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琳没有回答，只是从自己的行李中找来一本厚厚的书，丢在了窗台上。
“《末日童话》？”秦光看了一眼血红色书皮上的四个烫金大字，感到有些疑惑，“你从哪儿弄来的？”
这样古朴装订的书籍配上骇人的标题，就算是在航天大学的图书馆，也是与升学无关、甚至娱乐都不会想到要读的无人问津的存在。
“姚老师的小屋中，被放在了满是灰尘的杂物间里。我闲着没事，就翻了一下。对它的内容有些在意，就带过来了。”
“是讲末日求生指南的吗？”
“你自己看呗。”
秦光打开书本，一种陈腐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翻页之间，却又感觉触手冰凉，仿佛那寒气沁入了书的骨子里：
“人”在广袤的原野上终究建立了自己的城市，却在发展得欣欣向荣的契机，被一场下了三天三夜的暴风雪所毁灭。失去了家园的“人”在荒原上重新聚集，他们重新建立自己的根据地，并由于地面环境的恶化，将目光投向了天空之中。
为了天空之城的建立，地上的“人”不得不选择将自己的灵魂卖给红色恶魔。但天空之城才是红色恶魔的故乡，在被“人”打开了天空中的失乐园后，一个巨大的天空手掌横空掠过，将失乐园带向了遥远的苍穹之中。
而这场剧变引发的震动，彻底毁灭了地面上的一切。“人”不得已，只能阔别赖以生存的土地，选择进入被钢筋铁骨构筑的地下生活。
这不过是“人”最后抵抗求生的时光。在不断被压缩的界限下，暗影巨兽终于出现。
一部分“人”飞向天外，寻找新的失乐园。而其他人，则唤醒另一头暗影巨兽，在调和之下的爪牙中艰难求生。
“这，说明什么？”秦光将这故事又读了几遍，还是摸不清头脑。
“重点是暗影巨兽，不是吗？”方琳说道：“它在被压缩的界限下出现。会不会，它一直藏在暗处，就像火把的影子，只等火光减弱，黑暗吞没最后一块光明之地，便能将人完全吞噬？”
“是什么？”
“我想，是我们愈发拥挤的环境和枯竭的资源，那会改变一些东西。你不记得严教授的图钉理论了吗？”
“混沌爆发……”秦光想到。。
“混沌爆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直觉告诉我，这是最终的答案。”
秦光再次将目光望向远处攒动的人头，出乎他意料的是，贾秀秀轻快地离开了人群，朝着家里奔来。
不到两分钟，楼道内“噔噔噔”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贾秀秀的大嗓门。
“方琳，谢谢你帮看娃。”
“贾姐，你没报上名吗？”秦光疑惑道。
“报上了报上了。”贾秀秀没理二人，直接快步走到了窗户边上。
秦光从贾秀秀大半个脑袋挡住的窗户缝隙向外望去，伴随着“突突”的轰鸣，一辆暗绿色的军用大卡车呼啸着碾过结冰的小溪，扬起四溅的冰碴。
那车后面是敞篷，上面载着一多半和贾秀秀一样的劳动者。秦光一眼扫过，发现那些人仅仅各自带了一个统一制式的黑色小行李箱。
贾秀秀看见车上的人，一边叫着姐妹的名字，一边兴奋地挥手向她告别。
卡车终究远去，她挥动的双臂有些失落地放下。秦光这才注意到，贾秀秀的手上还捏着一张类似身份证的黄色卡片。
“第一批人已经离开了？这么快？”方琳伸长脖子，望着又恢复寂静的河川问道。
“是的呀，好些姐妹早报上了名，先行一步。”贾秀秀有些失落，“我得等下一批了。”
“贾姐，你拿的是什么？”
“哦，这个呀，相当于身份卡，报名后发的。”贾秀秀递过卡片。
秦光望去，发现那卡片的制式竟比卢万宁一号城的身份证还要精密。其中隐藏了什么芯片不得而知，握在手上，给他一种拿着小型终端的感觉。
小卡片两面都是纯粹的明黄，只在没有磨砂质感的正面右上角，有一个灰色的三只飞鸟图案。
“不说了不说了，我也得赶在今晚前收拾好东西。就带拿来这儿的那些就够了，镖师说，生活用品安纳西都很齐全。你看到那些黑色小手提箱没？统一发的，只准带这个量。”
贾秀秀说着，开始整理自己和孩子的衣物。
“孩子那么小，也带去吗？”秦光有些担心。
“那没办法，方琳不是说她作为学生代表，也要去吗？小伙子，你差不离也要一起吧？这儿到时都没人了，孩子只能跟着我，我们不久后应该会再见的。”
秦光被这话噎了一下，灰溜溜地走到客厅，竟发现了方琳已经码放整齐的小手提箱。
“方琳，你也准备走了吗？”
“大后天，叔叔来接，走的研究所渠道。对了，学校那边，不开学，也回不去了。你没感觉到吗？这就是一次大型的移民潮，安纳西的建设完善后，将作为新的经济体，与已经一蹶不振的几个卢万宁城市并行存在。也许，这是挽救卢万宁的希望。”
秦光听后有些失落。他原以为回到扎根的故乡，多少会过上一段时间稳定的生活。但当身边的人都像流水一般，奔着浪潮而去，他这才发现，所谓的故乡，不过是一个父母、朋友、乡亲都接连远去的荒村。
他重新回到养父母的房间，发现那本方琳从边境带来的《末日童话》还搁置在窗台上。
那书厚重得很，她大约也不会带走了。只会等所有人走后，陪着街溜子一般的他，在这个空荡荡的社会中逐渐枯萎。
很快，随着人口的变迁，这厂区最后一台轰鸣的机械也会停止的。
像是碍着他的眼一般，他将书本扒拉到了床上，如同几年前那个初见阳光的早晨一般，坐在了养父母的双人床沿。
这个方向的窗子，照不进一点阳光，只剩厚重的积云，将尚且象征着白昼的漫反射光勉强将窗边的桦木老衣柜照亮。
养父母失踪之后，他从未动过他们的东西。他只是觉得，有一天会看着他们回来，抖落远行的风尘，亲自打开衣柜，换上属于他们的常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