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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林冲道:“众兄长如此指教,且如要使钱,把多少与他?”

众人道:“若要使得好时,管营把五两银子与他,差拨也得五两银子送他,十分好了。”

林冲与众人正说之间,只见差拨过来问道:“哪个是新来的配军?”

林冲见问,向前答应道:“小人便是。”

那差拨不见他把钱出来,变了面皮,指着林冲便骂道!“你这个贼配军!见我如何不下拜,却来唱喏!你这厮可知在宋都做出事来!见我还是大刺刺的!我看这贼配军满脸都是饿纹,一世也不发迹!”

“打不死,拷不杀的顽囚,你这把贼骨头好歹落在我手里,教你粉骨碎身,少间教你便见功效!”

众人见骂,各自散了,林冲等他发作过了,去取五两银子,陪着笑脸,告道:“差拨哥哥,些小薄礼,休言轻微。”

差拨看了,道:“你教我送与管营和俺的都在里面?”

林冲道:“只是送与差拨哥哥的,另有十两银子,就烦差拨哥哥送与管营。”

差拨见了,看着林冲笑道:“林教头,我也闻你的好名字,端的是个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虽然目下暂时受苦,久后必然发迹。”

“据你的大名,这表人物,必不是等闲之人,久后必做大官!”

林冲笑道:“总来看顾。”

差拨道:“你只管放心。”

又取出柴大官人的书礼,说道:“想烦老哥将这两封书下一下。”

差拨道:“既有柴大官人的书,烦恼做甚?这一封书直一锭金子,我一面与你下书,少间管营来点你,要打一百杀威棒时,你便只说一路有病,未曾痊可,我自来与你支吾,要瞒生人的眼目。”

林冲道:“多谢指谢。”

差拨拿了银子并书,离了单身房,自去了。

林冲叹口气道:“‘有钱可以通神’此语不差!端的有这般的苦处!”

原来差拨落了五两银子,只将五两银子并书来见管营,备说:“林冲是个好汉,柴大官人有书相荐在此呈上,本是高太尉陷害陪他到此,又无十分大事。”

管营道,“况是柴大官人有书,必须要看顾他。”

便叫唤林冲来见,且说林冲正在单身房里闷坐,只见牌头叫道:“管营在厅上叫唤新到罪人林冲来点名。”

林冲听得唤,来到厅前,管营道:“你是新到犯人,太祖武德皇帝留下旧制:‘新入配军须吃一百杀威棒’

林冲告道:“小人于路感冒风寒,未曾痊可,告寄打。”

牌头道:“这人见今有病,乞赐怜恕。”

管营道:“果是这人症候在身,权且寄下,待病痊可却打。”

差拨道:“见天王堂看守的多时满了,可叫林冲去替换他。”

就厅上押了帖文,差拨领了林冲,单身房里取了行李,来天王堂交替。

差拨道:“林教头,我十分周全你,教看天王堂时,这是营中第一样省气力的勾当,早晚只烧香扫地便了,你看别的囚徒,从早直做到晚,尚不饶他,还有一等无人情的,拨他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

林冲道:“多谢看顾。”

又取三二两银子与差拨,道:“烦望哥哥一法周全,开了项上枷更好。”

差拨接了银子,便道:“都在我身上。”

连忙去禀了管营,就将枷也开了,林冲自此在天王堂内安排宿食处,每日只是烧香扫地。

不觉光阴早过了四五十日,那管营,差拨,得了贿赂,日久情熟,繇他自在,亦不来拘管他。

柴大官人来送冬衣并人事与他,那满营内囚徒亦得林冲救济。

话不絮烦,时遇隆冬将近,忽一日,林冲己牌时分偶出营前闲走,正行之间,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林教头,如何却在这里?”

林冲回头过来看时,看了那人,话说当日林冲正闲走间,忽然背后人叫,回头看时,却认得是酒生儿李小二。

当初在宋都时,多得林冲看顾,后来不合偷了店主人家钱财,被捉住了,要送官司问罪,又得林冲主张陪话,救了他免送官司,又与他陪了些钱财,方得脱免,京中安不得身,又亏林冲赍发他盘缠,于路投奔人,不想今日却在这里撞见。

林冲道:“小二哥,你如何也在这里?”

