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一句，楚清歌推开车门，小跑进了楼道。
回到家，楚清歌偷偷把窗帘拉开一条缝，从缝里往下看，路口的迈巴赫依然停在原地。
过了好久才开走。
手机“叮咚”一声，是裴景安发来的消息——
“早点睡，晚上不要刷微博。”
裴景安还是不太了解她，这种刻意的强调，除了引起她的兴趣之外，基本没有什么阻止作用。
楚清歌手指往上一划，调出微博的界面，热搜上赫然一条——
“致人卧轨男子将获法律辩护”。
点进去，屏幕上的圆圈转了两圈，白天停车库里的乱象，配合着视频制作者的画外音，出现在热搜词条的最顶端。
“数月前，我市一年轻男子刘某，因被杜某逼迫，跳下铁轨，被列车碾压身亡。据悉，杜某将由君同律师事务所刑事辩护团队主任裴景安，及其实习律师楚清歌为其提供辩护。今日，本报记者随受害者家属前往君同律师事务所，以期向两位律师了解案件进程，实习律师表示，其不会放弃作为杜某的辩护人为其提供辩护……”
这段画外音，覆盖了停车场原本发生的言语冲突，只能看见一群人围着一辆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跑车，不敢动弹。
画外音结束，恰好是楚清歌从车里冲出来，直愣愣撞到刘坤母亲面前，恶狠狠的，“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而刘坤的母亲，唯唯诺诺的小脚老太太，在楚清歌的强盛气焰之下，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只能听清几句。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撒谎……”
“我儿子死得惨……”
“求你了楚律师，你别给他辩护……”
话音未落，楚清歌一把甩开她的手，“你想都不要想，这个案子我跟定了！”
视频到这里，骤然停止。
微博自动开始播放下一段视频。
楚清歌呆坐在床头，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冰，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手机里自动向下播放的视频，是她平日里最喜欢刷的猫猫狗狗的短视频。
平日里看着用来放松心情，眼下却聒噪得紧。
她迟钝地按了返回，重回热搜，点开评论最多的一条微博，明知道评论区会是一片讨伐的声音，却还是自虐似地一条一条往下翻。
“人人都有父母，亡者看到自己的母亲因为自己的事情被这样对待，心里该有多难过。”
“看了这个视频，只能说，不是人人都有父母。”
“我自己也有孩子，我不敢想如果有一天我的孩子被别人逼着跳下铁轨，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位老人有账号吗？我愿意为她捐款请律师，绝不能让这样没有人性的律师为虎作伥！”
顶上前排的评论大多都坚定地站在刘坤母亲那边。
评论区偶尔有两条，看名字也是律师，站出来解释，“这个案子肯定有隐情，否则这么恶劣的案件，不可能需要家属自己起诉，应该直接由检察院代表国家起诉杜某的。”
换来被激起义愤的群众群起而攻之，“你也是个律师，果然律师没几个好东西。你们跟公检法都是一家的，谁不明白似的，在这装什么清高？”
楚清歌终于明白裴景安为什么不让自己看微博。
小小的出租屋内一片死寂，楚清歌紧紧握着手机，黑屏上映出她的脸，不辨情绪。
良久，她拨通了裴景安的电话。
没响几下，裴景安的声音传来，带着让人沉静安定的力量。
“对不起，”即便对面看不见，楚清歌还是愧疚地低下头，空闲的右手揪着睡衣胸前的兔子图案，“给你惹麻烦了。”
事情已然发展到了现在的境地，道歉好像没有什么作用。
可除此之外，楚清歌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她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舆论。在郭政那里实习三年，案子也办过不少，涉黑涉恶的也有，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作为一个连律师证都还没拿到的实习律师，也算是莫大的“荣幸”了。
裴景安靠在办公室的座椅上，闻言轻叹一声，“没关系，不只是你的原因。”
“……”
“别想太多，把案子办好。剩下的事情我来解决。”
裴景安挂了电话。
坐在对面的季中原冷哼，把拿在手中左右端详的菠萝包砸进裴景安怀里，“你来解决？你怎么解决？人同情弱者是本能，现在人家只报道，儿子死了，被你们的当事人逼死的，你们还在死者母亲面前大吼大叫。”
对老师这种带点孩子气的举动，裴景安摇了摇头，拾起怀里的菠萝包搁进办公桌的抽屉里。
“换成是你，你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看到媒体报道的这些，你站在哪一边？你帮谁说话？你骂谁？”季中原看自己的爱徒浑不在意的态度，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那是你！”季中原噎了一下，脸色更难看，“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何况你自己应该知道，这件事情究竟为什么闹得这么大。特殊防卫，这四个字一出来，就跟郭鹏案脱不了联系。”
也是在郭鹏案之后，公检法的人，哪怕是工作的时候和裴景安站在对立面，生活中也尽可能和裴景安交好。
只是那个案子，涉及官民矛盾，男女矛盾，条条触及当下社会最敏感的高压线。
裴景安因此，被卷进舆论的漩涡里。
哪怕裴景安在律政界声名赫赫，哪怕裴景安已经成为新一代法学生追崇的目标。
只要提及郭鹏案，支持裴景安和反对裴景安的两派阵营，依然能打个有来有回。
“你以为这个案子为什么能上热搜？那就是冲着你来的。你说你把楚清歌招进来以后，她惹出多少事？你看看你变成了什么冲动的样子！”季中原愠怒，“我马上快退休了，不准备干了。律所交到你手里，本来我放心，现在看来，我还真是要好好考虑考虑。”
裴景安低头一笑，不甚在意，“那您先慢慢考虑，如果您有更合适的人选，我自然退位让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