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正在隔间中审讯李祈的阴骥,就听见了外面有声响。而公府中一向不会有人敢轻易进此处,更何况大人现在才刚刚回来。
他谨慎的停下手,立刻堵了半死不活那人嘴,然后起身靠在门边侧耳听着。
来人是个战战兢兢传话的婢女,大约是没料到站在外面的是齐慈霖,声音有点结巴。
“……大,大人,嫦善姐姐让…让我来求见,说她想见您一面,要说桑嬷嬷的事……”
小桐原本是怎么都不肯来的,可是刚刚嫦善刚才不知道为何自己出去了,回来时踉跄扶着廊下柱子,不住的深吸气,像是疼痛难忍的要倒下去。
小桐惊住,赶紧上前扶人,谁知嫦善突然抓住她的衣裳,“帮我,帮我去叫个人来,行不行?”
她自然是答应了,可是自己没想到叫的人是齐慈霖啊!
小桐远远的站着,低着头一动不敢动,满脑子都是刚刚自己进来时,齐慈霖侧头看过来的神情。
像她前些天随喻氏去京郊山寺上香时,在后山那个陡到人上去一步滑三步的崖壁下,见着的一汪刺骨冷的秋潭。
水中像有刺,就像眼前这人,扎的人直哆嗦。
“她说,这事十分急,她现在动弹不得,只能求您去一趟……”
等听人把话说完,齐慈霖眼尾不自控的抽了两下,他忍耐垂目,想自己回路上看到的信。
上面说,刘子厌面圣只来得及说了三件事。
第一是川州乱事,说胡党虽已伏诛,可眼下他早前的党羽论策论突然被大肆传播,怕会愈演愈烈,请皇上彻查严管。
第二是途中多有流窜的贼寇刺杀,行迹多次被埋伏,朝中恐有人早有异心。
第三是,他欲请皇上赐婚。
只是话未说全,人就被带走关押。
请赐婚的另一人是谁,别人也许不知道,可齐慈霖一清二楚。
他复抬起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深青色的衣袍笼罩着一种寂凝的气场,周身森冷让人大气也不敢喘。
齐慈霖不开口,小桐怎么敢多说一个字?
她又不能直接出去,只好就这么站在那,心中一个劲儿的默数,恨不得跪下磕几个头,求放她离开。
等到日头下院中树影悄无声息的又偏一寸时,院外终于有个奴卫进来了。
来人上前,毕恭毕敬跪下后,呈上了一封薄函,用金箔封口,放在个匣中。
“从角门处拦住的。”
齐慈霖垂眼看着这东西,他身侧露在衣袖外的手指骨节动了下,半晌却轻飘飘的扔出一句,“去放进书房。”
然后他叫人摆了茶桌,竟然还沏了一盏茶,摆了矮桌在院中。
这茶不是京都中任何一名贵品种,而是走卒贩商几枚钱就能换一大碗的那种,没有任何余味。
齐慈霖近来异常喜好这味道,或许是每年入冬后,他独身进深山,总是惯喝这种冷水的缘故。
凛冬时节,雪后进山,他身边不会带任何一个人,只是盲目的在山林中静坐,猎冬兽,冬日出来捕猎的兽类更狠更残暴,是那种动辄咬到什么东西,就死都不松口的程度。
有数次搏杀时,他都觉着自己要死了,力竭昏去又复醒,身边还有尚存温热的兽尸,血漫开大片,洇到他身下,空气中却闻不到什么味道。
齐慈霖望向上空,他想,大约人死前就是闻不到的,因为全身都陷入一种难以抵抗的无力僵冷,只有疼痛被无数倍放大。
他的妻子呢,她会是什么感觉。
可老天不让他这么轻易的死透,所以齐慈霖几年来反复自虐般,体验这种濒死的绝望,每多一次,他就更疯一点。
因为他不敢想,真的死去的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就像此刻,齐慈霖只能借这水,来平复一下莫名暴起的情绪。
一盏茶后,他起身进了书房,定定的看了那薄纸片刻,伸手拿起来。
展开。
齐慈霖看了片刻后,突然屈下身去,指节死死抵在书桌上,以借力让自己不至于因为心侧疼到他欲死,连站住都不能。
前胸后脊像顷刻间被人凿入刑器,从身上每一块骨上穿透,他抬眼,死死盯着这张薄纸。
昌善!
这数月的不对劲,他的疑心,在此刻终于全部都说通了。
他绝不会认错,这每一个字,每一点细微用笔习惯,都曾是他当年亲手所教!
妻子性格柔韧但怯躲,总是不想面对这些繁杂的东西,齐慈霖就逼着她学,毕竟她早晚都必须要会。
为了治她这个毛病,齐慈霖不知想了多少办法, 最后逼得她呆滞的擦擦眼泪,伏在桌上描大字。
等时日稍微一长,那字终于能入眼了。
齐慈霖三岁半就开蒙,六岁念书时抄那种厚而腐气的经论,练了七八年后的心绪,都没看见妻子那字时自得。
她很聪明。
可他算尽机关,也算不到数年后,他亲眼看着这眼熟字迹,凑成对另一个人的拼死维护。
她自然知道这些事一旦说出去,自己也许活不了,这京都之中,不会留知晓当年之事的活口。
信上面写着,旧事因一罪女而起,她自贱自堕,引狼入室,死诛满门。
刘子厌心有不忍,才不愿声张。
当年的知情人日前死于非命,川州诸多官差亲眼所见,请上彻查。
最后还有一句,她愿以死证言,又或宁愿即刻出京,远走他乡,再无踪迹,绝不因自己这辩书,而引发京都议论不息。
以死证言。
远走他乡,再无踪迹。
齐慈霖展信的手指在抖,他当年让她跟自己出趟门,她都不安惧怕,如今为了那个烂人,她竟然敢说出这些!
还有昨日几乎要了她命的伤,那李祈怎么可能会捅她呢?
齐慈霖突然笑了下,那些压抑不住的暴怒嫉妒,突然从面上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很快,正在自己院中熬药的喻氏,不明所以的被人请了出去。
这院子被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