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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她自知沦入尘世,悟性不够,不能够领悟一二。

是以,才气血攻心,险些伤了根本。

静姝清醒后便将她唤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夜,她知道了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本不打算告诉你,将此事带入坟墓,可今日见你面对东宫那位时,表面虽沉着应对,实则心中仍旧有介怀。”

“婉婉,这不好。”

这惋惜的一言,令她哽咽:“姑姑,我晓得的,我已经在克制了,我答应过父亲的,你放心。”

静姝轻轻地拍了下她的手,道:“姑姑相信你。”

“婉婉,你不要怪任何人,不管是三年前董家灭门,还是今日吾强撑着迎东宫贵人,都不是东宫的错。”

她猛地抬头,满脸不解。

董家灭门,不怪东宫,那时怪谁?

静姝苦笑:“吾就知道,吾就知道......”

冥冥中,一切自有注定。

“当年,天下初定,先帝迁都于京,你祖母料想,董家这样的将门之后定会进入先帝视线,然,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寡母羽翼之下,男儿可苟活,女儿却再难平安,审时度势之下,便将吾送了人。”

“送了谁?”

静姝取出一符,回道:“吾也不知,只知是位老者,老者将吾送至弥途山,吾自小便在尘相寺长大。”

难怪,从三师伯的话里,姑姑对尘相寺周遭很是熟稔,知晓许多外人不知的东西。

原来她自小在此处长大。

她从未来过尘相寺,难道也是巧合?

萧玉突然想起三师伯说的,便问道:“可是那位,对祖母说,你与父亲相生相克的老者?”

看来,黄天闰都与她说了。

“正是。”

静姝望了望窗外,那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安静如斯。

却不如年少时,那般挺拔了。

望着床前的侄女婉婉,她突然释怀了,人这一生,有几人能真正如愿以偿。

到头来所求的,不过是“平安”二字。

“婉婉,你莫要胡想了,兰因絮果,时机未到,你我皆不知。”

“侄女明白。”

并非是谁刻意不让她上尘相寺,是她自己对寺庙不感兴趣,每每父亲和母亲要带她来上香时,她都会提前跑得没影。

在外厮混的日子,错过了见姑姑的许多面。

她一直不知,静姝亦未说。

屋内又咳了,窗外之人蠢蠢欲动,却知万万不能。

年少时错过之人,心中最重要的,已经不是他了,悔吗?自然是悔的。

——兰因絮果,时机未到,你我皆不知。

他默念这这句,缓缓闭上了眼。

屋内,静姝将往事娓娓道来,董家的陈年旧事逐渐明朗。

当年,先帝对董家男儿很是欣赏,金昌太子之事后,先帝薨,四皇子继承皇位,新帝对董家更为重用,董鹄十五岁便立了军功,成为汉云朝最年轻的少将军,至此,董家再度崛起。

按说,董鹄这样的将帅之才,娶妻当是名门闺秀才是,新帝曾为其指婚太傅之女,不想董老夫人连夜带着董鹄进宫谢绝皇恩。

董老夫人口才了得,既保了新帝面子,又拒了这桩婚事。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董鹄后来娶了一平民之女,那女子无父无母,与太傅之女相比,犹如流苏与丝绸,不能相提并论。

谁想人家夫妻恩爱得很,新帝也不好再说什么。

董鹄与兄长们征战四方,保家国平安,十几年间立下汗马功劳,从少将军进封为一品大将军,彼时的董家,二郎众多,且各个英勇善战,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新帝却生了忌惮之心。

“功高盖主,实为忌讳。”萧玉喃道。

此刻,她才恍然大悟,祖母真是神机妙算,竟将这一步也算好了。

她深知董家将来必会崛起,难免陷入朝堂纷争,最大的威胁便是党派之争,太傅为太子老师,自为太子打算,若两家联姻,便与太子一党有了瓜葛。

而娶一无父无母之女为妻,便可中立,保自身平安。

静姝叹道:“母亲千算万算,却不知圣心难测,兄长们在外征战,却不想朝堂上那群老匹夫想着法地诋毁他们,久而久之,一些风言风语便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道是兄长时常进出东宫,定是密谋篡位之事。”

早就视董鹄为眼中钉的圣上,怎会没有所行动,可任他明查暗查,就是寻不到与太子私结的证据。

萧玉义正言辞:“父亲无心党争,怎会与太子勾结!”

“是啊,你都能明白的道理,圣上却不明白,我曾劝他解甲归田,远离朝堂之争,可他却说,如何也走不掉了。”

“为何?”

“董家的赫赫战功不允许,即便他自愿交出兵权,可圣上的疑心再难消,倘若真放他走了,无异于放虎归山。”

在锦州时,曾听胡老兄长说起先帝听信谗言滥杀无辜,甚至连亲儿子金昌太子都狠心射杀,先帝疑心何其的重。

新帝登基,行事风格与先帝十分相似,父亲历经朝代更迭,怎会不知其中道理。

“兄长明白,他一直都很明白……”

——

三更天时。

吱呀。

一道纤瘦的长影走出房门,对窗边之人说道:“三师伯,姑姑寻你说话。”

那身影速不可闻,眨眼间已落定榻前。

萧玉伸手欲将门合上,却觉如千斤重,怎的也拉不动,泄气地撑在空中,重重地垂下头去,泪水无声地,大滴大滴地砸在鞋面上。

屋内时而传出欢声笑语,时而低声抽泣。

她走到院中,手心捏着那张符,好似灵魂抽离,痴痴地站到了天色微亮。

姑姑还是走了。

三师伯说,她走得很安详。

说完这话,四十多岁的男人突然掩面,泣不成声。

料理完后事那日,萧玉走到寺庙前的菩提树下,并非打坐冥想,而是遥遥地望向远方。

她不明白,父亲为何要瞒着自己。

她不明白,父亲偏偏留下她这个么没出息的女儿。

她不明白的,太多,太多了。

黄天闰不知何时出现,问道:“小鱼儿,你在想什么?”

孟溪元会问她在看什么,因为他不懂她。

三师伯却问她在想什么,因为他知道,她无心看风景。

“我在想姑姑说的话。”她答。

黄天闰问:“静姝跟你说了什么?”

萧玉侧目,望着他求知若渴的模样,扔下一句“不可说”便转身走了,留下黄天闰一人独吹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