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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的幻族下起了连绵细雨,万象朦胧。绯月屏障前,两个守卫搭起了遮棚,一边避雨,一边站岗。混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好似有脚步声响起。一人身披蓑笠出去查看,只见丛林间像是有个人影,跌跌撞撞正往这边走来。

“哥,好像是个酒鬼,喝醉了,路还走不稳呢!”

另一守卫也冒头出来,细细一瞅,狠拍了一下小弟的头,“什么酒鬼?是有人受伤了!”

做小弟的还在愣神,大哥早已向那边跑去,他急忙也跟上去。

来到那人近前,只见那人身形高大,是个男子,却衣衫褴褛,背后插着好几支断箭,腰腹像是被刀剑捅过,所过之处尽是血迹。此刻他捂着腹部伤口,口溢一大口鲜血,见到这兄弟俩衣间的幻族纹路,忽然松了一口气,脚底一软倒了下来。

“兄弟!”两人慌忙接人。那人头发又脏又乱,遮挡了大半面容,看不清是谁,只用余力说了句:“救……少……”

雨滴拍打树叶的声音不小,再加上些许风声,兄弟俩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在他鼻尖试探,虽不明显,但还有微薄的气息。二人只好再招呼几人,把他抬进了幻族。在此过程中,正巧碰到出族办事的迎雁,迎雁只觉得担架上的人身形熟悉,叫人拨开他的面部碎发,这才看清人脸。

竟是在别人口中已经随主殉葬、消失已久的隐尘!

迎雁惊得说不出话,动了动唇,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快!把他送到大护法那里,请御医来诊治!”

守卫们加快速度,迎雁放下手头事,一路跟着去,交代了两人分别以最快速度去给玄女和帝师报信。

**********

玉轻然一路厮杀,踩着无数人的鲜血穿过幽魅林,此刻她神情冷漠,逼问地上重伤的一个暗守,“碧落台在何处?”

暗守哆哆嗦嗦地指着一个方向,玉轻然二话不说,当即提剑甩袖而去。沿路走来,到了逆海岸边。

而在逆海中央,赫然伫立着六条玉柱,玉柱之上,撑起了白玉镶成的玉台。原来这就是辰族用来安置墨云箫遗体的白玉碧落台!

玉轻然记得,逆海是辰族专门用来沉塘罪犯的地方。他们竟然……

一时间,玉轻然急火攻心,干呕出一口血。一双手扶住了她摇摇晃晃的身子,玉轻然抬眼望去,是辰族主。她不留声色地躲开。

辰族主并不介意,看着全身伤痕累累的玉轻然,哀叹道:“玉丫头,你何苦如此?你想来看他,让下人向我禀报一声不就行了?瞧你这弄的一身伤,我让婢女先扶你去上药。”

左右两个婢女想过来,玉轻然不理会,拖着重伤的身体下海,径直向前走。

“玉丫头!”辰族主慌了,也跟着踏进逆海,“你这样可想过你母亲?她会担心你!”

玉轻然回身,银月搁在辰族主的喉咙处,双眼血丝漫布,“再多说一句,我叫你顷刻见阎王!”

辰族主愣住,再无话。

玉轻然闭眼,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推开辰族主,淌过重重海浪,来到碧落台上。

目之所及,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碧落台上,身着掌权那日穿的云华白衣,双手交叠放于腹前,好像睡着了一样。

他眉间平缓,同他前阵子睡时的样子差别很大。那时他尽管睡熟,眉宇间也总是紧在一团,无论怎么捋,也捋不平。

此刻见他睡得安稳,玉轻然便放心了。她看向他右手中指上的万与,以及身侧的玄顾,这些都是象征他身份的东西,做不得假。

“原本我真以为你恨我,但这么多天过去,我忽然想明白了。”玉轻然勾着淡淡的笑,坐在碧落台边缘,“你是不是早就猜出我和柳霜公主的交易了?”

“你总说别人愚蠢,实际上最傻的人就是你自己!”过往种种在脑海中回放,玉轻然只觉得心口像是堵着大石,哽咽到难以呼吸。

为了让大家不遭受战火波及,他一个人扛下天下人的谩骂。

为了辰族的万年兴衰,尽管自己身体雪上加霜,也要带领百姓实施新政。

他明白家国终难两全,为了不叫兄弟左右为难,选择独自迎敌。

他把自己逼到满身伤痛,宁肯舍掉自己,也要送她走上最好的那条路。

……

他把自己装成多情的样子,骗她说,她只是一件饰品。明明有很多话想和她说,最后迫于现实,只能污名照枯骨。什么为了柳霜公主甘愿冒险阻婚,都是他用来伪装自己的说辞!他真实的目的只是……不希望她用生命了结自己……

他一定是觉得,他死,天下人称快,不会有很多人伤感;她死,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为她难过。既然这局无解,必须他二人其中一人牺牲,还是他自己牺牲最划算。

但他这样臭名昭着,连死都被千万人轻鄙唾骂的结局,她会难过,更为心痛。

他什么都没做错,命运为何要这样待他?受那么多苦难还不够,一定要让他拿命相抵么?

玉轻然揽过墨云箫的身体,抱他入怀。逆海混浊冰冷,他不该被葬于此地!

辰族主上了碧落台,瞧见这一幕,皱眉问:“你要带他去哪里?”

“幻族。”

辰族主叹道:“你带不走他的。”

“为何?”

