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秦光伸手扒拉了一下衣柜的门。老式的牛头锁还上着，却由于衣柜外侧包裹着的木制部分出现了松动，轻轻一动，就连同伸出的“牛舌”部分整个平开了来。
柜子里是父母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它们朝上的一面，他甚至可以回忆起他们穿上的样子。
其中一沓衣服的侧面是一个红色的小型首饰盒。那盒子他还记得，是父母放结婚金戒指的地方。小时候因为自己贪玩，把那戒指不小心弄丢到了当时还满是染料的小河里，还挨了一顿打。
而如今，只剩这盒子留了下来，算是这对夫妻唯一的纪念。
秦光拿起盒子，却发现它比想象中的沉。犹豫之下，他缓缓打开了它。
一对银色的指环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从小喜欢翻箱倒柜的他记忆里所没有的东西，指环就是那种老式缝纫机顶针的样式，侧面也不像顶针一般粗糙，看起来是实打实的银制品。
在卢万宁，金银依旧是十分稀缺的贵金属。如此粗制而成、看起来没有经过商业加工的银指环，看起来并不像是首饰或纪念品。
秦光将指环取出，转到正面，稍稍愣了一下。
一个熟悉的三只飞鸟图案映入了他的眼帘。
“方琳，你看看……”秦光跑到客厅，将一只银指环塞到方琳手中。
“这是什么？看分量不像纪念戒指？”
“你看那图案，这是什么？”秦光焦急问道。
“有印象，你等会儿……”方琳掏出终端，调出一封电子邮件，“你看，安纳西的标志，大约是从夜莺号得到的灵感。”
“可这扳指……如果是几年前的呢？我是想问，安纳西，在几年前还不存在吧？”
“那本是一个古地名，发射基地及其配套的镇甸沿用了这个名字。我指的是后者。”
“那这镇甸，几年前还是不存在的吗？”
“据我所知是这样，最近才开放的，就连基建都没完全施工完毕，秀秀姐不是还要去支援吗？对了，你这扳指，是从哪来的？”
“这不是我们家的东西，我很确定。”秦光有些激动。
“什么？你的意思是，这是有人放在这里的？”
“方琳，如果，我是说如果，几年前我父母失踪之后，回到过这里，把它留给了我，你觉得……这可能吗？”
两人说话的间隙，窗子外再次传来了远处卡车的呼啸声。
秦光下意识回到窗边，发现一辆已经空了的卡车正在返回，与另一辆满员卡车擦身而过。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是该用空坐的车辆来衬托满员的喧嚣，还是该用人群的拥挤来反衬无人的落寞。
他举起手中的扳指，将它放到满车辙印的雪地背景中，这才发现，那是衬出了变迁的繁华。
“秦光。”方琳再次走进来，将另一枚扳指交还给他，严肃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此物真是你的养父母匆忙留下的，一定比字条什么的更重要，也更……隐晦。”
“可他们，为什么不直接用终端与我联系，说清来龙去脉呢？”秦光感到有些无法理解。
“我说了，更隐晦……只有这种解释。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们一定被什么约束着，但那也许是他们主动的选择。或者说，他们要去过自己的生活。”
“自己的生活？”
在工厂区成长的秦光无法想象方琳说这话时的逻辑。曾经十分和谐的生活氛围培养了他较强的家庭观念，对于家庭成员的各奔东西，他甚至还无法转过弯来接受。
如果他曾经因为在走入另一个边境的茫茫草原时对前路深感迷茫，那家庭便是系在他背后的安全绳索。
冥冥之中总有一股力量牵引，让他终究会回到这里。这股力量渗透进了他的每一个决定中，当每道选择题都带有一个相同的选项，他便只有围绕着它做圆周运动。
如今，安全绳另一端系着的岿然不动的大山却化为了尘土。
“如果你想明白，没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也许会好接受一些。”方琳开导道：“我的父母失踪时，甚至都没给我留下一点信息。那个时候我的心境便发生了变化。”
“那我……该去找他们？”秦光有些犹豫。
“那得由你自己决定。他们选择离开，并留下了线索。这只是单纯告知你他们远行的方向。我且问你，据严妍所说，你在心锚系统中疑似看到了你记忆中真正的父母。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秦光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只是一瞬间的冲动。然后现在，整个情绪又被困在了现在这个家中。”
“那不就得了，人终究是要在孤独中去寻找聚落的。而我们不过是更希望去复刻被时间美化的记忆，谁也无法逃脱。”
秦光再次望向了扳指上的三只飞鸟标志，上方的一只巨大飞鸟庇护着下面的两只小型飞鸟。如今那个庇护所已经远行，只剩小鸟茫然无措。它可以四处飞，当然，也可以追寻它远去的方向。
“安纳西的事，我再想想……”
“啥，你还没想好？”贾秀秀听到了秦光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走进来，叉着腰站在秦光面前说道。
“嗯，去了安纳西，也不一定能找到他们。”
“但人多啊。你想啊，我男人，我姐妹都往那去了，我一个人守着这房子还干啥？就图工厂子弟那些个上学名额嘛？到时这里人都没有了，学校有没有老师还不一定咧。没准，就和他们在安纳西定居了呢？”贾秀秀嗤之以鼻地说道。
“可那里还在建，说不定是临时性的。”秦光依旧犹豫。
“我刚成年便去市中心打工，早就不把这里当家咯。不就是个住的地方嘛。砖瓦房子，冷冰冰，又不会说话。所以当时方琳让我过来住，我一下子就答应咯。
反正我是想明白了，哪人多往哪去。就算娃不能上学又咋样，天塌下来还不得砸的个儿高的人嘛。这种事，让该考虑的人考虑就得了。
不然你想你一个人在这图个啥嘛？反正我就顾着我的娃，然后是我男人。现在那些姐妹也一起去，还有啥不满足的？”贾秀秀说得有些激动，以至于言语之间爆出了两句已经被她改掉的工厂区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