李小二便拜道:“自从得恩人救济,发赍小人,一地里投奔人不着,迤逦不想来到沧州,投托一个酒店主人,姓王,留小人在店中做过卖。”

“因见小人勤谨,安排的好菜蔬,调和的好汁水,来吃的人都喝采,以此卖买顺当,主人家有个女儿,就招了小人做女婿,如今丈人丈母都死了,只剩得小人夫妻两个,权在营前开了个茶酒店,因讨钱过来遇见恩人。”

“不知为何事在这里?”

林冲指着脸上,道:“我因恶了高太尉生事陷害,受了一场官司,刺配到这里,如今叫我看守天王堂,未知久后如何,不想今日在此见你。”

李小二就请林冲到家里坐定,叫妻子出来拜了恩人。

两口儿欢喜道:“我夫妇二人正没个亲眷,今日得恩人到来,便是从天降下。”

林冲道:“我是罪囚,恐怕玷辱你夫妻两个。”

李小二道:“谁不知恩人大名!休恁地说。但有衣服,便拿来家里浆洗缝补。”

当时管待林冲酒食,至夜送回天王堂,次日又来相请,因此,林冲得店小二家来往,不时间送汤送水来营里与林冲吃,因见他两口儿恭敬孝顺,常把些银两与他做本钱。

且把闲话休题,只说正话,光阴迅速却早冬来。林冲的绵衣裙袄都是李小二浑家整治缝补。

复一日,李小二正在门前安排菜蔬下饭,只见一个人闪将进来,酒店里坐下,随后又一人闪入来;看时,前面那个人是军官打扮,后面这个走卒模样,跟着,也来坐下。

李小二入来问道:“可要吃酒?”

只见那个人将出一两银子与李小二,道:“且收放柜上,取三四瓶好酒来,客到时,果品酒馔,只顾将来,不必要问。”

李小二道:“官人请甚客?”

那人道:“烦你与我去营里请管营,差拨两个来说话,问时,你只说:‘有个官人请说话,商议些事务,专等,专等。’”

李小二应承了,来到牢城里,先请了差拨,同到管营家里请了管营,都到酒店里。

只见那个官人和管营,差拨,两个讲了礼。

管营道:“素不相识,动问官人高姓大名?”

那人道:“有书在此,少刻便知,取酒来。”

李小二连忙开了酒,一面铺下菜蔬果品酒馔。那人叫讨副劝盘来,把了盏,相让坐了。

小二独自一个撺梭也似伏侍不暇,那跟来的人讨了汤桶,自行烫酒。约计吃过数十杯,再讨了按酒铺放桌上。

只见那人说道:“我自有伴当烫酒,不叫,你休来。我等自要说话。”

李小二应了,自来门首叫老婆,道:“大姐,这两个人来得不尴尬!”

老婆道:“怎么的不尴尬?”

小二道:“这两个人语言声音是宋都人,初时又不认得管营,向后我将按酒入去,只听得差拨口里呐出一句“高太尉”三个字来,这人莫不与林教头身上有些干碍?”

“我自在门前理会,你且去阁子背后听说甚么。”

老婆道:“你去营中寻林教头来认他一人。”

李小二道:“你不省得,林教头是个性急的人,摸不着便要杀人放火,倘或叫得他来看了,正是前日说的甚么陆虞候,他肯便罢?”

“做出事来须连累了我和你,你只去听一听,再理会,”

老婆道:“说得是。”

便入去听了一个时辰,出来说道:“他那三四个交头接耳说话,正不听得说甚么,只见那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去伴当怀里取出一帕子物事递与管营和差拨。”

“帕子里面的莫不是金钱?只听差拨口里说道:‘都在我身上;好歹要结果他生命!’”