“他尸身不腐,全靠这白玉碧落台支撑,离开这里,他会像芳吟玄女一样化为灰烬。”

想到姑姑,玉轻然双手僵硬,将怀里人拥得更紧,声音都在发颤,“知道了,你出去,我和他待片刻。”

辰族主点头,临走前,扫了碧落台上的二人一眼,眼光中若有若无带了些嘲讽。

辰族主走后,玉轻然如释重负,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她抱着墨云箫冰凉的身躯,手中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眼前一片模糊。她的头与他紧贴,眼边很快便红了,“对不起……我答应过水欲宗师守护好你,却食言了,也没有查到背后的人,无法还你清白。逆海底下森冷阴邪,埋葬的都是十恶不赦之徒,他们罪孽深重,可你不是!我不想你葬在这里,否则到了下辈子,你还会不得善终……”

玉轻然擦干泪痕,摸着墨云箫的头,在他耳边轻声道:“但你别怕,我再也不会让你独自面对一切了,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玉轻然拿出收藏在灵膛里的墨莲香囊、凤玉坠以及一对瓷娃娃,一件一件展现在面前,都是他们之前的互赠信物。

玉轻然失神地望着它们,每一样都唤起了深藏在脑海中的记忆。

仿佛还在昨天,他赠她充满墨莲清香的香囊,她送他抵挡寒气侵袭的凤玉坠,他们一起走在喧哗的街头,在泥匠铺有说有笑地看着对方样子,捏着泥娃娃。

玉轻然一手拥着墨云箫,另一手握着吟月绸缓缓伸出。吟月绸上承载着庞大灵力,一圈一圈绕着,雪白的光团把它们层层包裹。

玉轻然闭了眼,用力扯下绸缎一头。再睁眼,眼前只剩散落在空中的粉尘。有像火一样红的,是凤玉坠;有鹅毛般的淡黄,是墨莲香囊;有黑与蓝的混合,是那对泥瓷娃娃。全都碎裂成粉末,飘向天际。

原先包裹在香囊中的墨莲与木槿,此刻融在一处,清雅柔香,在碧落台上空盘旋,又一点一点散去。

玉轻然放下墨云箫,替他整理好褶皱的衣襟,眼角瞥到有很多熟悉的人靠近这里。她转身运灵,划破十指,祭出银月剑,用剑身搭起一道血色屏障,以碧落台为界,横在众人面前。

那些人神色慌张,因为他们知道,玉轻然血祭银月,等同把自己生命与银月绑在一起,若他们强行冲破屏障,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屏障竖起的一瞬间,她看到寒岐轩惊慌失措的样子,听到他在喊:“轻然!你不要犯傻!”

殷红的血染红了玉轻然的双手,一滴一滴流下,浸湿了她淡蓝的裙裳。她梳着墨云箫生前最喜欢的发髻,感受海风吹过她微乱的发丝,望向屏障外的人。

有昔日好友,有兄弟姐妹,有寒歆韵,还有很多讨厌的人,只是缺了玉朝弦的身影。

屏障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却能令他们听到玉轻然的说话声。玉轻然知道此时所有人都在劝她撤销屏障,冷静一些。她保持淡淡的微笑,对他们摇摇头。

“我想诸位已经看过那封罪己诏,意都在此,就不用我多说什么了。”玉轻然盯着这群人,满腔愤懑化作心底的平静,唇角勾起淡淡的讽意,慢慢说道:“天下有承平之势,却不乏颠倒黑白之人!是谁做贼心虚,是谁助纣为虐,你们心中一清二楚!我玉轻然今日所做,无愧于心,我与墨云箫不求青史留名,但求生死与共,祸福相依!”

玄顾听得玉轻然召应,转瞬间,剑鞘已开,锋利剑刃抵在玉轻然颈项之间。

这一次,玉轻然望着寒歆韵,真心实意地笑了,“阿娘,阿爹很好,是个好父亲,记得替我跟他说声‘对不起’。不孝女让你们忧心了,来世若有机会,小然定在床前尽孝!”

水欲宗师说得对,灵是万物之始,无情则安,无欲则刚,一旦有了情欲,就有了软肋,有了软肋,就会万劫不复。既然她与墨云箫有缘无分,不若就此了断尘缘,从此悲欢自渡,再无白首!

玄顾忽然发出强烈的嗡鸣铮响,颤动着抗拒玉轻然想要离近的手,仿佛知道下一刻她要做什么。

玉轻然抚摸着玄顾剑柄,安抚着它,轻声说:“我先下去替你主人肃清恶魂,你也不想他被万鬼噬咬,对不对?”

玄顾躁动得更加厉害,极力反抗着玉轻然。

玉轻然最后看了一眼墨云箫,如望穿秋水,如天地悲色,不舍与泪意淹没了万千星辉。

“愿你不念俗世,不染尘灰,淡出万劫,永世皆安!”

淡蓝白月纱骤然一转,使得天地失色,满目惊红。

银月沾满了血,玄顾停止了嗡鸣,屏障撤去,周遭人声鼎沸,但玉轻然好似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像风的女儿,从碧落台缓缓飘落,把最壮丽的血华交付给天地,自此身轻如燕,碑入黄泉。

冰凉的湖水把一切都冲淡了。任他青史流传,任他千古同罪,一切都不再与他们有关。

所有人疯了一般地上涌,逆海之上,万人营救。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刷,没人能找到玉轻然。

万籁俱寂间,一声凄厉的孩童呼喊惊响天际。

“阿娘!”

寒岐轩骤然一怔,僵硬着身子回首,望着海岸上的那孩童,满眼的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