厅堂，转入卧房，越过捂嘴惊愕的珍娘，春娘鼓足了力气朝着炕上人影飞扑而去。
百姓蜂拥入得庙中，自大殿前的粮囤里装满米袋，扛着便喜滋滋出来，随即奔走相告。
香奴愈发不解，看向薛钊：“道士，春娘到底是何意啊？”
春娘那硕大的身形自东厢厨房钻出来，笑着问道：“公子，额看那几袋子都是稻谷，可有麦子？”
“公子？甚地时候回来咧？”
薛钊行过去要了一盏酸梅汤，立在一旁慢慢饮着。过了一阵，一左一右行来两伙人。
“那吃了饭再睡？”
“昨晚半夜回来的，见你们都睡了，就没做声。”
“好。”
出得太平巷，遥遥便见灵佑王庙前人山人海。庙祝扯着嗓子高喊：“都看好咧！额们灵佑王吩咐咧，三秦大旱，苦咧百姓，灵佑王看不过便在此舍米。
“额先前还打跑了蟊贼呢。”
“呼——”珍娘板着脸气呼呼道：“若不是春娘还能看家护院，只怕公子早就赶伱走了。凑合吃吧，家中实在没粮了。”
“公子快闪开啦！”
春娘身形摇晃，定睛一瞧，公子与少夫人还好端端的坐在炕上，自己则停在炕前三尺。
春娘眉毛一立，丢下扫帚朝着正房狂奔：“哪里来的蟊贼，且吃额春十三娘一撞！”
珍娘应了一声走了。
此时珍娘才反应过来，道了个万福，红着脸道：“奴婢不知公子与少夫人回来了，这……一时慌张，还请……”
“额……”
她忽而目光坚毅，抱拳道：“公子与少夫人放心，此事额打死也不说。”
立秋早过，秋老虎却毒辣的很。许是时辰还早，那东郭瓦子里游人稀疏，门前倒是有叫卖饮子的。
“多谢三娘子告知，家中已经领过，三娘子快些去吧。”
珍娘愈发气恼，公子与少夫人走了四日，春娘敞开了吃喝，没两日粮食就见了底。害得她与巧娘只能吃个半饱。巧娘是个温吞性子，珍娘却是个泼辣的，眼见春娘愈发放肆，便干脆连连训斥了其几通。
”
咚咚咚——
俄尔，便听得珍娘一声惊呼。
“哈？”
“是。”
薛钊起身下地，穿了外裳，挪步到庭院里，隐隐便闻到东厢厨房里传来的香气。
点点头，春娘绷着脸快步离去。
“那便不吃，我告诉她们不要来吵你。”
这些粮食，配着野菜，总能让三秦百姓熬到明年春天吧？
关中百姓喜吃面食，一碗面条配上臊子，省时省力。若做米饭就麻烦了，总要炒上几个菜肴。
朝廷海捕文书每年都发，却从未有人见过这雌雄大盗的真面目。莫非这雌雄大盗，便是公子与少夫人？
这是做声的问题吗？简直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啊。春娘忽而目光犀利起来！传闻晋省有雌雄大盗，纵横江湖数年，专门劫掠贪官、富户以济贫户。
香奴摇头：“不想吃。”
此事已了，再多的还要看大周朝廷。既如此，薛钊自然要去城中兜转，找寻那龟甲所在。
昨夜自千里外回返长安，又去灵佑王庙盘桓了好一阵，香奴趁着薛钊与乌大将军布置施粮事宜，在一旁没少吃带回来的零嘴，这会肚子还是满的，哪里还吃得下？
庙祝意气风发，手中蒲扇挥动：“都排齐整咧，站好站好，放粮！”
庙祝踩在凳子上抬手一指：“灵佑王说咧，家无余粮者自取；富庶有余者莫来。诶诶诶，别抢，还有横批——每人半石，贪多额晚上锤死你！”
她闭着眼脑袋一歪，只盼着自公子与少夫人身旁错过，却不想一只手按在自己头上，而后便是天旋地转，兜转了几圈又忽而停下来。
