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阴盛阳衰
薛钊随意游逛，看过了八仙庵，才知此处庵堂也是奉孙不二为祖师；瞧过了开元寺，如此灾荒之年，和尚们依旧油光满面。
清早出来，日暮方归。旁的一无所获，薛钊却发现这长安城中关帝庙极多！略略点算，竟有三十六处。也不知这内中到底是何缘由。
那龟甲依旧不知究竟藏在何处，或许如上一块一般，藏身哪个大户人家的宅邸里；又或者供奉在庙观庵堂之中。
薛钊心知急切不得，这等机缘只能随缘，缘来自会到手，缘法不到，强求也是白搭。
他提着一包水晶柿子饼缓步行来，那巷口茶肆的生意正清冷，刘三娘撑着下巴隔窗望客。瞥见薛钊，刘三娘便唤道：“薛公子回来咧？”
“见过三娘子。”薛钊笑着拱手。
“咯咯咯，额清早还听春娘说起，不想下晌公子便回来咧。”
“三娘子，”薛钊凑近：“街里街坊，还是莫要如此客气了。我不是谁家公子，三娘子直呼我名便是。”
“那怎好？”
“如何不好？”
那刘三娘就道：“咦？钊哥儿不提额还没想起来，这太平巷倒的确是阴盛阳衰。
小的傻笑道：“大，这回粮食够咧，能敞开咧吃。”
“道士怎么才回来？”
街角响起铃铛声，黑衣的夜游神提灯而行，转瞬便到女鬼身前。女鬼空着的左手晃了晃掌中腰牌，那夜游神顿时退避三舍，眨眼没了踪影。
“知道知道，老身看着小姐长大的，如何不急？”
那老的胆子稍稍大些，哆嗦着道：“额没害过人，你要害人就找害你的人去，那找额作甚？”
“那找到了吗？”
夜里。
“钊哥儿稍待，”刘三娘起身去到铺中，俄尔端了一盏茶来。“饮一盏茶吧，瞧着钊哥儿出了不少汗。”
“哎，钊哥儿慢走。”
三娘子便笑道：“额家中两个儿子都成了家，还有个小女儿绊脚。啧，可惜钊哥儿早早成了婚，不然额都想招你做女婿咧。”
薛钊便道：“饮食男女嘛。”
婆子身后追着个小丫鬟，只是催促道：“嬷嬷快行几步，小姐晕沉沉的，一日水米不沾了。”
一道倩影提头而行，那散乱的长发拖在地上，看着分外可怖！
“去！”兄长打着嗝道：“为啥不去？那平白得的粮食，不要白不要。”
“多谢了，只是我一会还有事，下次吧。”
“哪里有这么快？早间才开始放粮，总要过些时日才会香火鼎盛。”顿了顿，薛钊玩味道：“不过今晚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刘三娘眼珠转转，试探道：“那额就叫一声……钊哥儿？”
小的那个吓得怪叫一声，抱着被子缩在了炕角。
刘三娘便低声道：“也不知是哪家的蜜蜂，循着花香就寻了过来。”
“公子回来咧？”
这杨三郎莫非跟着那郑月仙一直到其家门口，而后又蹲守了一整天？
“可不就是我？”
“好，那三娘子有事回头直接唤我。”
“等一下。”
这水晶柿子饼源自潼关，制作时候去掉柿子皮，将肉捣烂，拌了面粉、桂花、糖，再放进油锅里炸，传闻早些年天下大乱时，有义军缺粮，便以此充作军粮。
扭头，便见披着衣裳的惫懒货晃晃悠悠而来。这人二十出头年岁，生得还算耐看，偏神情惫懒，笑起来颇有些游戏红尘、玩世不恭之意。
“说了啊，要去找找龟甲。”
“肠粉？”
进得自家庭院，却见春娘撸开衣袖，奋力推着一台小磨，珍娘在一旁伺候，将浸泡了的稻米送入磨心。
香奴方才化形，正是新鲜劲没过的时候。这演真图借给了灵佑王，小女娘莫说是上街，便是这正房都出不得，一整天只能闷在房中。
“财不露白，可不敢声张。”中年汉子训斥道。
刘三娘扯了下薛钊，待其半身进入茶肆，这才用更低的声音道：“额听说隆哥儿先前在渭河边做脚夫，万太岁手下弟兄看着码头，丢了块肉骨头让脚夫争抢。隆哥儿起先在一边瞧热闹，等打得差不多了才去抢，险些将人给打死咧。”
那刘三娘便嗔道：“钊哥儿这是作甚？街里街坊，一碗茶水哪能收钱？”
“哈哈，好，一回生、二回熟，那就下次。”
薛钊进得正房里，香奴便呼喊一声，自炕头跃下，人立而起扒着薛钊的一条腿，委屈巴巴地仰头瞧着他。
铺里走出来个四旬左右的员外，负手迈着四方步停在马车前，朝那押车汉子问道：“武隆，点算清楚了？”
“哪里那么容易找到？”薛钊晃了晃手中提着的油纸包：“给伱买了些水晶柿子饼。”
“额又不傻，”顿了顿，小的道：“来回倒腾了四石粮食，听说明日还要放。大，哥，额们还去不去？”
过了会，一枚柿子饼咽下去，香奴骨碌着眼珠道：“道士，灵佑王庙如今怎样了？香客多吗？”
“就是这家！”
香奴只是含糊的应了几声。
