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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川国事繁重,为了方便办公,寒岐轩日日宿在皇宫。泽川帝专门命人整理出仁曦宫,给他居住。

刚开始,泽川帝没说什么,可时间长了,泽川帝发现,寒岐轩是故意借此躲着太子妃。泽川帝猜测,寒岐轩还是忘不了玉轻然。可他和永思三拜礼成,一切木已成舟,说再多也无用。

泽川帝选择放任,年轻人的事,他们老一辈不该干预太多。

太子成婚多年无所出,泽川皇后着急抱孙子,左右劝说寒岐轩回太子府居住,寒岐轩也不肯。泽川皇后没办法,只能出宫找永思,没想到永思更不着急,短短一句“一切以国事为重”,堵得泽川皇后哑口无言。

又见永思手上一串红玛瑙佛珠从不离身,每日除了用膳、睡觉、打理府中事,剩余时间都在后院佛堂中诵经。

泽川皇后恨铁不成钢,又开始张罗嫡长公主寒颜的婚事。帝后二人相中了丞相府的小公子,刻意引二人在南湖见面。寒颜不好驳了泽川帝和皇后的面子,见到人,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公子是否觉得墨少主真如天下传言般十恶不赦?”

丞相府小公子思虑片刻,答:“非然,传言是人刻意编造出来的,做不得真。若非情到深处,断不会让幻族户籍册再次承认,所以在下相信他不是恶人。”

寒颜欣然一笑:“公子值得交朋友。”

“朋友?”丞相府小公子微愣。

寒颜道:“只要觉得阁主是好人的人,就能成为我的朋友。”

丞相府小公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哑然失笑:“公主的交友方式真特别。”

寒颜抱拳见礼:“愿我们友谊长存!”

丞相府小公子回礼致意:“萧为谢公主赏识。”

“艳婆娘!”不远处,一身紫金贵气衣衫的楚越立在湖畔,踏轻功来到船上,一把撸过了寒颜的身子,带她离开萧为。

三百年来,寒颜和楚越感情日渐升温,虽然相隔两地,但二人经常互递消息,楚越更是敞开心扉,开启漫漫的追妻道路。不久后,二人感情就此确立。

回到湖畔,寒颜看楚越一副如临大敌的面孔,“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还笑?”楚越怒道。

寒颜打开他的手:“别闹,说正经事呢。”

楚越冷哼,终是掉过头:“快些,我这里也有要紧事。”

说罢留给她和萧为说话的时间。

寒颜摇头笑笑,速战速决,向湖中那艘船喊道:“萧小公子请回吧,今后若有难处,可向公主府求助,我定鼎力相助!”

萧为看着携手而归的寒颜与楚越,久久不能回神。外界隐约传说,嫡长公主长久待在怨灵阁,对辰族先少主日久生情。他本也这样认为,看来传言真是不可信。

楚越搅黄了嫡长公主的相亲,又亲自去皇宫向圣上提亲。皇后认为楚越虽是一国太子,但敢在太子大婚时胡闹,总归是个不成体统的。两国已经积怨,皇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因此,二人的婚事一直未成定论。

另一边,寒颜随楚越出了泽川皇宫。楚越二话不说,揽着寒颜踏上紫昊弓,低头对她说:“姐姐快醒了。”

寒颜一怔,推算日子,离阁主逝去、玉轻然自戕,已过去三百年。

是该醒了。

寒颜道:“我们早些过去,这次守着她,万不能再叫她做傻事。”

楚越一百个赞同。这次有阿痕在,姐姐说什么也不会寻死。

文煜在追音涯日日醉酒,不省人事。惜瑶整日无精打采,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活泼。

翼王和晰王夫妇操碎了心。他们知道文煜和惜瑶一直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无能为力,导致墨云箫孤立无援,墨云箫就不会死。

惜瑶听说玉轻然不日将醒,难掩内心激动,赶紧去追音涯找文煜。

文煜二话不说,把惜瑶送到幻族,头也不回地离开。

惜瑶怅惘地盯着文煜的背影,黯然神伤。

文漪走过来道:“他心结未解,由他去吧!”

惜瑶怅然:“连我都清楚,这不是姐姐的错,三百年过去了,为何他就不能释怀呢?”

