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光望着老人变得狂热的面庞，感觉好像在哪见过他：“您不是……您不是那个……很有名的严稳环教授吗？”
“严稳环？那个研究基本粒子的着名教授？”方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着力地透过老人的满脸络腮胡，辨认着对方有些扭曲的五官。
“那是我！”严稳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似乎在拂去过往的功名利禄，“但你们能想象，当我看到量子像一块凝结的石膏，固定在空气中的画面吗？
那只浅黄色条纹的短毛猫，不生，不死，也并非生死交叠，而是呈现出一种广义上的‘固态’，或许，我们可以称之为‘净态’。
它们不为这世间的力所束缚，而是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四处飘荡。这不就是‘神’的意志吗？”
秦光知道，所谓“浅黄色条纹的短毛猫”，是一个物理学家对量子力学理论的一次思想实验。
“可那些花海、还有这尾翼……”
秦光刚提出疑问，就被严稳环粗暴地打断了：“那是‘神’为了展示自己的存在，通过世人的记忆构建出的景象。我们……我们要将它参透，这便是‘幻观视感’终其一生要追寻的目标。”
严稳环说完，郑重其事地将三张米黄色的名片递给三人。秦光前后翻了一下，发现这只是没有嵌入任何芯片的纸质名片，上面写着严稳环的联络方式，也没有协会的任何信息。
“我们已经无法无视‘神’的存在，”严稳环挥了挥左手，指向不远方仍在徘徊的松散人群，“加入我们吧。我知道你们是附近大学的，也只有我们这种知识分子，才能理解‘净态’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
秦光望向了姚静。老师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望着名片发呆。
“那……我们先收下，如果有需要，直接联系您。”方琳模棱两可地说道。
“好的！一定要联系！”
严稳环仿佛将方琳的话理解成了“大概率加入”，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纯真的兴奋笑容，犹如“我要回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外婆”般跑开了。
“这个着名学者……我们真要加入什么‘幻观视感’协会？”秦光望着不远处的严稳环。
严稳环又开始对另外几人不厌其烦地做着开场白的介绍，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
“总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姚静恢复了平日的神态，果断迈开了步子。
三人匆匆离开花园广场。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多的人似被夜莺号的幻影所吸引，朝着广场奔赴而来。
“不远处有个地铁车站，我们下去，就可以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了。”秦光说道。
他们走到一条大街，出乎他意料的是，通往地下的入口旁围满了人。那是一支大约一百人的队伍，隔着半敞开的广场，望向天边的夜莺号，显得格外虔诚。
“他们是‘幻观视感’的人吗？”方琳小声问道。
“应该不是，”离人群二三十米远的地方，秦光仔细观察道，“从严教授的言语中，我觉得那个协会也许是多由知识分子构成。
可看现在的聚集人群，他们的终端更接近旧款，裸露的皮肤也被晒得暗红，看起来更像是这城市中的流浪汉或是底层的苦力。”
“我们必须告诉所有人，这幻象真的存在！”一位矮胖的中年大叔站着振臂高呼。
“幻象存在！”坐在地铁口的人群跟着大吼。
“让镖师立刻放人！”那中年大叔继续喊道。
“立刻放人！”
“幻象存在！”
“幻象存在！”
“立刻放人！”
“立刻放人！”
不断重复声浪响彻云霄，似乎要吞噬不远方由镖师构筑的那一线白浪。
“这下麻烦了。”姚静摇了摇头。
地铁口的示威活动仍在继续。
“我们是不是再往前走一段，现在这情况，惊动镖师是迟早的事。”
秦光的话音刚落，却见长街的另一头又浩浩荡荡跑来一群人。他们身着整齐的米黄色服饰，整洁而明艳，似乎是在向远方的白色镖师致敬。
这与他们附近这些灰头土脸的穷人很不一样。
地铁口的人们同样看到了这些由远至近的不速之客。他们如临大敌地站了起来，默默形成一个紧密的壁垒，严阵以待。
很显然，这两拨人中也许存在并不那么和谐的雇佣关系，以至于这样的敌对由面到线，赶在进入全面爆发前，在空气中擦出了几欲爆破的火花。
米黄色的大军在人群前端的五十米处站定，他们之中有人举起了立牌。秦光望去，上面是一些充满歧视性的话语。
场面一度静默。两拨人相隔的空间内原本还有些徘徊者，现在亦如同三人一样，自觉退到了远离人群处。
“我们下地铁站。”姚静看着人群逐渐集中到马路上、逐渐疏散的地铁口，说道。
三人刚准备往下走，靠近人群中的一位热血小年青便绷不住大喊道：“立刻放人!”
这一下，似乎成了引爆炸弹的导火索。另一边的人群，同样开始在一位中年首领的带领下，喊出了自己的口号。
“维护秩序，驱逐幻观者！”
“维护秩序，驱逐幻观者！”
“确保基因纯净，铲除异种！”
“确保基因纯净，铲除异种！”
场面开始失控。
秦光忍不住驻足观望。隔着地铁口伸出地面的玻璃雨棚，他看到两边的人都开始朝对面冲锋，两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像胶着的粘板，顷刻间扭打在了一起。
“镖师来了！”不远处有人惊呼。
那白色的海浪由远至近，在冲出广场的一刻变成一堵高耸的浪墙。
米黄色衣服一派看到了增援，变得愈发疯狂。
可他们不曾料想，镖师手持着电棍，无差别地驱赶着双方的闹事者。
白色的催泪烟雾逸散开来，像渐起的野火，让原本徒手搏斗的人群分崩离析。
“别看了快走！”方琳催促着，将秦光拉下已经停滞的自动扶梯。
出乎秦光意料的是，尽管上方汇聚了所有的热点，地底的甬道内，并非如他想象一般空旷。
各种铺盖被肆意丢弃在了通道两边，经久未洗，草绿色的被褥上已经沾满了灰黑色的脏痕。一股有些发馊的气味从地上的物什间缓缓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