薛钊放下茶碗，移步朝巷子里行去。
武隆自马车上跳下，点头哈腰道：“东家，都点算清楚了，二十石麦子，一两不少。”
徐啬啚家中两个女儿；郑家原本也是两个女儿，可惜前些年夭了一个；王家还好，只有个独子。亏着钊哥儿搬来，不然这阴盛阳衰可不是好事情。”
薛钊便问：“三娘子是如何瞧出来的？”
“嗝~”这汉子眼睛上翻，当即扑倒昏厥。
薛钊笑了一阵，正要告辞，遥遥听得有惫懒声音嚷道：“三娘子，沏一壶翠芽来，哈~欠，额得醒醒神，晚间还要去那赛樊楼吃酒咧。”
右手抬起，提着的头颅道：“你们贪了灵佑王的粮食！天亮之前不将多拿的粮食送回去，我就赖在你家不走了！”
“在下薛钊。”
香奴蹒跚爬上炕头，钻进衣裳里，俄尔便化作人形，罗袜也不曾穿，赤着一双白生生的脚丫，趿拉了鞋子过来接过油纸包。颠颠凑到桌案前，展开来嗅了嗅，顿时心生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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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怪，怎么这太平巷左近的街坊，家中养女儿的偏多？”
春娘抢着说道：“清早泡的稻米，巧娘方才说看样子是泡好咧，额就磨出来，晚上试试做米皮。”
女鬼身形飘忽，很快行到大差市二道巷一户人家前。
薛钊端着茶盏低声问道：“三娘子，那人是不是前些时日的……”
“多谢。”薛钊接过，探手去掏袖袋。
薛钊笑笑没应声。不知姓名，不知过往，面对面走个对向，一男一女便看对了眼，不是饮食男女又是什么？
二人顿时一通笑。薛钊余光瞥见熟悉身形，扭头便见一袭澜衫自太平巷里行出，那年轻人脸上却失魂落魄，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那丫鬟与嬷嬷，却正是那郑月仙身边人。薛钊边走便思忖，这才一日光景，还不曾隔夜，那郑月仙就害了相思病？
春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看向珍娘，珍娘也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忽而阴风阵阵，那油灯闪烁，呼的一下熄灭。
果然是个阴狠性子。薛钊便笑道：“三娘子既然知晓，以后小心提防便是。”
内中点着油灯，父子三人闷头吃着饭食。新煮的米饭，配着酱菜。那年岁最小的汉子早已倒在炕头挺尸，大一些的还在强撑。
“少吃一些，过会还要吃饭。”
“没闻过这味道，应该很好吃。”
“嗯，你们这是——”
“唔，好吃！”
那年轻人刚要落座，抬头瞥了眼薛钊，笑吟吟道：“刚搬来的街坊？额叫王信，街坊都叫额王二郎。”
“咯咯，钊哥儿这话可不是好话。”
“喏，王家滴败家子，钊哥儿离远些，可莫要学了去。”低声说罢，三娘子笑吟吟招手：“这就来，二郎且坐，正好昨日新到的翠芽，诶呀呀香得很！”
那王二郎却是个自来熟，邀道：“相逢就是缘，额晚上定了赛樊楼，瞧着钊哥儿面善得很，不如同去？”
“哈哈——”
东家摆摆手，那武隆便扛起袋子往铺子里搬运。
错身而过，薛钊移步进得巷子了，行了一阵，那侧面一户便出来个婆子，口中兀自念叨：“好生生地怎就病了？”
“正是。隆哥儿没机缘，没入钊哥儿的眼，回头就赖在徐家门前跪了一夜，说是只求吃饱，不要工钱。那徐啬啚（吝啬）见隆哥儿身强力壮，他家小女儿又求了情，这才将隆哥儿收下。”
顿了顿，刘三娘压低声音道：“额瞧那隆哥儿不像是个省油的，徐啬啚算计隆哥儿，闹不好家产都让人家给算计了去。”
刘三娘进茶肆中忙碌，薛钊便道：“三娘子，那我就先回去了，多谢你的茶。”
左手自怀中掏出纸条，凑到右手提着的脑袋跟前。
“说的是呢。”
薛钊笑着摆摆手：“算了，我就是随口一说。”
女鬼上前几步，身形飘忽，继而穿墙而过。
兄长忽觉背脊发凉，扭头便见无头尸身停在身后。
薛钊神情一滞，皱眉思忖着说道：“其实也可以做成肠粉。”
“哈，三娘子可是忘了说自己。”
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身后马车辘辘，扭头便见另一个熟悉身形押着粮车停在茶肆旁的米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