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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林冲道:“师兄回去,泰山处可说知,防护之恩,不死当以厚报!”

鲁智深又取出一二十两银子与林冲,把三二两与两个公人,道:“你两个撮鸟,本是路上砍了你两个头,兄弟面上,饶你两个鸟命,如今没多路了,休生歹心!”

两个道:“再怎敢!皆是太尉差遣。”

接了银子,却待分手,鲁智深看着两个公人,道:“你两个撮鸟的头硬似这松树么?”

二人答道:“小人头是父母皮肉包着些骨头。”

智深轮起禅杖,把松树只一下,打得树有二寸深痕,齐齐折了,喝一声:“你两个撮鸟,但有歹心,叫你头也与这树一般!”

摆着手,拖了禅杖,叫声:“兄弟,保重!”

自回去了,董超,薛霸,都吐出舌头来,半晌缩不入去。

林冲道:“上下,俺们自去罢。”

两个公人道:“好个莽和尚,一下打折了一株树!”

林冲道:“这个直得甚么?相国寺一株柳树,连根也拔不出来。”

二人只把头来摇,方才得知是实。

三人当下离了松林,行到晌午,早望见官道上一座酒店,三个人到里面来,林冲让两个公人上首坐了。

董薛二人半日方才得自在,只见那店里有几处座头,二五个筛酒的酒保都手忙脚乱,搬东搬西,林冲与两个公人坐了半个时辰酒保并不来问。

林冲等得不耐烦,把桌子敲着,说道:“你这店主人好欺客,见我是个犯人,便不来睬着!我须不白吃你的!是甚道理?”

主人说道:“你这人原来不知我的好意。”

林冲道:“不卖酒肉与我,有甚好意?”

店主人道:“你不知:俺这村中有个大财主,姓柴,名进,此间称为柴大官人,江湖上都唤做小旋风,他是大周柴世宗子孙,自陈桥让位,太祖武德皇帝敕赐与他‘誓书铁券’在家,无人敢欺负他。”

“专一招集天下往来的好汉,三五十个养在家中,常常嘱付我们酒店里:‘如有流配的犯人,可叫他投我庄上来,我自资助他。’我如今卖酒肉与你吃得面皮红了,他道你自有盘缠,便不助你,我是好意。”

林冲听了,对两个公人道:“我在东京教军时常常听得军中人传说柴大官人名字,却原来在这里,我们何不同去投奔他?”

薛霸、董超寻思道:“既然如此,有甚亏了我们处?”

就便收拾包裹,和林冲问道:“酒店主人,柴大官人庄在何处?我等正要寻他。”

店主人道:“只在前面,约过三二里路,大石桥边,转湾抹角,那个大庄院便是。”

林冲等谢了店主人出门,走了三二里,果然一条平坦大路,早望见绿柳阴中显出那座庄院。

四下一周遭一条阔河,两岸边都是垂杨大树,树阴中一遭粉墙,转弯来到庄前,那条阔板桥上坐着四五个庄客,都在那里乘凉。

三个人来到桥边,与庄客施礼罢,林冲说道:“相烦大哥报与大官人知道,京师有个犯人——迭配牢城,姓林的——求见。”

庄客齐道:“你没福,若是大官人在家时,有酒食钱财与你,今早出猎去了。”

林冲道:“如此是我没福,不得相遇,我们去罢。”

别了众庄客,和两个公人再回旧路,肚里好生愁闷。

行了半里多路,只见远远的从林子深处,一簇人马奔庄上来,中间捧着一位官人,骑一匹雪白卷毛马。

马上那人生得龙眉凤目,齿皓朱纯,三牙掩口髭须,三十四五年纪,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身穿一领紫绣花袍,腰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环条,足穿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带一张弓,插一壶箭,引领从人,都到庄上来。

林冲看了寻思道:“敢是柴大官人么?”——又不敢问他,只肚里踌躇。

只见那马上年少的官人纵马前来问道:“这位带枷的是甚人?”

