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已至，枳城的气候不比舟州与王都，地处西边，与北方相攘，时节多雨，按理说空气该是随着这雨而湿润，却因大漠狂卷在城中的黄沙浸润，显得一鼻子的土味，让人闻了便有些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白堇年刚去徐光华院子看过阿妍，走在廊下回院时，迎面就跑来小鹿。
小鹿这几年长得不算快，身高似乎与之前并无两样，但每次吃饭也是吃得最多的那一个。
身边不少人都觉得小鹿是不是体制原因，不长个子，沈清也亲自看过，只说是这身子发育得缓慢，连不经人事这一块也跟着身高发育得慢，到现在都觉得周边所有的情情爱爱都是些兄弟情深，情比金坚，常惹得沈清作为他的家长连连摇头：读书也没能救救他这根不成形的筋。
白堇年拿出白帕擦拭着小鹿身上带着的雨点，温和道，“出去玩都不带伞，小心淋坏了你家沈哥哥不给你治。”
小鹿抬手擦过脸上的水，看着白堇年，“有公子替我说话，沈哥哥也得给小鹿看病，而且小鹿在沈哥哥身边做了这么久的药师，简单的小病都可以自己解决的！”
白堇年轻轻抚摸了一下小鹿的头，然后继续往前走，“阿妍姐适才刚睡下，你就别去找她要蜜饯了。我今日身上没带糖果，走吧，回院里我给你拿。”
小鹿跟在身旁，想伸手去碰那被风扬起的小袋子，又收回了手，说道，“公子腰间这香包之前可是没见过呢，是让沈哥哥重新定做的吗？”
白堇年颔首，低头也看了那袋子，随后又直视前方，“你想要吗？想要的话我把它送给你。”
小鹿连忙摇头，抬头看着白堇年，道，“我知道公子夜间睡不好的，不像小鹿，一摸着枕头就睡着了，用青鸟哥哥的话来说，就是，”小鹿顿了顿，然后扯了扯嗓子，用着平时青鸟的语调说道，“‘就算旁边吹着唢呐，二胡都叫醒不了你！’”
白堇年被逗笑，小鹿看着那笑失了神，尔后一拍脑袋，随即将护在怀里的东西递给白堇年，说道，“刚刚给忘了！公子，这是阳公子急件。”
白堇年拿过，刚想拆开，又看着不断被风吹进的细雨，便小心地塞进了袖口。
小鹿被白堇年护着在里面，又灵巧地转开走到了外侧，一副老成样子道，“公子，你可淋不得！”随后又捏着下巴摇摇头道，“也不知这阳公子急件写得什么要紧事，我刚刚在府门口拿信的时候，那送信使坐的马都累得歇过去了。”
白堇年眼角带着笑意，却并未说话。
小鹿歪头看着白堇年，道，“公子，莫不是阳公子在大漠遇上大事了？”
白堇年跨脚进了院，说道，“没事，你阳公子力大如牛，别人伤不了。”
小鹿只得点头。
阳澈是夜间入的滋扬郡，滋扬郡与其他州城不同，其他州城晚间都灯火通明，叫卖声络绎不绝，可滋扬郡晚间寂静地就跟无人之城一样，甚至感觉连老鼠、鸟类的叫声仿佛都没有：寂静，太寂静了。
高伟诚虽知道阳澈按着时辰夜间进城，是因为一千人虽说多也不多，但若白日进城，必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滋扬郡奇人异师又多，不知根底。可如今这滋扬郡夜间太瘆人了，一没灯火二没人气，光是彼此的呼吸声，都让人心头一紧。
高伟诚走到阳澈身边，因为马过有痕，蹄声又大，便在进城前随着八百铁军全留在了城外。
“阳公子，我怎么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们？”
阳澈耳朵动了动，神色如常，“让他跟着。”
墙角后的人随着高伟诚回头一看，一下子缩进墙后面，等确定没有脚声跟着才慢慢地从后面探出眼睛，那双眼在这漆黑的夜中露出狐疑之色。
按照阳澈的分布，一行人除了留八百人在城外守着物资，另外两百人被零散地安排在了不同的客栈休息，虽表面看着零散，却都是在同一个街道，若一旦出现什么事情，不出一刻的功夫，便会齐聚。
阳澈坐到客栈饭桌上，那小二却懒散地支在柜台前，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瞧着阳澈道，“这么晚了，能给你们开门让你们入住已经很不错了，没饭啊！实在饿的话各位再受一晚，等明儿个有饭了，再吃也不迟！”
高伟诚拍了桌子，就走过去一把拎起小二的衣领，“一开破客栈的，怎么可能没饭？！我看你就是懒得上饭！”
“哼，”小二虽脚尖抬起，那狡猾的眼睛丝毫没露出胆怯的眼神，竟直接说道，“我说没饭就是没饭！怎么？这位叔儿还想用你的刀杀了我不成？！”
“你！”高伟诚气得呼吸声都变重，就在准备一拳抡在那看不顺眼的脸上时，阳澈的声音在后边响起，“放开他。”
高伟诚不松手，“阳公子，我们都一天未吃饭了，我们可以饿着，但不能饿着你啊！”
阳澈转动着茶杯，眼也不瞧这边，只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放开他。”
高伟诚只得不情愿地松了手，两手环在胸前。
小二才绕过柜台，慢慢走到阳澈桌旁，漫不经心地理着被捏皱的衣角，说道，“那人虽粗蛮不知礼数，但好在你懂事，这样吧，看你如此乖的份上，明早饭菜就给你们送来，如何？”
阳澈抬眼看他，“是么？”
小二点了点头，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是啊！如何，对你们不错吧？哼，你们这些晚间进城的，能有什么好心思，就我看，明早给你们饭吃就不错了，要换做以前，非得饿个几天才得有饭吃，我刚刚想了想，又觉得给你们新鲜的，你们也消受不起，不如这样吧，我吃过的，如过还有剩余的，定给你留着，你觉.........啊......”
就在高伟诚准备发火时，阳澈斩月剑死死地压住小二，使他的整个脸与粗糙的桌面贴合在了一起。那桌面本就老旧，上面还有起缝的木枝条，拉的小二脸上生疼。
阳澈冷哼，“继续说。”
小二就要破口大骂，阳澈稍微一用力，那身子根本就直不起来，脸似乎都快嵌入这破桌子里了，只得马上求饶道，“爷爷爷，大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爷爷高抬贵手！”
阳澈不松，更用力了些，高伟诚似乎都听见了脊梁骨因这压力被压得“吱吱”作响的声音，小二眼泪疼得在眼眶打圈，看着旁边云淡风轻还准备自个倒水喝的阳澈，“大爷，我这就去让厨子给您烧菜，新鲜的饭菜马上就烧好！求大爷手下留情！”
阳澈喝过一口，将杯子放回原地，看着小二惊恐求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你敢对饭菜做什么，我都能在断气之前把你给杀了。”
“不敢不敢！”小二拍着桌子：疼啊太疼了！骨头要断了！
阳澈收回剑，小二“腾”地一下从桌面上弹起，随后不顾背后的疼痛马上给阳澈倒水，随后擦了擦旁边的凳子，对着高伟诚恭维笑道，“这位爷，位置擦干净了，请坐！”
“哼！”高伟诚顺势坐下，小二便立马跑去了后堂，没一会时间，后堂便传来了热油滚菜的声音。
阳澈对着正在喝水的高伟诚使了眼色，高伟诚便起身，说道，“妈的！想更衣了，后边不敢去，那就去街边吧！”随后就出了门，在这烧油声中，一声音突然在外响起，
“哎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