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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有了良知,便生出困住自己的羁绊,纵使千百般不愿,她还是走到了赵无陵的歇息之处,夜黑风高,听见窸窣的动静,守在门口的两道黑影倏地投来目光,鹰一般警惕。

“什么人?”

她微怔,仿佛回到几月前,初入锦州时,在楚府门口被赵无陵的暗卫拦下的情景。

不见回应,那二人交换眼神,拔剑上前。

再不出声,怕是要将她当成刺客给解决了,如今走是走不得了,否则定被怀疑动机不纯。

脚步声逐渐靠近时,突见一人自柱后施施然走出,抱拳,朗声问候道:“二位官爷好,吾乃黄道长之侄,黄九。”

黄道长?

今日入宫为太子妃做法驱魔却徒劳无功的江湖骗子。

倘若不是他无能,惹怒了太子殿下,公子又怎会无故受伤?

想来他这侄儿黄九,也非什么能人志士,没有真本事罢。

“你来此作甚?”

萧玉回道:“实不相瞒,在下此番前来,是为道谢。小侯爷对在下与二叔的盛情之请,在下铭记心中,听闻小侯爷受了伤,在下特来探望。”

“哼。”

一人突然冷嗤:“你竟还有脸前来!”

见对方非常不欢迎自己,萧玉面露愧疚之色。

“小侯爷受伤一事,实在抱歉,二叔心中十分过意不去,这才唤在下前来,望二位通禀一声。”

她如今的演技已炉火纯青,那二人也不好再出言为难。

“你,在此等着。”

“有劳。”

她微微颔首,双手交叠在腹部,呈现一副恭敬谦卑之姿,只有那无形的秋风洞察她内心的不安与烦闷。

片刻后,那人回来了,展臂作请。

她放下手,点头:“多谢。”

随着“吱呀”的闭门声,房中一片静谧,她站在门口,瘦长的影子一路延伸至案前,将正襟危坐之人的半只手臂遮掩。

昏黄的烛火映照着修长的手指,微拢书面时的骨节愈发分明。

他坐于案前,玉白的里衣外披了件墨色氅衣,另一只手置于腿上,隐隐可见裹着的纱布上透出一层淡淡的血色。

果真是受伤了。

“参见小侯爷。”

行礼后,她直道来意:“多谢小侯爷仗义相救,在下替二叔谢过小侯爷。”

她本不情愿来,二叔不得已将事情原委告知。

赵无陵领着黄天闰进宫去做法事,耗费几个时辰却是一点成果也没有,不仅如此,太子妃的情况更为不容乐观,太子向来爱妻如命,断定黄天闰驱魔不成,反让爱妻受苦,暴怒之下劈了一剑,黄天闰身心疲乏来不及躲,感叹身之将死,岂料千钧一发之际,赵小侯爷竟替他挡下这一剑。

听说当时情况十分惨烈,皮肉外翻,可见森森白骨。

舍身救命之恩,怎能不报?

“黄九公子。”

褐眸微抬,顺势放下手中书籍,抬手请道:“客气了,还请坐下说话。”

“不必了,我......”

“黄九公子喜欢喝茶吗?”

“......”

他自顾自地独臂斟茶,萧玉楞在原地,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你不必谢我,我曾亲口承诺,不论法事成功与否,都会保黄道长平安出宫,道长虽未受伤,心中却是受了些惊吓,今夜已晚,待明日我再亲自前去看望黄道长,望他莫要介怀。”

他这般说辞,她若是扭头就走,倒是她的不对了。

掀了下摆,她缓缓坐下,两根修长的手指将茶盏推至她面前。

“黄公子,请。”

“多谢。”

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小口,便又很快放下。

“二叔年纪大了,今日多有劳累,实在不便前来,便由我这小辈替他来道谢,希望小侯爷不要介意。”

嘴上这般说着好话,实则心中满是腹诽。

赵无陵本可以不用受皮肉之苦,倘若他不曾威胁自己与三师伯。

如今伤了一条胳膊,都是他咎由自取。

赵无陵睨了眼未下一分的茶水,忽地叹道:“黄九公子说的哪里话,论起来,还是本侯的不对,东宫之事非同小可,本侯一时糊涂,错信了那妖道的谎话,这才强行拦下你们叔侄二人。”

俊美的眉微蹙,抱歉道:“耽误了二位的大事,还请谅解。”

好赖话都让你说了。

你赵无陵是何等聪明狡诈之人,区区一江湖道士胡说之言,你怎就轻易相信了?

不过是欺她那妖道不在,任何借口,都由你编造罢了。

萧玉心里腹诽,面上却和善得仿若出家人:“我等闲散之人,不能与小侯爷尊贵之躯相比,小侯爷大善,还望保重身体,早些康复。”

言罢,她再端茶,一饮而尽。

见此,赵无陵含了笑,道:“黄九公子果真是性情中人。”

“哪里,哪里。”

萧玉亦笑了,望着他有些苍白的脸,犹豫了片刻,暗暗攥紧拳头,开口道:“早就听闻京城繁花似锦,家家夜不闭户,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今日一见,果真令人大开眼界,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茶肆林立,精致的建筑鳞次栉比,不愧为我汉云朝之都啊!”

“这样啊。”

赵无陵问道:“黄九公子方才可是上街去过了?”

“没有。”

“哦?那,公子是何时得见?”

“方才来时路上,瞧见天空五颜六色的,想是城中放了烟花,亮如白昼,实在是惊艳至极!”

“原来如此。”

“嗯。”

似是有些不舒坦,赵无陵抖了抖肩膀,氅衣自他肩上滑落,乖巧地躺在他身后,萧玉不自然地低下头,他这是作甚!

好端端的怎么脱了氅衣,穿着里衣面见外人,真的合适吗?

“听闻,黄道长原乃京城人氏,那黄九公子.......”

她速答道:“在下是乡野村夫,乡下人。”

“……”

这回答,令赵无陵哑口无言。

她倒是故作坦然,谁家还没个寒酸亲戚了,京中有许多人家,通过祖祖辈辈拼搏、积攒,才有如今的好日子。

然,并非说是一人得道,鸡犬皆升天,总有一些例外,有些人注定没有富贵命,亦或淡泊名利,不稀得人人向往的锦衣玉食。

见赵无陵没有生疑,便又故作含蓄地笑了笑,解释道:“在下家住偏山之下,从未见过繁世,二叔是个好人,不但没有瞧不起我的出生,也不嫌弃我是个累赘,领着我四处游历长见识。”

“原来如此。”

“是的。”

面对赵无陵,她已将谎话信手拈来。

蜡烛将燃尽,赵无陵抬臂要去换根新的,不料却将旧蜡碰倒,融化的蜡滴在他的手背上,只听他吸了一口气,烛火疯狂摇曳,眼见火舌舔舐他的尾指,萧玉猛地起身,一把挥开他的手。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