文漪道:“也许不是不能释怀,只是不敢面对。”

轻鸣殿的大门忽然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公子。

惜瑶哑然失神。剑眉星目,姿态挺拔,一身藏青飞纹锦缎把与生俱来的贵气全都刻画出来。

“这就是姐姐和云箫大哥的孩子?”惜瑶一脸忧郁顿时转变成满心欢喜。

文漪笑点头,挥手招呼前面的人:“阿痕,这位是里岳的惜瑶郡主。”

阿痕走下台阶,规规矩矩给二人见礼。

惜瑶仔细端详阿痕,才发现他很多地方像极了云箫大哥。心头不免一酸,就要落泪。

阿痕手足无措,只能看向文漪。

文漪轻拍惜瑶肩膀,安慰着她。

阿痕借机岔开话题:“义父,一会儿小舅他们也会来,外母让我们到大厅等候。”

听到阿痕对文漪的称呼,惜瑶不禁诧异看向文漪。

文漪解释道:“帝师准许的。”

惜瑶淡笑点头,不再多问。

三人行至大厅,正遇大护法魇前来禀告:“小少主,泽川那位来了,想要见玄女一面,此刻在大厅等候。”

不说也知道是谁。惜瑶面色很不好看,怒道:“他来做什么?”

魇看向阿痕。玄女沉睡,族主闭关,唯一能做主的只有小少主。

阿痕没什么表情道:“知道了,叫他等着。”

惜瑶劝道:“那家伙一向心狠手辣,此番来定没安好心。”

“这是外母的意思。”阿痕道。

惜瑶没了话。文漪拉起阿痕的小手,看向惜瑶:“我们去大厅,你去吗?”

惜瑶摇头。寒岐轩这人,见到就想往他脸上抡几拳,但这里是幻族,她还是不生事的好。

厅堂内,寒岐轩一身烟白便服坐于茶桌旁喝茶,看来已经等候多时。

阿痕站在门口,冷冷道:“你还有脸来?”

寒岐轩放下茶盏,不咸不淡地说:“三百年过去,小少主还是如此脾性。”

阿痕冷笑:“我什么脾性,还轮不到你来管。”

寒岐轩一笑,未做理会,看向一旁的文漪:“看来你这个义父当的不够尽责,这些年没交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

文漪不动声色道:“阿痕天性通透,好坏自有分辨,且身份尊贵,不需要委曲求全。”

寒岐轩叹息:“可惜有那样一位十恶不赦的父亲,成为他一辈子的污点。”

阿痕双手捏紧,怒视寒岐轩。

寒岐轩笑对阿痕说:“等你母亲醒来,你的好义父会迎娶她,届时你可以改口,称他一声“父王”了。”

文漪脸色一变,瞬间凉了声音:“寒太子慎言!”

阿痕震惊地目视他们,久久回不过神。

三人僵持中,楚越人未到,声先到。

“都说寒太子勤政爱民,恨不能一人独揽所有大小事务,我竟不知,寒太子什么时候连媒婆的事都要抢了?”

楚越大步迈入厅堂,与他同行的还有寒颜。寒颜面色寡淡,从来不给寒岐轩好脸色看。

寒岐轩站起,眼光冰冷:“楚太子,当年你在信凉金銮殿毁我大婚,这笔账我还没找你细算,你若不想信凉就此在五国除名,就莫要再放肆。”

楚越刚想开口怒骂,寒颜拽住他,对他摇头。三百年过去,如今的信凉早已不是当年的信凉。信安王府代表信凉一半的势力,全部归属泽川,如果楚越这时与寒岐轩起了正面冲突,对信凉绝没任何好处。

阿痕盯着面前几人,脑海中却一直重复着寒岐轩刚才那番话。文漪蹲下,牵起他的小手。

阿痕愣神半刻,手立马缩回,退后几步,带有戒备地看着他,转身跑没了踪影。

寒岐轩无声而笑。

文漪想去追,却忽然迈不动步子。仅剩一层的窗户纸被捅破,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阿痕。

文漪温润的面孔如今已布满寒霜,明黄的衣袖彰显着他尊贵的气态:“寒太子,阿痕只是个无辜的孩子,我不管你和墨云箫有什么恩怨,但你胆敢再伤害他,我绝不会放过你。”

文漪知道寒岐轩不服,临近他,在他耳畔低声道:“芳吟玄女和泽川城门的事,你自行掂量!”

寒岐轩面色不变,内心却已然错乱。

文漪竟然知道。也是,文漪号称里岳分析帝,也许一开始摸不清真相,但久而久之,自然能推断出当年所有事情的真相。既然知道,这些年竟丝毫不提及,默许他对墨云箫的惩处,坐实其罪名。

联想到玉轻然的事,寒岐轩只觉心头苍凉,不禁摇头发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一个深藏不漏的里岳国太子!”

文漪盯着寒岐轩不语。

楚越和寒颜一同看向文漪。

寒颜听出有话外之意,茫然问:“他说的什么意思?”

文漪面露痛色,张了张唇,又不肯往下说。

楚越也察觉不对,按住文漪肩膀,神情激动地喊:“你说啊!”

