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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十一)三百年之无尽寒夜

信凉百年汇宴过后,玉朝弦一直在闭关。他和寒岐轩一样,因为灵力反噬的伤没好全就大幅调动灵力,导致灵力受损。耽搁久了,伤势加重,急需闭关治疗。

专心闭关的玉朝弦,对外界一无所知。他若知道泽川城门的事,定不会任由寒岐轩和辰族主胡来。

泽川城门人渐稀少,百姓看够了就各回各家。在他们眼里,六月飞雪不重要,不论这人有什么冤,凭他冒充墨云箫,就足以三千刀凌迟。

三日期满,城门上的人终于被放下来。据暗守来报,想要解开他腰间的刑具,却都无可奈何。铁索深深嵌进他的皮肉,几乎和肉身连在一起,他们不敢硬扯。

就这样,他们把人连着刑具原封不动地送回天牢。又和那天一样,走着天牢通向地宫的密道,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把他再度囚于泽川地宫这座阴冷刑狱。

兰翩扮作其中一个暗守,跟着混入地宫。待人散去,她进入关押墨云箫的牢房。

推开门的一瞬间,阴冷的寒气拂面而来,兰翩冻得身体发抖。她搓搓双臂,悄声把门阖上,撒下隔绝声音的结界。眼前一幕令她睁大眼睛怔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曾经那个高在云端、无所不能、修为堪称潜迹第一的辰族墨少主,竟满头华发,被无数根罗寒至冰刺刺入身躯,牢牢钉在冰墙上,身上衣服被殷红的鲜血浸染。他双臂大开,由两根铁链往上吊着,颈项、腰间都束着粗重的铁环,与身后冰壁的链条相连。

在兰翩的面前,有一片寒气四溢的冰泉,上面飘浮着一层朦胧的白雾,光是看着,便已觉有冰天雪地那般冷。墨云箫的头垂落在胸前,下半身浸在冰泉中,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饶是一国公主的兰翩,见到这样的场景,也被吓得神情呆滞。

果不其然,太子皇兄狠起手来,没有最狠,只有更狠。

兰翩很快平复了心境,嘴角翘起微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易容面具,化作玉轻然的模样,踏入冰泉。

泉水沁入脚底的一瞬,兰翩痛苦地皱了下眉。这冰泉中的水比寻常的冰还冷,应该是太子皇兄的冰灵所化,她要是在里面泡一日,怕是得疯掉,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兰翩一步步蹒跚而行,溅起的水浪声叮当入耳。

墨云箫听到响声,染霜的长睫缓缓睁开。抬首间,朝思暮想的容颜映入眼帘。

他虚弱的神情微动,下意识想要向前一步。奈何身体周围有层层禁锢,令他无法动作。窈窕的女子身躯离得越来越近,墨云箫也逐渐看得清楚,他眼底强烈的光亮转瞬消失,变作死灰的暗淡。

“滚。”

兰翩行至跟前,“呵”声冷笑:“这恐怕还是墨少主第一次肯正眼瞧我。”

兰翩的手慢慢抬起,对着他脸上那道曾被辰族主用鞭子抽而留下的细疤,眸中似有怜惜。

“滚开!”墨云箫偏过头吼道。

兰翩的手扑了个空,恼怒起来:“你就这么不待见本公主?”

等不到回话,兰翩怒火加深,伸手抓他脖颈后面的铁链,往后一拽,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到了此刻,你竟还能无视我?”

墨云箫道:“你和寒岐轩一样恶心。”

兰翩大笑:“这话要是被太子皇兄听到,不知又会用什么方法折磨你。”她的手缓缓摸上他的一侧脸。

“别碰我!”墨云箫偏头激烈抗拒,却不能移动半分。

兰翩一手捏住他的下颚,把他的头拧正,另一只手在他有疤痕的半边脸上来回摩挲,“你和玉轻然缠绵悱恻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对你吗?”

