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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九)铁索绞尽人间道,灵魂尽头心如灰

盛夏六月,泽川京城门口,人群爆满,把城门围堵得水泄不通。

寒清风在他的府邸喝得酩酊大醉。自从得知墨云箫掉落无回渊死亡的消息,他成年荒废度日,连手里朝务都不管了,就一个人待在府邸喝他的酒,消他的愁,泽川帝和陈贵妃也拿他没办法。

“六哥,好消息!”远远的,一个少年奔跑过来。

寒清风醉着脸,微眯眼打量,原来是十六弟。

寒清风漫不经心地晃着酒瓶,“什么好消息?”

十六皇子拽他的衣袖,“太子皇兄把那个罪魁祸首抓住了!”

寒清风不以为意,太子皇兄天天处理朝政,抓的人多了去了,干他何事?

见寒清风又躺了下去,十六皇子着急了:“就是当初胆敢冒充墨云箫,毁坏了太子皇兄与轻然玄女联姻的那个人!”

一阵凉风吹过,寒清风顿时酒醒几分,立刻从躺椅上坐起:“那个人是谁?”

十六皇子摇头说:“不知道。”

寒清风扔下酒瓶,下了躺椅,命人找来一匹马,揽过十六皇子,快马加鞭向天牢赶去。

走了半路,十六皇子见是天牢方向,纠正道:“六皇兄,那人不在天牢,在城门口。”

“你怎么不早说?”寒清风气急,彻底清醒了。

十六皇子小声嘀咕:“你又没问我。”

二人来到城门,眼见百姓围满,无路可走,寒清风抱起十六皇子,直接轻功飞跃,来到最前方。最前方站着七皇子和十皇子,见寒清风来,忙作揖行礼。

寒清风懒得和他们客套,放下十六皇子,朝上望去。

只见城门上空吊着一个人。那人身形消瘦,长发凌乱,身着泽川重刑犯的囚服,双手被锁着又黑又粗的镣铐,取中间一环与城门上空铁钩相连,高高悬挂于城门前。脚腕赤裸,亦扣着沉重的铁链,随着人影晃动,不断叮当作响。

寒清风从那人散落的发隙间隐约看到他的面容,双眼发怔,整个人呆若木鸡。

“墨师兄……”他喃喃道,始终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下一瞬,寒清风一闪身形,飞跃上空。

七皇子一惊,跳上去把人拽回来,道:“六哥,那不是墨云箫。”

寒清风撒开他,眼里怒意滔天。

七皇子贴近他耳边,低声解释道:“太子皇兄说,文太子冒充墨云箫抢婚的事不便向他国透露,但必须给天下一个交代,只能找了天牢中一个死囚,易容顶替。”

寒清风低吼:“那也不能让他顶着墨师兄的脸!”

七皇子叹气:“太子皇兄的决定,你我谁能干涉?”

寒清风气怒甩袖,“我去找他!”

七皇子立即挡在寒清风面前:“六哥,犯不着为这件事触怒太子皇兄,嫡长公主已经去向太子皇兄言明,此事你无须再管。”

十六皇子拽了拽寒清风的手,“六哥消消气。”

一旁的十皇子深切赞同:“是啊六哥,天下传言难道不比这更甚?咱不能因为一点小事伤了兄弟和气。”

可即便如此,寒清风依然怒气难平。

七皇子道:“六哥你想想,当初太子皇兄把聘礼都准备好了,费了那么大力才说服与轻然玄女的联姻,结果婚礼当日,人说就没,还搞了一个假的墨云箫来抢婚,不光丢他的脸,还损了泽川的颜面,太子皇兄能不怒吗?”

十皇子也道:“说真的,涉及到国耻,太子皇兄这次已经很仁慈了。”

十六皇子虽小,但也是个小大人,该懂的都懂,“只是高挂城门三日,很轻了。”

寒清风望了望城门前的那人,一时复杂难言,不忍再看,转身往回走。

七皇子和十皇子顿时松了一口气。总算没让他酿成大错,现如今太子皇兄把持一切朝政,继位是迟早的事,如果六哥把此事闹到他面前,不会有好下场。

“圣旨到!”

刚走出几步的寒清风一惊,七皇子和十皇子同样一惊,十六皇子满肚子疑惑。

一身锦衣的八皇子策马而来,带领一队黑甲暗守立于城门口,展开那道明晃晃的圣旨,一字一句念道:“圣上有旨,此人藐视泽川国威,罪无可赦,现于城门处以腰绞之刑,悬吊三日整,即刻执行!”