“将汤来。”

李小二急去里面换汤时,看见管营手里拿着一封书,小二换了汤,添些下饭,又吃了半个时辰,算还了酒钱,管营,差拨,先去了,次后,那两个低着头也去了。

转背不多时,只见林冲走将入店里来,说道:“小二哥,连日好买卖?”

李小二慌忙道:“恩人请坐,小二却待正要寻恩人,有些要紧说话。”

林冲问道:“甚么要紧的事?”

李小二请林冲到里面坐下,说道:“却才有个宋都来的尴尬人,在我这里请管营,差拨,吃了半日酒。”

“差拨口里呐出‘高太尉’三个字来,小二心下疑惑,又着浑家听了一个时辰,他却交头接耳,说话都不听得。”

“临了,只见差拨口里应道:‘都在我两个身上。好歹要结果了他!’那两个把一包金银递与管营,差拨,又吃一回酒,各自散了。”

“不知甚么样人。小人心疑,只怕在恩人身上有些妨碍。”

林冲道:“那人生得甚么模样?”

李小二道:“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没甚髭须,约有三十余岁,那根的也不长大,紫棠色面皮。”

林冲听了大惊道:“这三十余岁的正是陆虞候!那泼贱敢来这里害我!休要撞我,只教他骨肉为泥!”

店小二道:“只要提防他便好!”

林冲大怒,离了李小二家,先去街上买把解腕尖刀带在身上,前街后巷一地里去寻,李小二夫妻两个捏着两把汗,当晚无事。

林冲次日天明起来,洗漱罢,带了刀,又去沧州城里城外,小街夹巷,团团寻了一日,牢城营里,都没动静,又来对李小二道:“今日又无事。”

小二道:“恩人,只愿如此,只是自放仔细便了。”

林冲回天王堂,过了一夜,街上寻了三五日,林冲也自心下慢了。

到第六日,只见管营叫唤林冲到点视厅上,说道:“你来这里许多时,柴大官人面皮,不曾抬举得你。”

“此间东门外十五里有座大军草料场,每月但是纳草料的,有些贯例钱取觅。原来是一个老军看管。”

“如今我抬举你去替老军来守天王堂,你在那里寻几贯盘缠,你可和差拨便去那里交割。”

林冲应道:“小人便去。”

当时离了营中,径到李小二家,对他夫妻两个说道:“今日管营拨我去大军草料场管事,却如何?”

李小二道:“这个差使又好似天王堂,那里收草料时有些贯例钱钞,往常不使钱时,不能彀这差使。”

林冲道:“却不害我,倒与我好差使,正不知何意?”

李小二道:“恩人,休要疑心,只要没事便好了。”

就在家里安排几杯酒请林冲吃了,话不絮烦。

两个相别了,林冲自到天王堂,取了包里,带了尖刀,拿了条花枪,与差拨一同辞了管营,两个取路投草料场来。

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场大雪来。

林冲和差拨两个在路上又没买酒吃处,早来到草料场外,看时,一周遭有些黄土墙,两扇大门。推开看里面时,七八间草屋做着仓廒,四下里都是马草堆,中间是草厅...

到那厅里,只见那老军在里面向火。差拨说道:“管营差这个林冲来替你回天王堂看守,你可即便交割。”

老军拿了钥匙,引着林冲,分付道:“仓廒内自有官府封起,这几堆草,一堆堆都有数目。”

老军都点见了堆数,又引林冲到草厅上,老军收拾行李,临了说道:“火盆,锅子,碗碟,都借与你。”

林冲道:“天王堂内,我也有在那里,你要便拿了去。”

老军指壁上挂一个大葫芦,说道:“你若买酒吃时,只出草场头东大路去二三里便有市井。”

老军自和差拨回营里来,只说林冲就生些焰炎起来,屋后有一堆柴炭,拿几块来,生在地炉里,仰面看那草屋时,四下里崩坏了,又被朔风吹撼,摇振得动。

林冲道:“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

向了一回火,觉得身上寒冷,寻思“却才老军所说,二里路外有那市井,何不去沽些酒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