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我们，终究不是一类人，作为一个平凡人，过完自己的一生不好吗？”白林向太阳下走两步，佯装眺望着城内方向的十字路口，“老柴还没到？”
“是啊，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半小时了，他很守时的，竟会爽了约，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在这场改革与发展的浪潮中，山民老柴成了受益人。他头脑灵活，顺着局势做了些边贸生意，现在已经举家搬迁到了b市。
“来了来了，孙同志，白同志。”一个有些肥硕的身影一晃一晃地从远处跑了过来。
许是摆脱了在山林田野间作业的生活，又或许因为胖了些，这十年来，他看起来甚至还要更年轻。那白衬衫和条纹西裤已经快包不住他的一身肉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孙清芳问道。
“害，b村的亲戚家孩子病了，有些严重，刚打电话耽搁了。”
“那我们快去快回？”白林说道。
“害，没事没事，走吧走吧。”老柴摆了摆手，指着不远处的四轮说，“我们开车下去。”
“行啊，老柴，发达了啊。这次还拜托你带我们过去。”孙清芳坐在后座上，开玩笑说道。
“害，没事没事，要不是你们当初救了我，我现在哪有好日子可以过，这些不过是小忙罢了。”
四轮在已经修整过的道路上飞速行驶，白林记忆中成片的田野，已经变成了成群的屋舍。在这片大地上，城市化的进程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
“老柴，那些地不种了？”白林问道。
“害，现在亩产量上来了，很多地也调规了，但基础农田还保留着。”老柴漫不经心地盯着逐渐展现在眼前的田野，这日子已经离他远去很久了。
“那你岂不是成了大地主，可以在村里建房啊。”孙清芳笑道。
“害，你还不知道，b村现在已经没多少人了，大多搬到了县里。而县里呢，人口也不见涨，吃到这轮红利，举家搬迁到城市的不在少数。村里的房子好多都荒废了。”
老白挣着些钱，说起话来腰杆也硬了不少，大概是接触多了不同阶层的人，各种名词那是一套一套的。
“那……林夫的家呢？”白林迟疑道。
“害，他在的时候就孤家寡人一个。说实话，人挺怪的，见谁都不乐意搭理。久而久之，就没人同他说话了。那房子，自他失踪后，就一直空着。有传言，那房子还出了些怪事。”
“出了什么事？”孙清芳感兴趣地问道。
“听说那房子……”老柴握着方向盘的手抖了一下，“闹鬼。也不知是谁传的，加上那房子本来就偏远，背后还是乱葬岗，大家就都信了。村里的大人们都不让孩子靠近的。”
“真的闹鬼？出过什么事没？”
“这……我还真不晓得，都这么传的，就是了呗。不是有句话说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白林注意到，开着车的老柴故意抿嘴做了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车终于开到了b村的村口，孙清芳一下车，就小声向白林问道：“咋回事儿？”
白林笑了笑，低声回应道：“呵，老手段了。房子里的东西要是被村民们发现了，整个村子就都该搬了。”
“那你们就开始致敬你们的青春吧，我回自己空着的老屋收拾收拾，下午5点回到这里，晚上我们就去县里搓一顿。”老柴将车门锁好，又仔细检查了两边，这才放心准备离开。
他们只是同老柴说，要回村里看看，但具体做什么，老柴并没有过问。
看着老柴转身的背影，他们正准备出发，却见不远处一个村妇急吼吼地向着村口跑来。
她本是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看到老柴时，却喜出望外。
“哎哟老天爷哩，老柴，你来得正好，咱家妞病了，你快驮她去县里医院啊！”隔着老远，那村妇大声喊道。她指了指更远的地方，她的丈夫抱着四岁的孩子，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
“害，咋回事？”老柴是个热心的人，见着同村的村民有难，赶紧回去打开车门，大喊道，“甭说那么多，快把孩子送上车，大人陪着一起去啊。”
孙清芳见状，连忙过去帮着开了车门。
那男人抱着孩子经过时，白林偷偷看了一眼。只见那女孩双目紧闭，很难受的样子，脸上的血色开始褪去，眼角竟浮现了一丝皱纹。
“二位同志，对不住了，我得将孩子送医院。今晚你们在村里找个地落脚吧，村里人你们都熟。明天我再回来接你们。”老白在车里大喊道，飘出车窗的声音随即被引擎的巨响掩盖了。
“那孩子的状况看起来真糟糕。这和你们有关系吗？”孙清芳问道。
“据我所知没有，何况，我们几乎已经灭绝了。”白林沉思着说道，“也和你们没关系吧？”
“若是有关系，我便不会这么问了。”孙清芳叹了口气，“既然我们说要彼此坦诚，我相信是能做到的。”
“嗯。不过老柴的离开，也给了我们更多的时间。”
“却也事不宜迟。走吧，现在就去林夫的老宅。”
林夫的老宅坐落在半山的一个台地上，如一个贵族一般俯瞰着b村的一切。
这小屋是中式古建的样式，灰色瓦片的坡屋面下是纵横交错的红砖。这比村里那些只用混凝土浇了一圈的平屋面要体面一些。
房子不大，也就一二十平，没有建柴房，门口也没有灶，显得孤零零的。
门边有棵古老的银杏树。还未入深秋，那叶子竟已变黄，如阳光下的金雪一般，落在了屋顶和山坡上。
一根粗大的铁链重重叠叠地将两扇合页已经松动的木门系在了一起，又用一个古朴粗犷的元宝锁锁着，仿佛这里面封印的是来自深山的上古恶魔。
白林送旅行裤中掏出一把细长的钥匙，将门锁打开了。一股阴森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屋大概十五平，屋内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与屋外蛛网丛生的岁月感相比，里面竟无比的干净整洁，连一根蜘蛛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