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警官毕竟上了年纪，在职位上也坐了很久，几十年的老村民，对待这个拿他们当跳板的外来客，骂得分外不给面子。
年轻的村委会人员耳朵涨红，也争了两句，“发展？就你这个地方，修路的成本是别的地方的几十倍，连年轻劳动力都没剩几个了，你还想要发展？！我还是那句话，要发展先拿出钱来吧！再说了，网红怎么了？网红能给你带货！你不知道那些头部的网红，一晚上的营业额，你这个小警察这辈子都不敢想！”
“不敢想？我是不敢想！”邱警官怒道，“你把他们招过来，行啊，他们奔着什么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就问你，这次他们来是因为十几个坟被挖了，那下次呢？！这次的案子破了之后，谁去挖坟？！你去？！就为了这个热度为了流量，你去挖人家的坟？！”
工作人员梗了一下，瞪着眼睛，没有找到反驳的理由。
“我告诉你，这次找裴律师过来，就是要破这次的案子。待会他们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邱警官把烟头在烟灰缸中碾灭，恶狠狠地警告了工作人员一番，又嘱咐了裴景安一句有事情就喊他，才起身离开。
会议室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工作人员并没有被邱警官骂服，看向裴景安的眼神里还带着狼一样的阴鸷。
只是不知道裴景安究竟是什么态度，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裴景安轻轻巧巧地点点自己旁边的位置，松快得好像他才是这个村委会的主人，“坐。”
“……”
工作人员扶着沙发扶手，挨着边边坐下，双腿并拢，两手夹在膝盖中间。
这个姿势出现在一个男性身上，多少带了些怪异。
“让网红进驻村庄，是你想出来的主意？”裴景安乜了他一眼，膝盖交叠，向后倚在沙发背上。
“嗯。”男人僵着身子，承认。
“村民都同意你做这件事情？”
“他们？”男子不屑地轻嗤，“一群榆木脑袋，哪懂现在的互联网？根本不知道现在的网络风口在哪里。这个村子交给他们，迟早完蛋。”
“你觉得你能把握住这个风口？”
“当然了，你知道现在网上的人最喜欢看什么？”男子故作神秘地将头往这边伸了一点，“就是这种神神鬼鬼，再加上一点男女对立，哼……”
裴景安没有让他将这份得意继续下去，“所以你是不是还得感谢张蓉？”
“谁？”
裴景安没说话，眸光透过平光的金丝眼镜，牢牢锁在男子身上。
男子哂笑，双手依旧夹在双膝之间，上半身半躺在沙发扶手上，是一个有些轻蔑的姿态，“不好意思，我也是刚刚到这没几天，对村里的人不是特别了解。你要是想问谁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找他本人。”
“不必了，”裴景安站起身，拎起放在桌上的公文包，对楚清歌说，“我们走。”
“不送了啊。”身后，工作人员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出了村委会的大门，便和邱警官告别——
他们毕竟是张蓉的辩护人，是要努力减轻张蓉的罪责的。
警方是要努力收集证据给张蓉定罪的，两方自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等到邱警官的身影走远，楚清歌才从裴景安的影子里走出来，“村委会的人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裴景安望了她一眼，两人在对方脸上都看到了凝重。
公安和他们的立场对立，不能完全倚仗，村委会的人又是这种态度，眼下还能再找些线索的就只有张蓉本人，和不同意将村子以掘坟为卖点进行开发的村民了。
可这些证言有几分可信，几分客观，还需要两人自己去判断。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这个案子都算是个棘手的案子。
“不过没关系，”楚清歌故作轻松地吐出一口气，“只要我们找到真相，那些被打扰的死者就能安息。万一能查出张蓉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能够让她免予处罚的话，就更好啦。”
“小傻子，”裴景安也忍不住被她感染，“你以为村委会的人为什么要拿这件事情做文章？他说得对，男女问题，迷信残余，是现在互联网的风口，如果这个案件处理不好，你……”
他顿住，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宇间有些黯然。
楚清歌把脸凑到他面前，给他做个斗鸡眼的鬼脸，“那也没关系呀，舆论又不是我的当事人，我只要忠于我自己，忠于我的当事人，忠于法律，问心无愧就好了。这不是你教我的嘛？”
她的笑容过于灿烂，裴景安到最后也没忍心说出后面的话，只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骂了一句，“傻乎乎的。”
“我才不傻，按照我们进门之前听的，邱警官和那个人的争吵内容，我猜，我们来村委会之前见到的那个不愿意给我们开门的人，八成就是反对拿这件事为卖点的村民之一。所以你说我们是来这里采风的，他才会骂我们发死人财。老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楚清歌大剌剌扯住裴景安的手臂，薅着他原路返回，“这么一说，逻辑就通顺了。走，我们再去找她聊聊。”
农村的小路蜿蜒曲折，本来不算长的直线距离，弯弯绕绕，也走了好几个路口才到。
时间到了正午，银杏树这种直冲云霄的树冠，实在遮不了多少阴凉，走到最后楚清歌觉得自己喉咙里直冒火星子，可惜路边连个卖水的小卖铺都没有。
裴景安一改平时万事都挡在她前面的作风，拖拖沓沓跟在楚清歌身后，还得楚清歌拽着他往前走。
待回到老妇家门前，又是好一顿解释，甚至拿出了自己的律师证，才让老妇相信他们不是要“发死人财”的网红。
只是戒心到底没有彻底消除，只让他们进了大门，走到院子里，搬来两把凳子让他们坐下。
通往室内的小门还紧闭着。
不过这也够了。
楚清歌咕嘟咕嘟灌了两碗水，才发现裴景安盯着她，笑容几分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