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似乎被当成了那些示威流浪汉们的临时据点。原本躺在褥子里的人现在也许已经倒在了上层的大街上，还剩些许跟随的家属留守于此。
那些为数不多的留守者大多数是中年妇女和儿童，也有少量上了年纪的老妪。秦光从她们身边经过时，一位衣衫褴褛的母亲警惕地搂住怀中的小女孩，始终面对着几人的方向。
她怀中的小女孩，则是瞪大了乌黑的双眼，有些好奇地望着他们。
好容易穿过这个让人感到压抑的临时据点，秦光松了口气。前方是自助购买车票的大厅，那些铺盖也识趣地在进入的这道门前终止了。
大厅的顶棚很高，感觉几乎快要延伸到地面。大约是这里的混凝土板格外厚重，外面冲突的声音没有渗下半分。空气循环系统静默地运作着，向室内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被净化后的空气。
“你们稍等，我去买票。”姚静撇下两人，朝远方的一排灰色的自助购票终端走去。
“他们把那个入口的下行通道给占了，镖师们不管的吗？”秦光疑惑道。
“最近占的吧？”方琳嗤之以鼻地说道，“何况入口那一带本就是三不管的贫民窟，出了什么事正常得很，只要不占领其他的下行入口，倒也不碍事。”
秦光望向大厅周围，其他入口的甬道汇聚于此，但很少有人走进来。这让整个车站显得十分寂寥。
“对了，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我们下来的最后，浅黄色服饰那波在喊的口号。前半部分还可以理解，可‘确保基因纯净，铲除异种是什么意思’？”
方琳打量了一遍停在大厅中央的秦光，面无表情地说道：“对了，你应该不知道。确保基因纯净，是卢万宁组织一直在做的事，这也是维持社会稳定的必行之举。”
“那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秦光满脸疑惑。
“非公开的，但也是许多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我叔叔在组织高层，所以我知道。‘确保基因纯净’，是出于人类健康考虑，对明显携带异常基因者，进行引导式清理。那些满足清理条件的人呢，就被称为异种。”
“‘清理’？那……那些异种在哪儿？”秦光隐隐感到不安。
“你别多想。只不过是让他们聚居在其他地方，有限繁育后代罢了，并没有伤害他们。”方琳见怪不怪地说道，“你知道卢万宁的几个大城市吧，它们像星星一般散落在蓝星之上。
而对于陆地面积占蓝星表面积50%的蓝星而言，依旧存在大量的空间。形成一些小的聚落，也是完全够‘异种’们生活的。也正是由于这样的措施，才让人类文明存续至今。”
“所以那些浅黄色服饰的……是组织的支持者？”秦光问道。
“是的吧，但也并非身居要职。组织才不会亲自出面挑起和底层的冲突呢。”
“可我突然想到，他们正在排查能看到幻象的人，该不会我们的体内，也存在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刚才我听到他们的口号时也有些怀疑。可你想，每年我们大学进行的体检，已经将这种风险滤除了。所以我们没必要担心，这大概是什么眼部疾病吧。”
方琳的口气虽然还很真诚，但秦光从中咀嚼出一丝自欺欺人下的恐慌。他已经无心再深究，每次大学体检时抽取的血液样本竟会用于进行这么隐秘的测试，只是为了舒缓被这些信息压迫的神经，望向远处。
姚静已经买好了票，朝两人走来。
“我们去地铁站候车即可。”姚静扬了扬手中的通行卡，分给了秦光和方琳。
他们往大厅尽头的候车走廊缓缓行去。其他的通道口又有几人提着些大包小包走入，跟在他们身后，冷漠地向前走。
这样的冲突在卢万宁一号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一次，附近的居民已经习以为常。这次的事件，也许在地铁呼啸而至之前，就已经接近尾声。
候车走廊干净而整洁，勉强填了几个人，却显得比入口的甬道更冷清。紧闭的透明活动门对面，只有一条快要没入黑暗的轨道。
轨道上方的广告牌发着光，像是为了让乘客看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光源的位置和强度经过了细心的调整，与周围完全照不透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幅加起来二十多米的广告位，其中一幅已经撤下，露出里面白花花的地板。另一幅的画框不知被什么东西剧烈冲击，上面爬满了防爆玻璃破碎后皲裂的痕迹，已经看不清裂纹后的内容。
秦光望向硕果仅存的中间那幅，是某种能量饮料的活动推广。他细看广告角落的时间，已经过期了半年。
“你看那么仔细，跟个乡巴佬进城似的。就算你是其他城市来的，没坐过地铁？”
“在学校不用远行，除了大一来报道那会儿，没坐过。”
“你放假也不回家？你家在哪儿？”
“就在这座城市的边缘。不过你别担心，不在界限之外。”
“那你可差点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你是从异种聚居的地方偷跑过来的。”
秦光将目光重新放到那些已经失去整洁的广告牌上。他头顶的灯虚弱无力地闪了两下，让这个离市中心更近一些的地铁站，显得逐渐接近城市边缘建筑的破落感。
“对了，方琳，这些广告牌，好像很久没换了……”
“用不着大惊小怪，现在卢万宁处在经济衰退中。你不关心时事的吗？”
方琳的话里没有特指“卢万宁一号城”，秦光也不知这衰退是全球性的还是单单这座城市，只能回答道：“多多少少有感觉吧，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
“地铁到站了。”
在穿透玻璃的呼啸声中，姚静提醒道。
“老师，我们要去哪儿？”方琳惴惴不安地问道。
“先去城市边缘躲避几天看看情况，我在那里有居所。如果你们想回自己的家，中途转车即可。”姚静说道。
“我跟老师走吧。”秦光一脚踏上了车，望着车厢墙上密密麻麻的站点序列，果断说道，“方琳，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