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死别
飞矢，奔马，穷追不舍的西凉兵，沉默无言的兄弟。
曹丕没想到生离死别会来得这么猝不及防，所有的人都在保护他们、保护曹操，这些人全部都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为一人而死，曹丕认为自己做不到，即便是他最亲近的人，他也做不到。
飘零半生的耿良，憨直忠勇的典韦，甚至是初识不久的曹安民，他们都愿意为了心中所想付出生命，可自己永远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张绣的骑兵距离二人越来越近，曹丕觉得身后一紧，曹昂用左臂环住了曹丕的腰间，曹丕抬头看见了曹昂英武的面庞。
“能逃离这里的，一定可以的。”曹昂微笑地对着有些绝望的曹丕说道。
曹丕点了点头，破空的羽矢从耳边划过，曹昂将曹丕的头轻轻扭向了前方。
“别回头，别乱想，这样就不会害怕了。”曹昂的声音坚定，语气温柔，曹丕猛然间想起了自己曾经在谯县被袭击以后，曹昂对自己说过的话。
……
“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后就不会害怕了。”
……
曹昂的话语言犹在耳，曹丕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我不会死在这里，我会变得更加强大然后回来为典韦、老耿还有这些死去的士兵们复仇。
身后传来的战马嘶吼声越来越近，而胯下的战马每一步都变得更沉重，二十丈，十丈，五丈，追兵距离二人越来越近。
曹丕的眼眶内模糊地出现了一队骑兵，他揉了揉眼睛，这不是自己的幻觉，那队骑兵头上的盔缨是红色的，这就是自家的骑兵！
“子和叔！我们在这里！”曹丕见到为首之人的样貌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快去稚县！大兄正在城内等着你们！”两匹骏马对向而行，一阵劲风将曹纯的声音吹入了曹丕的耳朵。
两队骑兵的长矛交缠在了一起，周遭迸射而出的鲜血喷溅在了曹纯的盔甲之上，曹丕听着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扬起复落的灰尘铺盖在二人的面颊，两兄弟朝着稚县的方向迅速前行。
那么多的人为了他们的安全而惨死他乡，曹丕与曹昂终于得救了。
“我们终于逃出来了……”曹昂的汗珠滴落在了曹丕的额头上，“那时候我就没能保护好子昭，母亲还因此打了我一巴掌，今日……我总算是保护好了你，保护好了父亲。”
“大兄，你在说什么呢？咱们现在不应该高兴吗？你想过去的事情做什么？等到了稚县，我们再和父亲一同出征，我一定要杀了张绣为典韦和老耿他们报仇！”曹丕充满戾气地说道，他无法原谅造成这次惨剧的张绣。
“典将军忠义，我们曹家对不起他……”曹昂苦涩地说道，曹丕沉默地点了点头。
……
“公子好箭法，这可比俺射的准多了。”
……
典韦临死之时身上有无数的伤口，他是凭借着必死的信念才能救下曹丕二人。
曹丕想起了那年芒砀山的冬日，典韦也是在史阿的剑下救下了父子二人的性命，不过这一次典韦再也不能冲着自己憨笑了，曹丕想到此处不禁黯然神伤。
“子桓你听我说……我一直都想帮父亲做些什么，可是我太笨了，什么都做不好。”曹昂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但你不一样，你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总能为父亲分忧，为百姓做些事情……我好羡慕你。”
曹昂察觉到了曹丕诧异的眼神，他强行保持着僵硬的笑容，稚县的城郭逐渐清晰地出现在了二人的眼前。
“以后可不能辜负了大家对你的期望。”曹丕发觉曹昂的语气极其不对劲，他仰头见到了曹昂痛苦的表情。
“大兄，你是不是受伤了？”曹丕声音颤抖地询问道，曹昂的所言不像是兄弟间的倾心交谈，反倒像是在留遗言一般，曹丕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你以后不要再那么冲动了，要保护好自己……听父亲的话，替我照顾好大家，以后家中的事情就要靠你了……”曹昂自顾自地说罢，他松开了怀抱曹丕的左手，微笑着闭上了双眼向后坠落。
那一刻，曹丕觉得时间过得异常的漫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曹昂就想断线风筝一样摔落在了地面上。
“吁！”
曹丕用尽全力拉住了缰绳，他跳下马背冲到了曹昂的身边，这时他才发现曹昂的背上插着七枚羽箭，他的后襟至腰间一片殷红。