墨云箫眼睛紧闭,表情痛苦。兰翩的手就像烫人的烙铁,每触碰他一下,就让他痛苦万分。

兰翩欣赏着他表情的变化,由厌恶到恐慌,由恐慌到逃避,由逃避到隐忍,最后装满了屈辱的痛苦。

兰翩道:“装什么清高,二十四宫乐早就毁了你的清白,你如今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墨云箫呼吸忽然停滞,脑海中不断牵扯出那些经历。

兰翩看着他这一身的伤,手指在他空无一物的左眼处停留,惋惜道:“玉轻然有什么好,她就是个薄情的女人,为了她,把自己害成这个样子,值得吗?”

墨云箫不说话。兰翩不甘心,临近了他:“玉轻然能做的,我寒兰翩也能做;她不能做的,我也会做。”

兰翩眸中含情,浅笑闭眼,不禁向他的唇畔靠近。等来的却不是期待的吻,而是一团啐在脸上的唾液。

兰翩脸色难看,来不及反应,就见墨云箫忍受被数根罗寒至冰刺穿体而过的痛苦,不要命地用力撞开她。罗寒至冰刺在撕扯间从他的身体脱离,而他倒在冰泉中,华发湿漉,身上无数个血窟窿在流血,把冰泉染成了血色。

兰翩没站稳,仰面跌下水,妆容脱裂,银钗掉落,精致的脸庞挂了彩。

墨云箫冷声说:“不想死就滚!”

兰翩拂去脸上污垢,看待墨云箫的眼神再没有丝毫的温情。

牵魂鞭在她手中出现,金光闪闪,万分狠厉。她扬起鞭,对水中的人影狠劲打下去。

墨云箫的后背顿时多了一道长长的血口,整个身躯被鞭力卷到半空,又摔下,连着束缚身上的铁链砸下,溅起重重水浪。喉中腥甜已至唇边,来不及吐出,又是一鞭。

兰翩带着愤恨,发狠了打。

连着三鞭下去,墨云箫消瘦的身躯轰然撞在冰壁,血哽在心田,大口大口溢出。

兰翩灵力加重,接着又甩出更狠厉的一鞭。

“住手!”牢房门忽然打开,一个素白身影快步向前,拦下她的鞭子。

兰翩一怔,看见来人,惊讶道:“皇嫂?”

永思沉声说:“收了你的牵魂鞭,赶快出去,别再继续了。”

兰翩还没从自己的心思中走出来,就见永思急忙上前去扶墨云箫,揽起他上半身。

墨云箫刚直起的身子又倒了下去,痛到根本直不起腰。永思脸色一变,手上沾满粘稠的血腥,这才明白是腰绞所致。

“你的腰伤……”

墨云箫拂开永思,手撑在水里,面容苍白憔悴,声音嘶哑:“叫寒岐轩滚出来!”

“好。”永思答应道,立即给寒岐轩传音。

寒岐轩来得及时,没过片刻,人就出现在冰泉。见到寒兰翩狼狈的模样,寒岐轩深深皱眉,催动冰灵,收回冰泉。再看墨云箫身上多的那几道鞭伤,显然是灵鞭打上的伤,他冷冷看向兰翩:“谁准你对他动手的?”

“太子皇兄为何不先问问他做了什么?”

永思顿时站起,怒道:“你若不先行招惹,墨少主能如此?”

兰翩冷笑:“皇嫂不帮自家人说话,反倒去帮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我一样,对他有别的想法呢!”

“你!”永思气急,对寒岐轩道:“殿下,士可杀不可辱,你实在不该纵容她。”

寒岐轩谁也没理会,走到墨云箫面前,蹲下询问他:“愿意交代三件灵器的事了吗?”

墨云箫动了动手指,抬眼看寒岐轩,目光简直想杀了他:“寒岐轩,你要是还承认自己是个人,就别再搞这些恶心人的事。”

寒岐轩幽幽道:“不这样,你怎么会心甘情愿说出灵器的下落呢?”

墨云箫右眼红着,一字一句咬了重音道:“我墨云箫就算背负满身骂名,受尽屈辱,也决不允许任何人践踏我和玉轻然的感情!”

