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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白飞袖飘逸,墨发随风飞扬,琉璃凤眸冰凉,无冠半束,与刚才的那御辰宫书房中的带玉冠披尊衣的形象骤然不同。

“少主,大祭司派人送来了兰翩公主的含水墨玉簪。”隐尘在他身后默默双手呈上那只价值千金的玉簪。

墨云箫不理会隐尘手上的东西,只管问,“今日十五,她可再收到泽川的信?”

隐尘吓得浑身一抖擞,颓然道,“雨令大人她……收了。”

“哦,是么?”玉指轻轻在掌间磨搓几下,接着道,“那回信与否?”

隐尘深吸一口气,冒着随时掉脑袋的风险说,“回了。”

刚刚说完,隐尘就感到迎面一道强劲有力的剑气刺来,他惊吓不已,本能地想要抵挡,可少主的速度太快了,他根本就没有看到少主如何拔出的剑,更别提什么时候出的手。

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小命呜呼时,只此一瞬,手中玉簪从中断裂,一分为二。

隐尘惊讶地不敢说出话,这东西虽然不招人喜欢,但材质的确为一等一。也真的是可惜了。

等等,为何感觉这断裂的玉簪还是有些……异样。

果不其然,待到隐尘察觉到时,含水墨玉簪由等分的两半又碎成了粉末。

这是怎样的强劲高超的剑法和力道,才能一剑碎玉簪为粉末!

隐尘抬头震惊望着那绝冷身影,“少主,这玉簪……”

玄顾一声不息地速然被主人召回,徐徐清风中留下了那人清冷如常的声音,“给泽川送回去!”

隐尘双腿几乎要站不稳,既然少主不喜,又为何让大祭司顶替收下这份礼?

“少主,真要如此做吗?”

墨云箫阴鸷的面容沉思了半晌,忽然冷笑,“也罢,辰族此时不适合同泽川公然相对,那么……就差人送去泽川太子府吧!”

“是!”隐尘恭敬领命下去。

带有厉色的凤眸微咪,朝屋顶方向看去,“听壁角很有意思?大祭司?”

来自上方一声轻笑,休临蓦地一纵跃下,“非正面对泽川,却刻意给泽川太子送去,让其看到自己不成器的妹妹做下的蠢事,换了一种方式落泽川皇室面子,少主这步棋着实妙哉!”

墨云箫淡淡瞅了休临所穿衣服一眼,同他往日所穿的尊华白衣一模一样,眼中划过一丝冷厉,“这次你愿相助,多谢!”

休临自动退后一步,双手拱起,“少主万人之尊,臣何敢承一个‘谢’字?”说罢意念一动,周身立刻恢复原样,一身暗红色泽的衣衫再不复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轻狂。

此刻墨云箫的目光是君临天下的锐利与深邃,“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道理不用我多说,你该懂。”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转身离去,那汹涌的尊白云纹,被风带着好似也要高高俯瞰众生,徒留一个冷毅决然的背影,“泽川人,泽川物,只要我在世一天,便如那簪子一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暖暖的风泽吹醒了沉睡的花瓣,不过顷刻之间,窸窸窣窣又落满一地。夜痕宫不是没有夜晚,而是在宫殿的主人心中。那里的地方,恰似一片漆黑的深夜。

风琴然不在的这段日子里,那片夜晚更加漆黑了一些。那双如玉的双手缓缓推开墨玄殿檀木门的一瞬,往日神光焕发的凤眸里全是不可言说的寂寥。

无欢笑,无温情,无慰籍,无舒缓,无她。

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墨云箫终是轻轻叹息,后转身离去。

**********

雨令的隐暗部居所倒也逍遥自在,风琴然想干什么便干什么。一些流言蜚语跑进耳朵里,她也只是一笑而过,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全然不在意。

一日,风和日丽,风琴然同青茉在小院中品茶、练字与聊天。

暖意融融的阳光照耀在小院,不免多了几分温馨,倒有了一种小家的感觉。

青茉想起什么,先是抿了口茶,再说道,“近日,少主责骂了大祭司,言他几次办事不利,忠心可疑。”

“是吗?”风琴然随口一说,脸色淡淡,自觉放下手中的笔,给自己添杯茶。

紧接着青茉又道,“如今吕司探和张司战二人主管隐暗部大小事务,甚至有的时候不经上报给琴然你便自作主张,已引起许多人非议。”

风琴然依旧面不改色,只是淡然间一笑。

青茉观了一眼风琴然的神色,并没有瞧出什么异样,沉稳地继续道,“那日泽川的兰翩公主临走时,少主为彰显我辰族国礼,亲自相送出族。”

风琴然放下茶杯,这一声响倒是不轻也不重,“行了,这些事情我们都不要再去想。”说罢亲和地搭上青茉的手心,语重心长地讲给她听,“我知道你是为我打抱不平,怕我受了委屈,可如今形势的严峻你也见到了,容不得我们出半点差错。宫里不比私底下,我们这些为人臣子或奴婢的,一旦说错了话,就是要掉脑袋的事。你聪慧许多,这些话不用我再明细。”

青茉诚然点点头,见风琴然茶杯已空,笑着为风琴然再斟了一杯茶,打趣道,“琴然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不会再有下次。一则不让你担心,二则我也要仔细自己的脑袋不被咔擦掉!”

