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二狗
建昌县，大雪依旧可劲落下不曾有丝毫停歇的迹象。离着建昌县城稍远距离的地方，一队士卒护持着一个少年行走在官道上。
前方一对祖孙二人的身影在风雪中越来越清晰，那年老者似乎是已经到了极限了，看了看饱经风霜的眼眸中不由得落下一滴滴泪水，但是片刻之后又化作了点点冰晶。
这一刻，甚至仿佛透支来了下辈子的力气，他张开嘴试图留下最后一句完整的话。可惜大概是由于太久没说话的原因，前半句徒有唇形没有声音，只给他旁边的那个小孩留下来最后一句话——进县城活了再回来找爷爷！
随后这个苍老的身影一瞬间就倒了下去，倒在了地上，甚至是没有砸起一片小雪花。
他旁边的那个小孩下意识的就准备扶住爷爷，可是他那么小的身体又怎么支持得住成年人的体魄。
一时间，两个人都扑倒在了地上。只不过，一个尚且有余温，一个已经逐渐冰冷，和风雪融为一体。
“爷爷！”
“爷爷！”
那小孩却是喊破了喉咙，依旧是再也没有把这个倒地的老者喊醒。他颤抖着手指伸向了老者的鼻子处…
仅仅这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结果，在失去父母以后爷爷把他带回家抚养，如今，他又重新变成一个人了。
这一刻，他的天又塌了。他突然好狠这个天，恨这个世界，为什么就不给他们一个活路。
明明他的父亲有没日没夜的干活，为什么还是吃不饱饭，为什么对他那么好的爷爷，最后也离开了自己。
爷爷的最后一句话，也听到了，但是这个小孩不想走下去了，他只想陪在爷爷的身边，不想再走了。
他那小小的也逐渐越来越冷，但是突然又开始热了起来，这一瞬间他好像来到了一个温暖的世界。没有寒冷，没有大雪，只有无尽的温暖，而且似乎越来越热，那真美好。随后，他终于又看到了他的爷爷，他没有走远，他赶紧的小跑了过去…
一处荒郊野岭的破落庙宇。
篝火升起，给这处地方重新带来了些许生机。
“主子，不能直接烤火取暖，这样就真的没救了。”
陈四看着一言不发，径直自顾自背着那个快要冻僵了的少年，进了庙宇以后就准备将他放在篝火旁，急忙出声制止了他。
朱棢黝黑的眼眸中还是充满了冷意，他也知道不应该这种表情，身边这些人都是护持自己好些年的近卫。但是他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看着一个老者不知道是冻死还是饿死在自己面前，如今一个和自己同龄的小孩也几乎要没了生息。他是真的控制不住那股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寒意，只能勉强用没有任何语气的话说出口：
“那怎么整，咱要救他。”
“交…交给末将。”
陈四颤巍巍的从朱棢手中结果这具被冻得有点冷硬的小身体，随后用他早已经准备好的雪花再少年的周身摩擦了个遍。
最后，用光了他那大号酒葫芦里的最后一滴酒，一点点擦拭着这个小孩的身体。最后，脱下了自己身上暖和的衣物给这个小孩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将他放到了篝火旁取暖。
陈四仔细的做完这一切，才想起来找找主子的身影，不过这个屋子内部却没看到。
顺着旁边侍卫的指示，一路来到了庙宇大门口。
只见朱棢一人呆呆的就坐在门前，旁边两个士卒稍远的护卫着。
陈四走了过去，轻轻唤了一声。
“主子。”
朱棢这时候才抬起头，看着这个得力的干将。
“做完了？”
陈四点点头：
“能做的末将都做了，至于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的命了。”
这一刻，他好像看到了多年以前的自己，也是这般被大帅给救了起来，希望这个小家伙也跟自己一样命硬吧。
不，是一定要醒过来，因为我们都是一条贱命，老天也懒得搭理，懒得收回去。
朱棢有些兴致缺缺的说道：
“今天就走到这处地方，等会就回去吧。”
陈四这一刻有点没缓过神来，不是说好的看看周边乡镇情况如何的吗？怎么这才刚出来就停下来了。