寒岐轩怒抓他胳膊:“你还敢跟我提轻然?她一开始喜欢的人是我,要不是你趁虚而入,怂恿她骗我,我何至于再次失去她?”

“那是因为你不要她!”墨云箫死死盯着寒岐轩,眼前的愤怒叫他恨不能把寒岐轩抽筋扒皮:“她对你表明心意后,遭到拒绝心灰意冷,怕丢人,只敢躲在被子里痛哭,哭到眼睛红肿时,你人在哪里?”

往事一幕幕回首,寒岐轩神情恍惚。

因为他的拒绝,轻然当真那么难过?甚至为他流过泪。

寒岐轩放开了墨云箫。

“你若真的爱她,就不会认不出她。”墨云箫又道。

“你从何时认出的轻然?”

“一开始。”

寒岐轩脚步踉跄,满眼的不可置信。

那日月华正浓,正是良辰美景,她浅笑盈盈,初心萌动,小心翼翼地向他走来,是他亲手推开了她……他原本也是有机会的,却终是葬送了。

墨云箫手上青筋暴起,转瞬掐住寒岐轩的命喉,把他摁在地上,死死掐着,怎么都不能解气。

“为了报复我,设下连环计,你叫芳吟玄女死无全尸,叫柳霜公主死不瞑目,叫帝师歆姨痛失爱女,黎民众生因你的贪恶蒙蔽双眼,玉轻然最后承受了多少?她才三百岁!”

墨云箫手上力道毕竟不如从前,在寒岐轩脖子上只留下淡淡的红痕。

寒岐轩推开他,微咳两声,站起驳斥:“你以为自己能摘干净?你步步为营,通过算计得到她的爱,残害忠臣,杀她挚友,欺君犯上,哪一件不是人神共愤?”

墨云箫听后仰天长笑。

没错,一开始他是算计了玉轻然。他半生孤苦,以为人世再无留恋时,是玉轻然拉住了他,把他拽出额鼻地狱。她是第一个告诉他不要死的人,他想要她,很久以前就想要。辰族主说他不配,他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争取一把?

顾令惨死。方式固然残忍,但比起他和辰族主合起来对他施加的痛,又能相抵几分?

青茉沉塘。一个从头至尾都是辰族主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她在石阶撒上滑油,玉轻然怎会从楼台摔下,导致小产?

屠封家满门。封老家主秘密和辰族主通信,利用孙女离间他和玉轻然的关系,如果他任由这些人继续,迟早有一日,辰族主的手会伸得更深。失去孩子的事仿如昨日,他的痛,又有谁能体会?封景星是他留给封家最后一脉香火。

他已仁至义尽!

寒岐轩被这笑声吵得头痛。这时,辰族主怒极的声音响起。

“贱人!你找死吗?”

墨云箫被一束灵光击中,身体飞出,跌落地面。这种炙热的力道令他感到很熟悉,墨云箫抬眼看向辰族主,在看到他手中那团赤红的火光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辰族主道:“很惊讶是不是?我已经拥有这副灵力百年了,就在你害岐轩灵脉损毁之后,我吸收了你的焚灵,用涅盘重火为他重塑灵脉,保他安然无虞。”

墨云箫盯着辰族主手中焚灵,心中像燃火般愤恨,不想叫辰族主看出他的软弱,很快接受现实,冷笑说:“涅盘重火需要付出修灵者一半阳寿,你为了儿子,还真舍得。”

寒岐轩骤然看向辰族主。

辰族主没说什么,花白的头发衬托出他皱纹遍布的脸,比起之前,又苍老了几分。

寒岐轩紧紧抿唇,袖中的手不由攥起。辰族主按住他的手,虽然只字未说,但眼神中充满了对儿子的慈爱。

墨云箫沉默垂下头,不再看他们。

寒岐轩冷然看向兰翩:“别再让我看到你出现在这里,滚出去!”