珍娘又训斥道：“少夫人临行前吩咐了，最近不要买粮。”
他返身向西而行，行不多远，过了关帝庙便是东郭瓦子。
薛钊摇头笑笑，想着这灵佑王近来怕是有的忙了。长安百姓尚可自取，三秦这般大，旁的地方只怕就要送货上门了。
“好主意，额这就去告诉巧娘。”
薛钊打断道：“不怪你，先去准备饭食吧，这屋子过后再清扫。哦对了，西屋放了些米粮，你叫春娘搬去厨房。”
“奏是奏是，快放粮吧，家里吃好几日糊糊咧。”
摊主唯唯诺诺，心中莫名其妙。
摊主怔住：“这位……郑家小娘子，小的如何欺负你咧？”
“呸！一斗粮食二两五，黑了心肝，额才不信你家中莫粮食，快滚快滚！”
薛钊笑道：“可以做米皮啊。泡上一夜，隔天磨成浆，上锅蒸了就是米皮，切开来当成酿皮吃也不错。”
摊主自铜盂里盛了一盏递过，女子结果饮了一口，忽而吐出：“好好好！你道我是好欺负的？我是太平巷郑家二女，小字唤月仙，年不过二八还不曾出阁，岂是你这卖饮子的能欺负的？”
一阵风也似，十来个街坊转眼自身前奔过。薛钊思忖了下，干脆转头向北。
“你呢？”春娘问。
一张肉脸蹙得好似开了花的馒头，春娘便道：“那也不能饿死啊，谁知道公子与少夫人还要几日才回来。”
刘三娘连围裙都不曾褪，遥遥便嚷道：“薛公子快去，灵佑王庙放粮，去晚就莫有咧！”
薛钊便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心中暗忖，亏着这傻大姐生得丑，不然还不知被人如何算计呢。
那小女娘瞥见迎面澜衫公子，目光发直，脚步犹豫，咬了咬嘴唇，忽而朝那卖饮子的道：“走的口渴，来一盏薄荷饮。”
左边来的是个澜衫公子，右边则是丫鬟、嬷嬷跟随的小女娘。
春娘顿时面色一苦：“都是稻谷啊……那可就费菜了。”
待瞧清楚炕上二人，春娘却无论如何也收不住身形。
一旁的薛钊却乐了，真是稀奇，这一男一女看对眼，想要自报家门，却偏偏拿这卖饮子的做了筏子。
穿着单衣的公子收回手掌玩味道：“好歹也要看清楚再撞啊，毛躁。”
一众百姓嚷嚷道：“庙祝放心，额们瞧着呢，那大户走狗若敢来，额们先锤死他！”
朝廷每岁自江南发往北疆的漕米不过三百万石，薛钊一人之力几乎抵得上大周一年漕运！
“诶呀，额是伙计没错，可额家也莫有粮食啊。”
春娘单手提着扫帚胡乱扫着积水与落叶，珍娘进得西厢取了鸡毛掸子，迈着莲步去得正房之中。
又过须臾，有人高喊：“这厮是李家米铺的伙计，锤死他！”
春娘心中天人交战，随即想到，那雌雄大盗劫富济贫也算是替天行道吧？怎也算得上是好人！
摊主苦着脸，只道不小心让虫儿落进了铜盂，当即连连赔罪。
方才出得家门，迎面便见巷子里奔来一群百姓。
衣裳忽而掉落，自内中钻出毛茸茸的香奴来。她仰着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探出爪子揉着脸道：“道士，我好困。”
香奴衣衫散乱，抻着懒腰瞥了一眼，便道：“春娘，你那眼神好生古怪，可是胡乱思忖了什么？”
珍娘如今只盼着公子与少夫人早些回来，否则这个家……吃枣药丸！
“额去打扫正房，说不定公子与少夫人今日就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