寒清风一把夺过圣旨,看清上面的字迹,确实是父皇亲笔,加盖了泽川玉玺印。

八皇子严词道:“还请六哥归还圣旨,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寒清风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十皇子趁机拿过圣旨,归还八皇子手中。

七皇子向寒清风低语:“六哥,千万别犯糊涂,那就是个无关紧要的死囚,本来也得被处死。”

趁他们说话的功夫,一众暗守迅速清理场地,严令围堵的百姓退后十余步。八皇子见寒清风没动,提醒道:“太子皇兄命我监刑,你们若要观刑,请移步到后侧。”

寒清风来不及反应,便被七皇子拉到一旁。

两名暗守站在城墙上,一人抛出一根铁索,铁索顺势缠住了那囚犯的腰,另一人稳稳接住铁索另一端。两人把铁索两端扣在机关深处。

八皇子见二人准备就绪,便喊道:“行刑!”

一声令下,铁索即刻收缩,在那名囚犯腰间紧紧勒着。烈阳炙烤下,铁索变得滚烫,刚开始那囚犯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身体绷直,微微颤抖。但随着铁索越收越紧,衣衫被勒得错位,不稍片刻,单薄的布料就被勒破碎。

霁风身在暗处,将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立即向行刑的二人传音:“停!先让他缓缓。”

二人也怕把人一下绞死,暂停了动作。只见那人头无力垂落,身体所受的折磨,令他连喘气都是断断续续的。

八皇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城门上的人,目光深邃,沉默到不发一言。

隔了半晌,他看向执刑的人:“继续!”

铁索再度收紧,那人身体重颤,刚低下的头被迫仰起,强忍疼痛,一声不发。碎发垂下,众人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这张赛雪欺霜的容颜,几乎和墨云箫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少了一只眼睛。苍白的容颜下,他左眼眶空空的,只剩一只右眼睁着。

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

一人得意洋洋骂道:“活该!敢冒充墨云箫那混账,辱我泽川,腰绞都便宜了他!”

百姓纷纷赞同。

一位隐藏在人群中的长衫公子忽然道:“腰绞虽不致死,但其中疼痛能让人生不如死。”

有人不信,问道:“真有那么痛?”

长衫公子回答:“腰绞不同于普通刑罚,比辰族有些酷刑还要可怕,不然也不会被列为五国通认的除死刑外的极刑了。你想象身怀六甲的妇人,大着肚子被绳子一圈圈勒紧,一直勒到肚子变扁平,那样的痛,便是腰绞的痛。”

众人不由唏嘘,不再质疑腰绞有多轻。这种痛一般人还真承受不来,光是看上面那人的神情就知道有多痛了。

八皇子诧异地瞧了长衫公子一眼,没说话。

紧接着又有一人道:“人的腰部涉及到很多内脏,这样下去,该不会把里边内脏也一起绞碎吧?”

长衫公子道:“不至于,不过内脏定会受损。”

刚才那人听了,笑得很得意,朝城门上的囚犯大喊:“喂,就算你是真的墨云箫,受这样的极刑也是应该的。”

“没错,像墨云箫这十恶不赦的罪人,生前也该受一受这腰绞!”

“光是腰绞怎么够,就他做的那些混账事,真该三千刀凌迟!”

长衫公子皱起眉头,忽然开口:“就算再可恨,他对轻然玄女的感情是真,幻族户籍册名字重现,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些讲话的人闭了嘴。想想也是,那杀人魔头作恶多端,也就这点可取了。

刑罚还在继续,只见那人腰间衣裳碎裂,肌肤和手脚腕一样,被铁索擦破皮,磨得血迹斑斑。

他神情痛苦,面部一直在挣扎,仿佛知道底下有很多人围观,始终不愿叫出声。可铁索在他腰间越收越紧,像锋利的刀刃在体内一寸寸剐着。片刻后,他终于受不住,闷哼出声,声音异常嘶哑。

霁风还想让那两人暂停,不料八皇子淡淡瞥了暗处的他一眼,给予警告。霁风只能作罢。

此时肉眼可见,铁索已经将那人腰间勒细一大圈,腰后脊骨凸出,似乎下一刻就要被勒断。为了不将犯人致死,铁索从这一瞬起收缩得十分缓慢,而真正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这样的力度下,脊骨不伤,里面的脏腑却被大力勒紧。渐渐地,那人唇齿间溢满了痛苦的呻吟。

在下面观刑的寒清风听到声音,面色大变,脑海霎时嗡鸣作响。是他听错了么?为何这人的声音和墨师兄如此像?

寒清风快步走到八皇子面前,揪起他衣领,隔音质问:“你确定他只是太子皇兄随便找来的死囚?”

八皇子看向寒清风:“六哥该不会真把他当成墨云箫了吧?”

寒清风抿唇不语。

八皇子嘲弄一笑:“别忘了,当初我也跟墨云箫合作过,如果上面吊着的真是他,你我不可能认不出来。”

七皇子狠狠一叹,走过来拍寒清风,“发什么疯?墨云箫人早死了,尸体沉入逆海已有百年,这怎么可能是他?”