兰翩吓得一抖,但还是不甘地看了墨云箫一眼,负气离开。

永思也默默退出。

辰族主走近墨云箫,摸上他黑白相间的华发,“也是在你这个岁数,我为阿韵白了头发。”

辰族主顿了顿,继续道:“但我不像你这么没用,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了,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墨云箫看着辰族主:“你若是我,必然和我是一样的选择。”

“我若是你,就不会为了其他女人,狠心伤害自己最爱的女人。”

墨云箫默了片刻,道:“我不是为了柳霜公主。”

“你该不会想说,是为了玉丫头吧?”辰族主把它看成一个笑话,朝寒岐轩笑道:“岐轩,你听到了吗?”

寒岐轩眼神犀利,张手朝他脸上打下一道掌风。

掌风凌厉,打在左脸,叫墨云箫本来左躺的身子一瞬翻到右侧。腰伤被牵扯,墨云箫俯在冰冷的地面,闷哼一声,难受地喘着气。

披散的华发遮住了他红肿的半边脸,如果不是听到他一声又一声的喘息,叫人差点以为趴在地上的是个死人。

辰族主得意地笑,这些年让他感到最痛快的事,就是看这个畜生一次次匍匐在岐轩脚下,想还手,却毫无还手之力。他连站起来都做不到,更别提走出这座牢狱了。

辰族主慢悠悠拿出一把匕首,在墨云箫眼前晃了晃:“过几日又满一年,该取你的心头精血为吾稳定灵脉了,这次是你自己动手,还是依旧让别人帮你?”

焚灵属火,与他的土系灵脉相冲,二者始终无法彻底融合。这畜生是焚灵原主,唯有借他或是与其血脉相连之人的心头精血才能稳定他的灵脉。

墨云箫去接匕首,锁链的沉重超出他的承受能力,他的手重颤了几下,匕首滑落,“啪”声掉在地上。

辰族主好笑地看着他:“你连只匕首都握不稳?”

墨云箫不语,畸形的手指骨瘦得不成形,缓缓向匕首移动。

面前不过是一把轻巧的匕首,他却感觉费了很大力气,才堪堪将它拿起。额角汗滴流下,墨云箫的手再度重颤,匕首再度滑落。

辰族主笑:“刚才掐人脖子不是很厉害吗?这是怎么了?”

墨云箫不说话。

辰族主拽紧缠在他后腰上的铁链,往上提。

“啊……”墨云箫痛呼,没经打理的腰伤瞬间被拉扯。

辰族主不放开铁链,冷声道:“三件灵器在哪里?说话!”

墨云箫摇头不语。

辰族主力道加大,把锁链往高抬了几分。

墨云箫低头颤吟,腰间伤势加重,如同被撕裂般痛苦。

辰族主咬牙切齿道:“吾最后与你讲一遍,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辰族那些刑罚你知道的,不要让吾一样一样用在你身上。”

墨云箫死死咬唇,依旧不肯屈服。

辰族主面色阴沉,张手从墙壁抽来一根罗寒至冰刺,对准他的后腰。

寒岐轩见状,上前抓住辰族主的胳膊,“你要做什么?”

辰族主道:“你先出去。”

寒岐轩思虑片刻,放下手。司神说能帮他和父亲根治辰族隐疾,条件是集齐五件灵器,放祥龙出世。所以百年来,他一直在寻找三件灵器的下落,奈何墨云箫藏得太深,又倔得不肯说,无论他如何严刑逼供,连腰绞这等酷刑都用上了,就是翘不开他的嘴。这次父亲若真能让他招供,倒也不枉费他折腾百年。

“注意分寸。”寒岐轩叮嘱一声,一脸疲惫地离开。

冰牢里,辰族主取出碧雾九连环,在墨云箫身上的寒铁一触,寒铁从中间裂开一条缝。

辰族主不费吹灰之力打开他颈项和腰间的禁锢,把锁链丢在一旁。又撩起他的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

在看到腰间那一大圈红迹时,辰族主面露惋惜。这么一副绝佳的皮囊,把玉丫头迷得神魂颠倒,可惜遭受腰绞,内脏受损,十有八九伤了根本。

以往那么多道酷刑,都没见他喊出一个“不”字,泽川城门上,他的模样终于有了改变。既然他怕,便从这里下手最有效。

辰族主转动罗寒至冰刺,迎着墨云箫后腰肾脏位置,缓缓靠下。

转瞬间,后腰上那层薄弱的肌肤被刺破。

仿佛知道辰族主要做什么,墨云箫拧动身躯,剧烈挣扎起来。

“你还有机会,到底要不要说?”