林冲慌忙躬身答道:“小人是东京禁军教头,姓林,名冲,为因恶了高太尉,寻事发下开封府,问罪断遣刺配此沧州。”

“闻得前面酒店里说,这里有个招贤纳士好汉柴大官人,因此特来相投,不期缘浅,不得相遇。”

那官人滚鞍下马,飞奔前来,说道:“柴进有失迎迓!”

就草地上便拜,林冲连忙答礼,那官人携住林冲的手,同行到庄上来,那庄客们看见,打开了庄门。

柴进直请到厅前,两个叙礼罢。

柴进说道:“小可久闻教头大名,不期今日来踏贱地,足称平生渴仰之愿!”

林冲答道:“微贱林冲,闻大人名传播海宇,谁人不敬!不想今日因得罪犯,流配来此,得识尊颜,宿生万幸!”

柴进再三谦让,林冲坐了客席,董超,薜霸,也一带坐下,跟柴进的伴当各自牵了马去院后歇息,不在话下。

柴进便唤庄客叫将酒来,不移时,只见数个庄客托出一盘肉,一盘饼,温一壶酒,又一个盘子,托出一斗白米,米上放着十贯钱,都一发将出来。

柴进见了道:“村夫不知高下!教头到此,如何恁地轻意!快将进去!先把果盒酒来,随即杀羊相待,快去整治!”

林冲起身谢道:“大官人,不必多赐,只此十分彀了。”

柴进道:“休如此说,难得教头到此,岂可轻慢。”

庄客便如飞先棒出果盒酒来,柴进起身,一面手执三杯,林冲谢了柴进,饮酒罢,两个公人一同饮了。

柴进道:“教头请里面稍坐。”

自家随即解了弓袋箭壶,就请两个公人一同饮酒。

柴进当下坐了主席,林冲坐了客席,两个公人在林冲肩下,叙说江湖上的勾当。

不觉红日西沉,安排得食果品海味摆在桌上,抬在各人面前。

柴进亲自举杯,把过三巡,坐下,叫道:“且将汤来吃!”

吃得一道汤,五七杯酒,只见庄客来报道:“教师来也。”

柴进道:“就请来一处坐地相会亦好,快抬一张桌子。”

林冲起身看时,只见那个教师入来,歪戴着一顶头巾,挺着脯子,来到后堂,林冲寻思道:“庄客称他做教师,必是大官人的师父。”

急急躬身唱喏道:“林冲谨参。”

那人全不睬着,也不还礼,林冲不敢抬头。

柴进指着林冲对洪教头道:“这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林冲的便士,就请相见。”

林冲听了,看着洪教头便拜,那洪教头说道:“休拜,起来。”)

却不躬身答礼,柴进看了,心中好不快意,林冲拜了两拜,起身让洪教头坐。

洪教头亦不相让,走去上道边坐,柴进看了,又不喜欢。

林冲只得肩下坐了,两个公人亦就坐了,洪教头便问道:“大官人今日何教厚礼管待配军?”

柴进道:“这位非比其他的,乃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师父如何轻慢!”

洪教头道:“大官人只因好习枪棒,往往流配军人都来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枪棒教头’来投庄上诱得些酒食钱米,大官人如何忒认真!”

林冲听了,并不做声,柴进便道:“凡人不可易相,休小觑他。”

洪教头怪这柴进说“休小觑他”,便跳起身来,道:“我不信他!他敢和我使一棒看,我便道他是真教头!”

柴进大笑道:“也好,也好,林武师,你心下如何?”

林冲道:“小人确是不敢。”

洪教头心中村量道:“那人必是不会,心中先怯了。”

因此,越要来惹林冲使棒,柴进一来要看林冲本事,二者要林冲赢他,灭那厮嘴。

柴进道:“且把酒来吃着,待月上来也罢。”

当下又吃过了五七杯酒,却早月上来了,见厅堂里面如同白日,柴进起身道:“二位教头,较量一棒。”

林冲自肚里寻思道:“这洪教头必是柴大官人师父,我若一棒打翻了他,柴大官人面上须不好看。”

柴进见林冲踌躇,便道:“此位洪教头也到此不多时,此间又无对手,林武师休得要推辞。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头的本事。”

柴进说这话,原来只怕林冲碍柴进的面皮,不肯使出本事来,林冲见柴进说开就里,方才放心。

只见洪教头先起身道:“来,来,来!巴你使一棒看!”