“大兄，你别和我开玩笑，咱们已经到稚县了。”曹丕使劲摇晃着曹昂的胳膊带着哭腔说道。
曹昂一动不动，他没有理会曹丕的吼叫，曹丕将手指伸向曹昂的鼻尖……
“大兄！你醒醒啊！我们已经到稚县了！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已经得救了啊！”曹丕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稚县高耸的城墙静静地注视着兄弟二人。
“大兄！曹子修！你快醒来看看我！你不要死！”曹昂的身体逐渐冰冷，曹丕抱着曹昂无助地冲着城楼嘶吼。
“我们明明都已经逃出来了，你怎么能死在这个地方！”曹丕嚎啕大哭。
这一次，是曹丕死死地抱着曹昂的身体，他想要尽自己可能维持住曹昂的体温。
大兄一定会得救的！
“子修！子修！”曹操在一群甲士的簇拥下从城中跑出，他见到曹昂静静地躺在曹丕的怀抱中四肢发软，跪坐在了曹丕的身旁。
“樊阿呢？快把樊阿叫过来！快让他来救救我的子修啊！”曹操站起身一个接一个地撕住身边不知所措的众人，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主公……樊先生还和徐将军在宛城之中……”曹操身边的郭嘉忍着悲痛开口道。
“谁能救救我的子修？谁能救救我的子修？”曹操再次跪在曹昂的身前，他紧紧地握住了曹昂没有温度的双手，潸然泪下。
他没有想到曹昂的那句父亲快走竟然是诀别，他劫后余生的一丝庆幸彻底被悲伤和暴怒取代。
“我要杀了张绣！我一定要杀了张绣！所有人都随我一同前往宛城！替我儿子修报仇！”曹操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子，那一刻就像是老了十岁一样。
“快拦住主公！”郭嘉让夏侯渊和曹洪拉开了悲痛欲绝的曹操，曹纯那边的情况还不确定，郭嘉要在曹操失去理智的这段时间保证稚县的安全，“所有人护送主公和公子回城。”
曹丕抱着曹昂的尸体不肯放手，周遭的所有人都不敢打扰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曹丕。
“你们还在等什么？你们是想让所有人都因为张绣的追兵死在这里吗？”郭嘉厉声责问着围在曹丕身边的士兵。
“别碰我大兄！”曹丕恶狠狠地冲着想要触碰曹昂遗体的士兵大吼道，他的眼睛上布满了可怖的血丝，眼神杀气腾腾。
“子修公子救下公子，公子难道就这么不惜命吗？”郭嘉走上前去对着曹丕厉声说道。
“你找死！”曹丕抽出腰间的君子剑指着郭嘉暴怒道。
“若是公子杀了我就能救回子修公子的性命，便请动手吧。”郭嘉不惧曹丕的眼神目光如炬，“公子若是不想让自己的兄长白死在这里就随我回城，你现在这般怎么能对得起为你而死的子修公子！”
曹丕沉默地将手中的剑放下，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跟随着郭嘉的脚步走入了稚县……
张绣没有因为曹纯的阻截而放缓脚步，他联合了刘表攻打稚县一路北进，兵员不济的曹操一路东撤，直到进入了豫州的郾县才摆脱了张绣的追兵。
曹丕没有了之前想要作战的热情，兵败南逃的曹操军也无法为曹昂与典韦报仇，曹丕每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自我封闭。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因我而死？
为什么事情的发展和自己知道的历史不一样？
为什么修改过了的历史进程却还会是相同的结局？
曹丕不停地问着自己，他责怪自己的无知，也痛恨自己的无能。
我拯救了那么多的人，却唯独没能拯救最关心自己的大兄，我好像把这么多真实的鲜血当成了一场游戏，任何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啊……
张绣将来会投降的，曹操还会攻打张绣两次，这两次都是无功而返，从战争方面下手太困难了……
张绣是在官渡之战前夕投降的，我还有五年的时间让兖豫的军队变得强大，只要自己的军队足够强大，曹操就不会接受张绣的投降了……
除了军队，我还要避免任何损伤兖豫之地经济和农业的事情发生，尤其是那群士族，我得想个办法让他们不要捣乱……
朝廷里的汉臣也要多加留意，刘协看起来没有那么简单，他一定不甘心只做一个傀儡皇帝的……
曹丕哭着将一只血迹干涸的布老虎从怀中拿出，那只布老虎冗余的线头是黑色的，眼睛也只有一只。
我一定要为兄长报仇！为典韦报仇！为老耿报仇！
阴云密布的天空降下了雨水，洒落在了干涸的焦土之上，野草破土而出似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