“你无耻!”墨云箫红着一只眼睛,双手扣紧,前不久刚被接上的指骨又因为用力弯曲断裂。

辰族主冷哼:“吾看你的嘴还能不能硬到明日!”

罗寒至冰刺猛然向下,扎进肉体。肾脏彻骨的冷与痛,唇畔的无尽腥红,双股间不断涌出的血流,红的似那日生死迷魂阵外的夕阳,无形中向他宣判了死刑。

墨云箫俯趴在冷冰冰的地面,默默承受着。

辰族主下手越发很辣,一根不成,就一根又一根地往上加。一时间,冰牢中惨叫震耳。

自始至终,墨云箫都没有透露灵器的下落,没有说一句求饶的话。

整整十二根罗寒至冰刺埋入他右侧肾脏。下身如坠冰窖,寒骨的冷气透过冰刺扩散到周围,把肾脏冻结。他只知道,除了刺骨的冷,还有钻心蚀骨的疼,在腹中穿刺。

辰族主道:“不知比起腰绞,哪个更好受?”

墨云箫不求饶,却不堪忍受,胳膊重重砸地,从齿缝间溢出疼痛的呻吟。

辰族主却露出快意的微笑:“放心,这十二根罗寒至冰刺不会要了你的命,你一日不说,它们就在这个位置多待一日,直到把这半边肾脏冻成石头那般硬,再杖之,打成细沫,从身体流出,那滋味……”

墨云箫怒骂:“你简直不是人,歆姨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呃啊……”

辰族主神情可怖,忽然加重力道,那些罗寒至冰刺在墨云箫体内轻微晃动。

辰族主道:“你自己不能剜心,稍后还是由岐轩替吾来剜,或者吾去找你的儿子。”

“你敢动阿痕一下试试!”

墨云箫身下淌了无数鲜血,浑身痉挛,已经快没有力气说话,却在辰族主的刺激下高声喊清了这句话。

辰族主理解一个父亲对孩子的保护欲,遂笑了:“可千万别死了,不然你儿子就得和你一样,年年承受这剜心之痛。”

再清醒时,墨云箫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像是往他这边走来。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寒岐轩白衣尊贵如兰,站在他面前。

一束寒光袭过,冰冷的匕首直入他的胸膛,把他心间肌肤剐成碎片,剜出碎肉,不知取了多少心头精血。

好疼……

墨云箫意识飘忽,好像回到了离火堂和玉轻然一同落入江无际圈套的一幕。玉轻然一只手穿入他的胸膛,他半跪于地,抱她入怀,忍着伤痛道:“然儿,我的命永远是你的。”

也好恨……

恨天道不公,恨世人庸浊,恨辰族主不把他当人看,恨寒岐轩的小人得志与恩将仇报,恨伤害过他的每一个人。

为什么他一定要遭受这些?

没有玉轻然,就不会遭受这些。

心底有一个声音冷酷诉说着。

下一瞬,一身如火嫁衣的玉轻然闪现在脑海,面目凄美,浑身是血。

不对,不是玉轻然的错。

墨云箫意识警醒,恍惚中看到另外一个自己出现在面前。此人嗜血的红衣,张扬的褐发,冰蓝的双瞳泛着寒光,此刻正指着头低垂的他,冷声道:“废物,自从落入这些杂碎手里,你的头就没抬起过!”