寒清风放开八皇子,改问:“能否请太子皇兄从轻处罚?”

八皇子摇头:“嫡长公主能言善道,与太子皇兄对峙半天,也只是这个结果,你觉得你能有机会?”

寒清风怒道:“他如此作为,简直让泽川变得像辰族那些惨无人道的酷刑一样可恨!”

在寒清风犹豫的一瞬,铁索又收紧一分。吊着的人声音陡然拔高,腰间的绞痛令他无法承受,颤出了泣声。

他下唇被咬破好几道口子,痛到再也没力气咬住牙关,只剩口齿间颤抖的痛吟。

“啊……呃……”

铁索再次缩紧一寸,已牵连到体内两侧肾脏。那人感受到肾脏处剧烈的绞痛,摇头颤吟:“不……啊……”

可人世注定冰冷,铁索也是个冰冷的东西,不会刻意停下。

“不要……”那人无力悲鸣着,腰间血迹又增加了一层,连着两股之间都映上了腥红。

“墨师兄!”

寒清风猛地拔剑,砍向铁索。铁索岿然不动。又释放出一团灵力,也无法撼动其分毫。

“快叫他们住手!”寒清风高吼。

八皇子挥手喊道:“停!”

执刑的两名暗守立马停手,擦了擦手上的汗。

八皇子拉着寒清风走到城门下,设了一道结界,隔绝了外面声音。

八皇子道:“六哥若不信,可以在这里唤他,看他答不答应。”

寒清风盯着上方满身屈辱的人,一字一句慢慢试探道:“墨师兄?”

那人粗重地喘着气,并未说话。

寒清风红着眼睛道:“你别怕丢人,那么羞辱人的廷杖你都挺过来了,这点没什么的。玉轻然需要你,在等你回去,我、文师兄、叶惜瑶、文漪、楚越、颜言……大家都在等你,不论你是何模样,你都是我敬仰的墨师兄,是大家最敬爱的兄长。”

寒清风等了很久,那人眼睫微颤,却依然没有开口。

八皇子道:“这回六哥该相信了吧?”

寒清风眼底一丝渺茫的希望破灭,望着上方的人,把泪憋回眼底,道:“我寒清风看不起你!我认识的墨师兄,从来都不会向命运低头!”

眼前人身形一闪,八皇子一怔。

转瞬间,寒清风一挥袍袖,跃上马匹,扬长而去。

七皇子、十皇子互相看了看,带着十六皇子,跟随寒清风一起离开。

半晌,八皇子回神,瞧向那高挂在城门上一动不动的人。

“皇命难违,抱歉了。”

八皇子看向两名暗守:“再收!”

“不要……”

那人浑身痉挛,如濒临虎口,充满了恐惧和无助感。

“不……啊啊啊啊……”

铁索一寸寸在他的腰身绞着,连着铁索都嵌进了肉体里。鲜红的血流顺着双股之间滴下,蔓延到两条双腿。原先白净的下裳,在这一刻也染满血。

勒到极致时,泽川暗守副统领霁明忽然现身,对八皇子道:“太子殿下说可以了。”

八皇子立即叫停,问:“命人把他放下来?”

霁明摇头,走近城门,向上方传音:“太子殿下说,只要你肯俯首认罪,交出殿下想要的东西,可以考虑放过你。”

那人强忍痛意,于喘息中隐隐惨笑:“他做梦!”

霁明一声冷笑。难为这人遭受百年折磨,还这么硬气!

霁明摇头叹气,告诉八皇子:“继续让他吊着,吊够三日再放下。”

八皇子犹豫道:“腰绞的刑具……”

霁明知道八皇子的意思,说道:“太子殿下可没说要收。”

八皇子心中一惊。太子皇兄这是摆明了要把人活活折磨死!

他看向上方,只见那人从身体里流淌出的血,已经不再是一滴两滴的事,而是一股接着一股往出流,在地面上积少成多,形成一滩血泊。

“你确定这样吊着没问题?勒成这样,失这么多血,是个人都撑不下去。”

“所以太子殿下又特意交代,每隔两个时辰喂给他一颗生生造血丸,就不怕人会死去。”

霁明拿出药瓶,八皇子接过。光是一瓶,里面就大概有数十颗。

盯着这一瓶生生造血丸,八皇子道:“够狠!”

“他究竟做了什么,让太子皇兄气恨成这样?”

“这就不是八皇子该操心的事了。”

八皇子“呵呵”一笑,不再言语。

目送霁明的身影离开,八皇子看着上方模样凄惨的犯人,一个人喃喃道:“若刚才是她在底下,你会不会相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