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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出一楼的内部客房,摸索着来到了酒店的大堂内。这里她很熟悉,吹来的风中总是带着一股甜腻的玫瑰花香。

她听到了游客的喧嚣,那混淆在一起的聊天中,泄露了人类社会的天机:现在已经过了下午六点了。

似乎是有人看见了她,高跟鞋踏在地上的声音逐渐向她靠近。那频率越来越高,却又在接近她的地方骤然停止。

“张老师,要帮忙吗?”是那个女领班的声音。

“不,不……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出去走走。地方很熟,不会出事的。”张秋林朝那声音的方向苍白地笑了笑。

“可刚来的秦教授似乎很关心你。他刚才往玫瑰园的方向去了,不与他说一声,真的好吗?”

“只是出去走走,说不定……秦教授回来之前,我已经回房了。”

“还是去花堤吗?最近度假村刚开园,人有些多,也挺杂的,你要小心。”

“放心吧,谁会对一个眼盲的村妇下手呢?”张秋林收起了笑容,转过头去,用盲杖左右探着,熟练地走了出去。

夕阳的余晖洒在了她的皮肤上。和朝阳的感觉不同,朝阳是微微冰凉然后逐渐温暖的,夕阳照在身上,一开始有些灼热,随即慢慢冷却,如同掉入冰窟。

她在这里应该左转,用标准的步伐走上三千一百二十三步,然后上到弧形的花堤。

出于景观设计的考虑,这样的流线有助于展示更多的景致。

但这对于张秋林来说已是无所谓了,花堤为她规划出了既定线路,但尽头只是冰冷的围栏。坐在最远的台阶上,透过那些围栏的间隙,她能感受到后山方向吹来的风,却永远到不了那里。

张秋林站在酒店门口的丁字路口踟蹰了一会儿。旧时的学校就在她正对面的远处,但那直通的土路已经被改成了凌乱的形状,纵然她在这一瞬间复明,也只能看到厚实的砖墙。

心脏在她的胸腔内艰难地跳动着,那花香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感到兴奋,并加速着她的衰老。

或许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吧。她没有寻求任何人的帮助,自她患病之后,便有意地将自己与其他人隔绝开来。

在刻意的忘却中,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竟真的如消退的水痕一般,在她的心头淡去。只是,在她内心的最深处,一直有一道燃烧着的火柱,它从无底的深渊中窜出,照亮了黑暗的夜。

如果自己离开这世界时,距离她更近一些,也便能安心了。

当她向右踏上这也许一去不复返的旅程时,感到自己的步伐更短了些,启动的时间也出现了延迟。

她慢慢地走着,经过了更加喧嚣的村口,当再往前走了一段路时,脚下光滑的路面开始变得崎岖,耳边的喧嚣声也逐渐停止。

路面似乎很宽,将她孤立在中央。她朝着路的右侧探了探,探到了路旁坚硬的石质翻边。

她脚下一时没站稳,整个人扑倒在了翻边上。一辆泥头车贴着她呼啸而过,弥漫着尘土与石屑的气味。

张秋林很庆幸,她是要去死的,刚才差一点死在了通往死亡的路上。

她苦笑了一声,摸索着捡起手边的拐杖,艰难地爬了起来,沿着石头翻边继续往前走。

她没有走错路。自度假村开始规划后,便沿着与花堤相对的另一侧村子边缘,修建了一条专供采石场的大车进出的路,与游客的出行路线分离开来。

比起更注重外观设计的游客通道,这条被着重加固的道路仍被那些超载的大车压得破烂不堪。

张秋林在黑暗中又断断续续地走了一个小时,她听到了一旁树上雀鸟的啼鸣。那熟识的微风吹过,她知道自己来到了小学旧址前的小树林边。

那是张秋林十岁以前,生产队种下的,已经经历了二十多年的岁月。不知什么原因,这片树林的一半还保留着。

疲倦感又一次如潮水般袭来,她坐在树林边的路牙子旁休憩了片刻,才重新启程。

尽管旧校舍已经空了,但那操场上堆满了钢筋和杂物。她皱着眉头,用盲杖细细地探着路,小心翼翼地绕到了教学楼后的荒草丛中。

秋蝉起起伏伏地呜咽着,她想到那年暮夏与刘艳相遇的时光,猛然惊觉,自己的眼睛在两次住院后便已出现了模糊不清的症状。许是从那时起,就吹响了她的生命倒计时的号角。

可在那件事后,你为什么改头换面地要躲着我呢?

张秋林涉入那重新生长出的狗尾巴草从,这是她有关这个已经改天换地的小村最后鲜活的记忆。

苍耳缀在她朴素的裤腿上,若是那些已经发家致富的村民,怕是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吧。

在她还拥有视力的时候,生活是一个圈,生活的轨迹像是圈内不断弹射折返的小球。她就像这挂在裤腿上的苍耳一般,渴望其他人将她带到远方,最后却发现热土难离。

失明之后,她生活的圈凝聚成了一个点。她尝试在湍急的海面上朝各个方向跋涉,最终却像深陷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被生活带回到原点。

很快这个点也要消失了,在心弦断裂的那一刻,她将从这个奇点解脱。

张秋林走出狗尾巴草从,她知道刘艳的墓就在附近。当她以为姜校长已经死去的时候,那是一座空的坟茔。等她真正明白过来,刘艳的尸骨已变成了无处不在的灰烬。

所以她为何要千辛万苦过来呢?

那是一个土葬的墓穴,如果棺材里没人,这将是她最后的安息之所。

张秋林用盲杖探去,她轻易地捕捉到了那巨大的大理石墓碑。

怀着激动的心情,她朝墓碑后慌乱地摸去,随后丢掉盲杖,开始在墓碑的阴影后用手扒着土。

可即便她将那空空如也的棺椁挖出来,又怎么有力气搬开那沉重的盖板呢?

只是她已经没有能力思考这个问题了,当她跪在土上,一只手触碰到一半还埋在土中的、光滑的盖子时,最后一丝神识从她的脑海中抽离,一直在硬撑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向前方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