一齐都哄出堂后空地上,庄客拿一束杆棒来放在地下。

洪教头先脱衣裳,拽扎起裙子,掣条棒,使个旗鼓,喝道:“来,来,来!”柴进道:“林武师,请较量一棒。”

林冲道:“大官人休要笑话。”

就地也拿了一条棒起来,道:“师父,请教。”

洪教头看了,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林冲拿着棒使出山东大擂打将入来。

洪教头把棒就地下鞭了一棒,来抢林冲。两个教头在月明地上交手,使了四五合棒。

只见林冲托地跳出圈子外来,叫一声“少歇。”

柴进道:“教头如何不使本事?”

林冲道:“小人输了。”

柴进道:“未见二位较量,怎便是输了?”

林冲道:“小人只夺这具枷,因此权当输了。”

柴进道:“是小可一时失了计较。”

大笑道:“这个容易。”

便叫庄客取十两银来,当时将至,柴进对押解两个公人道:“小可大胆,相烦二位下顾,权把林教头枷开了,明日牢城营内,但有事务,都在小可身上,白银十两相送。”

董超,薛霸,见了柴进人物轩昂,不敢违他,落得做人情,又得了十两银子,亦不怕他走了,薛霸随即把林冲护身枷开了。

柴进大喜道:“今番两位教师再试一棒。”

洪教头见他却才棒法怯了,肚里平欺他,便提起棒,却待要使。

柴进叫道:“且住。”

叫庄客取出十锭银来,重二十五两,无一时,至面前。

柴进乃这:“二位教头比试,非比其他,这锭银子权为利物,若还赢的,便将此银子去。”

柴进心中只要林冲把出本事来,故意将银子丢在地下。

洪教头深怪林冲来,又要争这个大银子,又怕输了锐气,把棒来尽心使个旗鼓,吐个门户,唤做“把火烧天势。”

林冲想道:“柴大官人心里只要我赢他。”

也横着棒,使个门户,吐个势,唤做“拨草寻蛇势,”洪教头喝一声“来,来,来!”

便使棒盖将入来。林冲往后一退,洪教头赶入一步,提起棒,又复一棒下来,林冲看他脚步已乱了,把棒从地下一跳。

洪教头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转,那棒直扫着洪教头骨上,撇了棒,扑地倒了。

柴进大喜,叫快将酒来把盏,众人一齐大笑。

洪教头那里挣扎起来,众庄客一头笑着扶了,洪教头羞惭满面,自投庄外去了。

柴进携住林冲的手,再入后堂饮酒,叫将利物来送还教师,林冲哪里肯受,推托不过,只得收了。

柴进又置席面相待送行,又写两封书,分付林冲道:“沧州大尹也与柴进好,牢城管营,差拨,亦与柴进交厚,可将这两封书去下,必然看觑教头。”

即捧出二十五两一锭大银送与林冲,又将银五两赍两个公人,吃了一夜酒。

次日天明,吃了早饭,叫庄客挑了三个的行李,林冲依旧带上枷,辞了柴进便行。

柴进送出庄门作别,分付道:“待几日,小可自使人送冬衣来与教头。”

林冲谢道:“如何报谢大官人!”

两个公人相谢了,三人取路投沧州来,将及午牌时候,己到沧州城里,打发那挑行李的回去,迳到州衙里下了公文,当厅引林冲参见了州官。

大尹当下收了林冲,押了回文,一面帖下判送牢城营内来,两个公人自领了回文,相辞了回东京去,不在话下。

只林冲送到牢城营内来,牢城营内收管林冲,发在单身房里听候点视,却有那一般的罪人,都来看觑他。

对林冲说道:“此间管营,差拨,都十分害人,只是要诈人钱物,若有人情钱物送与他时,便觑的你好,若是无钱,将你撇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

“若得了人情,入门便不打你一百杀威棒,只说有病,把来寄下,若不得人情时,这一百棒打得个七死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