这话把风琴然逗乐了,无奈笑戳了戳她。

又是一月匆匆一过,离开了墨玄殿的风琴然,可谓是见证了关于昼夜轮替的悠闲生活。休临期间来看过她,为某人做说客来了。

那日风琴然正好在小院子里练剑,突察一人躲于大石后偷窥,她立马停下手上动作,将剑身入鞘,“谁?出来!”

随即三声响亮的拍掌声响起,合着一身暗红色泽的华服出现,狂妄的语气仿佛又回到了当时里岳初见,“好剑法!改日能否教教我?”

风琴然别有心思地瞧了他一眼,“你若是来当说客,就请回吧!”

休临笑叹,“我这都还没说什么,阿然就要轰人了!”摸摸额头,无奈的神情尽显,不等风琴然同意就在院中小桌旁的凳子上坐下,“好吧,你猜的是对的,我的确是充当说客来了。”

秀手端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不理休临。但此时眼皮子底下的休临很不安分,拿着一个小茶盏递到她面前,冲她眨眼挑眉。

风琴然唇角冷冷弯了一下,亦挑起好看的一字眉,懒得给他倒茶。

休临见这招没戏,遂叹然道,“雨令大人这么小气?竟然连一口茶水都不给喝。”

“大祭司不是不喜喝茶?如今怎的又愿意喝了?”风琴然好笑道。

休临笑着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为了讨好你啊?我是紧随我阿雪宝贝的爱好来的,我阿雪宝贝喜欢喝茶,我自然也得投其所好。”说完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水,再怎么觉得难喝,也要让别人看见他喝的津津有味。

风琴然放下茶杯,转手开始抚摸刚才舞过的剑,“前不久还被人家责骂,说什么忠心可疑,这会儿还一心想着替人家当说客来了?”

休临笑指着风琴然,“你啊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是死活不饶啊,拼命往人心口戳刀子!”

风琴然不以为意,依然干自己的事,脸上十分平静与淡然。

“听闻吕司探和张司战不经你同意便将隐暗部的事了结?”休临眯眼睛笑着揶揄。

风琴然一派懒洋洋的架势,“随他们去吧,反正对我来说也造不成什么伤害。”

休临哈哈大笑,“那可是权呀,多少人想要都没有!你倒好,全然不在意。”

迷人的杏眼是玩味十足的冷笑,“权有什么好的?一个个为它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最后有人真心快乐过吗?没有!”

休临啧啧两句,“我还担心你会不会因为这个更生少主的气,看来是我白担心一场了。”

“的确,这事没有他的暗许,吕司探和张司战两人是断然不敢自作主张的。”

休临颔首,“不过也幸好他们知分寸,没有对你有任何不敬之举,不然……”意思不言而语,他们都懂得。只怕那两人成日揽事,也是一面兴奋激动,一面担惊受怕,够辛苦。

风琴然淡然流水地说道,“那些朝堂上的政务,自有部下那两位替我管辖,他们喜欢管事,就去管吧,正好我也乐得清闲自在。”

也不知道风琴然说的这番话是不是真的很好笑,反正是让休临笑翻了。

他仰天狂笑,后又回头看她,“不打算回墨玄殿?”休临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风琴然摇头,“回去做什么,我一个人在这里挺好的。”

“你真的打算就这样一直下去吗?”休临微微蹙眉。

几只不大个的麻雀相即飞到树顶,只有一两只停留在原地,其余的皆展翅离去。风琴然将这一幕看进眼里,“不这样的话,还能如何呢?像那两只麻雀一样,停下来观赏周围风景,陶冶自我,多好?就不用再面临一直飞下去遇到老鹰被吃掉的风险了。”

休临也同样看向那两只停留树头的麻雀,轻叹,“停在原地难道就没有风险吗?树上也随时可能有蜿蜒盘旋的蛇,一样能拿麻雀裹腹。”

风琴然辩驳道,“那麻雀可以敏锐飞起,等到蛇等累了、失望了,再落回原地。”

“你这是在逃避。”休临正了脸色,郑重而道。

风琴然沉默了一瞬,不再说话。

休临唯有叹息,“看来上次在晨阳宫,我说的你一句也没听进去。”眸光有层薄薄的愠怒,休临随手拿起一个小茶盏向那树顶抛去,两只麻雀被吓得逃之夭夭。

“万事总要朝前看,一味的停滞,事情不会有任何好转,只会越发越不可收拾。与其逃避,倒不如坦然面对来的实在。”

也许休临说的有道理,她是不应该逃避的。但自己只要想起墨云箫那日一手落下的狠绝,顷刻之间便决定了一个人的生与死,心中只觉堵得慌,无论如何也度不过那道槛。

“该说的我都说了,阿然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暗红华服一卷而起,休临终是迈着步履走出这间小院。

今日阳光甚好,自和休临说完话后,风琴然独自一人坐到窗边的靠椅上,这么一坐,竟也睡了去,且睡了整整一下午。

多想暖阳静好,无关花开花灭,无关岁月轮替。如果明月的光亮躲不开心中的空茫,风中的细雨落不下念想的执着,她能做的,还有什么?