就在这时,三护法梦急匆匆跑来,欣喜道:“玄女醒了!各位太子和公主可以移步轻鸣殿。”

几人只能暗压情绪,暂时作罢。

文漪当先冲出大厅,用最快的速度奔向轻鸣殿。

阿痕早已等候在外面,阿痕脸上犹豫,迟迟没进去。

文漪问:“怎么不进去?”

阿痕抿唇不语。

璃叶听到人声,推开门,见是文漪,松了口气:“族后请文太子进去。”

文漪抬步进去。寒岐轩也要跟着进,璃叶拦住他:“族后交代,除了小少主,只许文太子一人进去。”

寒岐轩止步,袖中的手握紧。

殿内,玉轻然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寒歆韵正低头和她诉说着什么。她神色郁郁,不见任何笑容。

见到文漪进来,寒歆韵起身离床,对他轻声嘱咐:“小然刚醒来,不要刺激到她。”

文漪点头。寒歆韵把门关好。

走近床铺,只见她神色柔和中透露着疲倦,比起三百年前的意气用事,多了几分心如止水。这三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即便是沉睡中的她,也在悄然改变。

只听玉轻然轻声道:“阿娘说,是你照顾了我三百年。”

文漪点头:“是。”

玉轻然抬头对他笑:“谢谢。”又问:“其他人呢?”

文漪道:“在门外,我去叫他们进来。”说罢要去开门。

玉轻然却疲惫地靠上床头,叹道:“不必了,和我说说都有谁吧。”

“寒岐轩,楚越,颜言,还有……阿痕。”

玉轻然空洞的双眼忽然聚焦,转头茫然问:“阿痕是谁?”

文漪看向门外,不低不高地道:“阿痕,进来。”

门蓦地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小小的藏青身影。

玉轻然呆呆地望着他,他也呆呆地望着玉轻然。

这三百年就像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在她的生命里,又多了一个人。

一个连接着他与她的血脉,不可能存在却真实存在的人。

两人相视片刻,玉轻然潸然泪下。

他脸上熟悉的剑宇星眉,挺拔的鼻梁,微薄的唇,以及敢于直视前方的坚毅眼神……

仅仅一眼,便知道是谁。

阿痕快步走到床前,一下子扑到她怀里,出声艰涩唤道:“阿娘……”

三百年的故作坚强,终于在这一刻崩溃瓦解。

玉轻然揽起他,端详他的面容,低低哭道:“怎么会……我明明没有……”

文漪解释说:“是你作为风琴然的那一次,虽然未成形,但魂魄犹在,经天地滋补,终能化成人形。”

玉轻然抱住阿痕,深深闭眼,本以为能抑制眼泪的滋长,却不想越发止不住,只能任由它们似断了线的玉珠往下掉。

阿痕偷偷擦了眼泪,对玉轻然说:“别哭了阿娘,阿爹若泉下有知,会担心的。”

玉轻然肩膀微颤,哽咽中放开了阿痕,“是阿娘对不起你……”

叫你小小年纪丧父,叫你忍受失去双亲之苦三百年。更对不起你的父亲……

阿痕似知道她心中所想,挽起衣袖,把右手完全暴露出来。

玉轻然清晰看到,万与玄戒此刻闪着微亮的光,牢牢套在他的右手中指上。

玉轻然怔怔望着它,思绪不知飘去何方。

阿痕又拿出玄顾,引以为傲地拔剑。

玉轻然轻轻接过玄顾,抚摸它锋利的剑身,攥着剑柄的手不由紧上几分。

这把剑,这枚戒指,埋藏了他们太多的回忆。他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嗔,仿佛仍在昨日。如今却像东风一样,付诸流水不再回。

玉轻然看在眼里,于泪中扯出一抹笑。

阿痕紧紧抱住她,说:“阿爹一直都在的,我能感受到,相信阿娘也能感受到。”顿了顿,又用极小的声音乞求道:“别再抛下我一个人,可以吗?”

玉轻然心下一酸,沉默地搂住他。

阿痕坚定地重复道:“不要再犯傻。”

玉轻然点头答应,心神却跟着一晃。他的坚持,他的魄力,真的很像他的父亲。

可是,这些墨云箫不会看到了。

锦绣罗帐间,母子俩相互拥抱,相互依偎。阿痕沉溺于母亲的怀抱,不肯放手。玉轻然轻拍着他,哄他入睡。

文漪把一切看在眼里,默默退出。

既受故人所托,他必不负所望。

有些事情,宁愿她永远不知道。知道的越多,苦闷的越多,无奈的越多。

站在那人立场上,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