朱棢用手抓起一坨石阶上的雪花，将其揉成一团，随后狠狠地丢了出去，内心狠狠的骂了一句。
“这个操蛋的时代。”
不过，能不操蛋吗？老无所养，幼无所依，大雪之中还得逃荒。
朱棢此时除了愤恨，还有点些许的颤抖。果然，时代性的天灾，或者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灾，放在一家一户的身上可不就是个玩命的事情。
如今的自己衣食无忧，但是如果自己是这小孩一般的身份，此刻死了的就是自己。他可不信那些路过的兵丁会救下自己。
“陈四，得捉紧了。这一次，咱的人手不够，也得组织那一部分人动起来。让十八他们回去继续运粮，别的事情都先停停。咱要先准备救灾了，不然良心这一关，咱就过不去。”朱棢平复了一会心境对着旁边的陈四说道。“还有，命人宣扬出去，但凡能走到建昌县屯田卫军营的人，不论出处，不论男女老少，咱一力庇护之。”
陈四有点惊叹主子的手笔和心胸之大了，因为多少人都是做了守财奴，甚至于如果要自己花那么多银子，救一两个人还好，但是主子想救的可是一府之地，那可是数十万的人阿，花进去的银子得是多少，想都不敢想啊。
“主子，冷静，冷静。这只是一部分人的情况，并不代表一整个九江府都是这般模样。”
“做最坏的打算吧，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办事的，明明是个丰收年，怎么还有这种逃荒的爷两。”
朱棢觉着自己可以做的也就这样了，财富银子这种东西就是个王八蛋，没了大不了再赚就是。
“主子，可能能动的粮草也不多了，如果想派人去救灾，我们可用的银子估计也不够阿。”
朱棢拍拍屁股站起身：
“谁说咱要出银子了。”
一听这话，这大雪天的要想别人给你卖命，不用银子砸下去，谁愿意出门给您办事阿，陈四摇摇头就准备继续劝劝主子这个妄图用一己之力赈灾的奇怪想法。
“主子，不用银子，那也没人出力阿。”
“不出力，那他们就是自己想要寻思了。”朱棢叹了口气，就继续说到，“咱这次准备以工代赈，就是他们想吃饭，想取暖，想活，就得给咱们做事去。而且咱的要求就只有一个，传递消息，让更多的人来这里求活，咱庇护他们。”
以工代赈？
陈四听着主子想出来的这个方法，自己活了这么久，未曾听过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随后就听的朱棢继续说道：
“回去了，从那群灾民中挑选一批人出来，发展一下他们的能力。”
听完朱棢的话，陈四沉思了一会就提醒道：
“主子，如果真要这样做的话，那每个县城沿途可都得安排上我们的人，不然光就只是这路途上都得饿死、冻死一大堆人。”
这么一说的话，还得沿途设置好一个个站点阿，这可是不是个小活计。不过既然准备做了，那肯定是要做好的。
朱棢心中目前就是这么一个坚定的想法，就近安置的话是个问题，最好就可以让他们在风雪小的时候全数朝着洪都府汇聚。
这样一来，一则今年这些灾民他们可以度过去，再则明年自己那些作坊开张以后就不缺少人力了。
所以，无论怎么说，自己都必须干下去。双赢的格局，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而自己损失的不过是赚来的些许粮草罢了。
还是人手不够阿，刚整起来可以帮忙的那两个家伙也没在，手中无人那就只能自己继续锤炼出一批人出来了。
正当他两人聊着的时候，庙宇里边的篝火旁。
那小孩的眉头却越皱越深，好像陷入了某种纠结情况当中。
“不要，不要，爷爷不要推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一边呼喊着，一边伸出手试图捉住什么，不过却抓了个空。
不多时，一个士卒小跑出来报告里边的那个小孩醒过来了。
朱棢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就双双进去看看这个小家伙的情况了。
虽说是成功醒了过来，但是这小孩的眼神还是很空洞，好像自己不愿意醒过来一样。
朱棢又把目光投向了陈四，人被你救回来了，但是成了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整。