守得云开见月明。这短短七个字,蕴含着的深意使我们无法想象。有的人或许终其一辈子都做不到,而有的人,韬光养晦数年后终于上其位谋其事,但渐渐地,也迷失了本心。

正当迷迷糊糊中,她感到脸上一点冰凉。睡意消失殆尽,睁眼一看,竟望见他面目诚恳,带着久违的浅笑蹲在她面前,全然没有那日城墙之上帝王的威厉气势。

墨云箫见风琴然醒来,唇边笑意不减,“气还没生够吗?”

风琴然不睬他,将头换了个方向打算继续睡。

墨云箫见她这样,心中一时慌乱不堪,笑意兀的一下全灭,“你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吗?难道你就没有一丝一毫地想我?”

“不是。”风琴然闭着眼,低声而语,眉宇更见忧愁。

不是不想,她很想他,想到连自己都没办法克制。正是她知道自己这一点,才如此怨怒自己。

得到否定的答案,墨云箫的心底像是终于落下一块儿大石,“休临和雪令的大婚定在了三十年后的六月初九,大长老推测卜算过,那天正好是大喜的黄道吉日,最宜嫁娶。”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可否再答应我一次,在那日为我身着凤冠霞帔?”

风琴然猛地一惊,睁开眼,双眼发怔,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她是该高兴还是哭泣?前几次都因为各种事而耽搁,现在他已身居高位,还有什么能左右他的呢?

风琴然问,“你之前不是说想要的是玉轻然?”

墨云箫轻轻握住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手心中悉心呵护,不答反问,“你愿意吗?”

他就像一个固执的小孩子一样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那殷切的盼望,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要光芒四射。可见他是多么期盼她给予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心思虽可以深沉如海,但不可能成为铜墙铁壁,一个人将自己心思隐藏地再好,终会有破绽。唯有她能读懂他这眼神中的隐秘。那隐隐的小心谨慎,那不甘的欲望火焰,那顽强执着的追求,全都是他心中最真实的写照。

她缓缓伸出细如葱玉的手,像他刚开始一样抚上他的脸,轻微点头。

墨云箫清声笑出,向她保证这次绝不会有任何的意外。

风琴然好久都没有见到他那么开心的笑容,像吃了醇香蜂蜜,饮了甘甜糖水。只是,为何自己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没有波澜起伏,没有喜怒哀乐?

后来她又重新搬回了墨玄殿居住,每一晚睡时他都会尽可能地自背后抱住她,只要她有一点响动,他都会睁眼看看,生怕她悄无声息地溜走。

他是如此在意她,她又怎能再去伤他?即使自己忍受心中所有苦,也舍不得让他担一丁点罪。

识之越久,爱之越深,生世轮回的点滴,累积的情也要决堤。终化作一夜清欢,陪君共度余年。

一年四季的轮转,转眼之处便是仲夏。

这一日,注定是不平凡的一日。因为,世事无常。

风琴然在去寻雪令上交月终报告时,不慎从石阶高处滚落。直直十米距离,幸有几个宫人即使拦住她,才捡回一条命。

据说当时正在务吏部审查的墨云箫听见消息后,扔下一句话就朝墨玄殿赶去。进到墨玄殿看到她头部多处瘀青红肿的磕伤,整个脸色唰青,墨玄殿的人从没见少主如此动怒过,如雷霆骤雨,眼神虽冰冷但却能燃烧荒原。

他一面用灵力帮她治疗,一面细心地为她涂膏药,嘴上一句话也不说,眼中却全是自责。

风琴然小声说,“那早不知怎的,就莫名其妙地从上面摔了下来,是我自己不注意的问题,你别自责。”

他道,“先别操心这些,把伤养好是关键。”

刚想问她到底是怎么摔了一跤的话被赌在了口中,风琴然轻声答应。

她头上有伤需要静养,于是彻底搁浅了手头上的事,将隐暗部全权交给了吕司探和张司战。

从她摔下台阶的事开始,墨云箫每一日除了上朝,几乎所有时间都留在墨玄殿陪着她,半刻也不敢离开。这惹的风琴然有些不适应,于是她抽了时间催他去处理该处理的事情,别为了她而耽误要事。

墨云箫只是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和如薰风一笑,“我不是说过吗?什么都不比你重要。”

风琴然问,“那重要和想要是否一样呢?”

他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慢回道,“如果重要,为何不想要?如果想要,又为何不重要?”

所以,在你心中,重要和想要是一样的。

那日亲眼目睹墨云箫接簪后,青茉说,曾经隐尘说过,在她还未与墨云箫来辰族时,墨云箫说过一句话,“纵观将来,自始至终,不过一个女人。”

不过,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