墨云箫右眼瞳孔骤缩,拼命挣扎,想叫他远离,又说不出话。

寒岐轩皱起眉头,往后面瞧了瞧,并没看到其他人,不知墨云箫忽然发什么疯。

眼见刑架上的绳索要被他挣断,寒岐轩把他拉至冰墙边。霁明带几个手下擒住他四肢,拨除他染血的上衣,改用更粗重牢固的锁镣缠在他手脚、颈项和腰间,直接扣了死扣。

霁明几人把他摁倒在地,准备好梅花烙的刑具。

“霁风,进来。”寒岐轩对门外喊道。

霁风硬着头皮进来,余光瞧见那一柄由五架普通三角烙铁拼接而成的梅花烙铁,正泛着赤红的光,搁在俯在地上的人的后背上。

紧接着便是皮肉烧焦的味道,以及一声又一声的闷哼。

寒岐轩勾唇,似乎很满意,目光在墨云箫烧焦的背上,话语却对准了霁风:“你曾和隐尘秘密串通,想带他出逃。”

霁风表情一愣,“扑通”一声跪在寒岐轩面前。

太子说的不错。就在墨少主被捉不久,隐尘一路隐匿踪迹,躲过了太子殿下安插在各处的眼线,最终找到他,询问他墨少主的下落。他一开始闭口不说,一向调皮捣蛋的隐尘双目尽是血丝,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说出答案。

霁风习惯了隐尘不正经的模样,却从没见过隐尘这个样子,哪怕出使任务濒临危险时也没这样。

霁风想起墨少主在牢狱倍受折磨的日子以及太子殿下如今的癫狂状态,告诉了隐尘,并帮助隐尘以泽川暗守身份混入地宫,见到墨少主。

当时墨少主正被几人按在地上,跪在太子殿下画像前,领受拶指和夹棍大刑。一盆又一盆的凉水泼到脸上,手指两处指节全部被夹得血红,脚腕骨头也被夹得咯吱作响。

他屏退了那几人,待牢门关上,人走远时,隐尘几乎是跪爬着过去的。隐尘抱起墨少主,手上沾满了血,看到他手脚四道剑痕,探他脉象,才意识到他被挑断了手脚筋,连灵力与武功都被废掉。

看到他染满血的十指,隐尘心头一酸,哭了出来:“少主,您的手……以后还怎么奏琴啊!”

墨少主却只是摇摇头,叫他快离开。隐尘想带他去找轻然玄女,墨少主却突然反应激烈,推开隐尘,一个人蜷缩在冷硬的地上,不断摇头拒绝。

隐尘心一横,背起墨少主,带他冲出牢门。没走多久,封景星带人把路围得水泄不通。隐尘不敌,败下阵来。在封景星动手要杀隐尘时,墨少主抬手护住他,用自己的命威胁封景星,放隐尘离开。封景星只能先放了隐尘。

之后,太子殿下得到消息,命他带人追杀隐尘,他偷偷放了水。

隐尘没能见到轻然玄女,幻族无一人收到求救的消息,可见他还是失败了。

此刻霁风的心在发颤。太子殿下料事如神,怎会不知是他放的水?

“属下知错,甘愿领罚。”霁风低头认罪。

寒岐轩道:“想将功抵过,就过去在他身上再印一片梅花烙。”

霁风重重磕头,请求道:“属下和隐尘誓为兄弟,墨少主是他拼命也要护的主子,属下不能这么做。”

霁风又想起那日六皇子与太子殿下的割袍断义,此刻全身凉透了。

寒岐轩眼中阴沉翻滚,翻动火盆中的烙铁,见墨云箫俯在地上还不愿招,冷声吩咐:“扶他起来。”

墨云箫的身体被架起,和以往一样,跪在寒岐轩脚下。

寒岐轩欣赏着他遍体鳞伤的模样。银丝华发,沾染霜华的眼睫随头一起低垂,沉重的锁镣困住那双畸形的手,把薄弱的肌肤磨出一大圈深红血印。那双手不堪忍受镣铐的沉重,垂落到地,又被人强制抬起,整条手臂带着手腕微幅颤抖。