陈四指了指自己的胸膛，示意主子放心，让我来了。
只见陈四端着个安排士卒煮好的一碗小米粥，径直走到了这个小家伙的面前。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话：
“是个男娃子，就自己挺过来。你爷爷还等着你亲自帮他入土为安，你也不想让他沉尸荒野，被野狗、野狼吞的骨头都不剩吧。”
说完，他就把粥放在了这个小家伙面前。
没过一会，或许是那句帮爷爷入土为安喊醒了这个小家伙，他试图使上一点力气，去端起那个碗，一点点的往自己嘴巴里喂进去。
成色这么好的白粥，如果是之前爷孙两肯定都不舍得吃上一口，不过这个时候小孩一丁点的认识都没有，就是不停的往嘴里灌进去。
不多时，吃完一碗粥，这小孩就站了起来，他知道仅仅凭借自己的力气是不可能做成事的。于是他等自己体力稍微好点以后，就走到陈四的身旁，单膝跪地。
“求您帮我爷爷入土为安。”
陈四心底一阵深深的触动，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家伙，肯能这就是命，也可能这就是一个另类的轮回吧。
“去门口等我吧。”
话音落下，这小孩就乖乖出去了，陈四走到朱棢面前，面色有些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小主子抱拳说道：
“主子，末将出去一趟。”
朱棢点点头，又解下了腰间系着的一个酒葫芦丢了过去。
“去吧，人手不够的话多带上几个人去。”
陈四接过来酒葫芦，不过拒绝了朱棢说的多带几个人的想法，而是取了两把此次出来的队伍里自带的小铲子。
陈四带人出去了，没个人可以说话唠嗑，朱棢就百无聊赖啃起肉干来了，然后尝试着喝上一口小酒。
第一口，敬给后世美好时代吧。
第二口，可去你酿的操蛋时代。
……
起先只是准备喝个三两口，但是到了最后，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口才停下来，不过除了身体暖洋洋的，竟然没有丁点的醉意和不适感。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反正朱棢清醒过来的时候，似乎是为了取暖，旁边的篝火又升起来了几堆。
而陈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那个小孩则是换了一身衣服，并且在一处篝火旁边沉沉的睡过去了，不过似乎是多了几分安全感，至少他的眉头没有再皱着了，那双手也没有紧紧的抱着蜷缩在一起了。
陈四这家伙的耳朵还真是灵敏的异常，朱棢醒过来的一瞬间他就听到了。随后就瞧着这家伙屁颠屁颠的起身来到朱棢身边小声说道：
“主子，去外边说？那小家伙累的都趴下了，刚睡着。”
听着陈四说的话，又看了看那小孩新换的衣服，朱棢好像明白了些什么。随即他就起身，率先轻轻的朝着门外吧走去。
“怎么的，准备给咱炫耀一下您收徒弟当师傅了？”
陈四张大了嘴巴，一脸狐疑。要不是手底下的士卒说主子喝多了些睡过去了，自己还真以为有人偷看自己做的事呢。
“嘿嘿嘿，什么都瞒不住您。不过职下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有情况。”
冷风一吹，这晚上的温度骤降让朱棢都诧异是不是小冰河时期是不是已经提前来了。他又取出一个酒葫芦丢给陈四，自己也拿起一个喝上一口小酒：
“情况？怎么说。”
陈四咕噜咕噜的先干了一大半的酒，就有些痛苦的说道：
“这娃娃姓孙，唤作孙二狗。祖辈都是九江府一个小地主家的佃户，全家几乎都看着帮小地主耕地为生。按理说，今年的的收成是挺不错的，遇到个大灾的情况也容易过去。可是就在上个月，县里突然要征收什么雪灾税，说是用来救灾之用。这不，税银不足就用粮食抵扣，本来可供吃食的大部分粮食就这样被拉走了。再加上后来吃不饱、天气又冷，二狗的爹娘先后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