寒岐轩绕到后面,看到锁住他腰间的那块寒铁极重,腰上铁环很紧,刚好扣在上次腰绞的行刑部位。

暗守们没来得及反应,寒岐轩猛抬脚,往墨云箫腰背上狠劲一踹。

他们呆愣在地,只听墨云箫一声吃痛的哼叫,回神却见他又重重跌到地上。痛到表情几乎扭曲,伏在地面呻吟不止。

寒岐轩蹲下身,皮笑肉不笑地对墨云箫说:“你敢弄出个儿子来羞辱我,又叫六弟与我割袍断义,我自然能想出这种办法折磨你。”

墨云箫缓了片刻,于喘息中扯出一丝笑意:“恭喜寒太子,离众叛亲离又近了一步。”

寒岐轩在他身上读到了令他厌恶的东西。这个人尽管身躯伏地,心却依旧高在云端,好像总是比他站的高,在高处俯瞰自己。

寒岐轩恼怒不已:“继续烙,烙到他肯招为止!”

火红的烙铁“吱吱”作响,又烫在肩头、胸膛以及一切脆弱的地方。等到伤口结痂,他们按照辰族主的方法,像在他身上作画一样,把各种各样的伤痕用刀划开,在刀痕上滴入滚烫的蜡油,直到他承受不住昏厥。

三百年是一个无尽的寒夜,墨云箫数不清自己到底受过多少种酷刑。

曾经想要跟命运抗争到底的人,却早已在岁月的蹉跎中耗尽了所有力气。到最后,他的右眼底不见一点光亮,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他的一生,注定是糟践的命。

霁风想,也许墨少主唯一做错的事,就是在无回渊那日拿出了那颗木灵光珠,不仅刺伤了轻然玄女,还把自己推入万丈深渊。

被太子殿下喝令观刑,霁风的心却在这场酷刑中逐渐被触动。

这三百年,他看到的不是世人口中那个罪恶滔天的墨少主,而是身陷囹圄却始终坚贞不屈的墨少主。他不仅重情重义,更是一位舐犊情深的好父亲。

墨少主最吸引人的地方,从来不在于他的这副皮囊和绝顶修为,更不在于那些凄惨过往,而在于他本身。

这一刻,霁风忽然理解了很多人对他看法改观的原因。

只可惜,太子殿下疯魔加重,无法看清事实。

泽川暗守统领的位置由霁明接替,太子殿下不再信任他。他的结局,不过一把匕首,或是一杯毒酒。

漆黑的暗室里,霁明带来一杯毒酒,亲自来送他上路。

霁风身披单薄的衣料,坐在草席上,开起玩笑:“你猜下一任暗守统领会是谁?”

“总归不是我。”霁明缓缓坐下,同他背靠背,无可奈何道:“身为暗守不能私自结交情义,你知道的。”

霁风笑了笑,没搭话。暗守只管执行命令,不管对与错,做就是了。但在隐尘身上,他看到了暗守的另一种活法。

不是主人杀伐的工具,而是活得有滋有味的寻常人。

他很羡慕隐尘,在万事通透的同时,仍然能不负初心。所以他愿意放下芥蒂与隐尘亲近。渐渐地,他受隐尘感染,开始向往有滋味的生活。

两人称兄道弟,却忘了立场的不同。所以从一开始便注定不会有好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霁风道:“暗守是人,是有感情的,你也有。”

霁明面露痛色,不禁轻问:“因为顾念和隐尘的兄弟情,你曾多次在刑罚中为墨少主放水,现落得如此下场,值得吗?”

霁风道:“隐尘赤胆忠心,不会跟错主子,我相信墨少主为人正直,不会是天下人传言的那样。”

可惜以他一人微薄之力,根本救不了墨少主,只能以这种方式减轻他的痛苦。

霁明不欲多说,往杯中倒了毒酒,递给隐尘:“感谢你的往日照顾,我会竭我所能保护太子殿下,你只管安心去。”

霁风点头,接过酒杯,仰头喝尽,再不问其他。

此生是他愧对太子殿下,再不能为太子殿下鞠躬尽瘁。但能得隐尘这个好兄弟,也算无憾!

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暗守,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不敢奢求世人称颂,但求世道澄清,还潜迹一片光和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