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尔的怒火瞬间熄灭，整个人如遭雷劈，巨大的悔恨和恐惧砸在他的灵魂上——
这么说，如果不是他，付梅和她的女儿还有很长的活命时间……
是他加速了她们的死亡进程。
是他害得她们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
为什么又是这样……
“子恙，发生什么了？是谁来了？”
克里斯警惕地掏出枪，可他什么都看不到，只是知道付梅和女孩已经死了。
少乾轻轻抱住他的臂膀，温柔地拍打他的后背，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们就是这样的异类，我们活着就是人类的灾难。所以我们不会被人类接受的。”
“为什么是我……”阿瑞尔几乎要哭出来，他想杀了这个女人，可他做不到，错不在她，“为什么是我变成祁子恙活了过来？为什么不是别人？”
“不是你变成了祁子恙，而是祁子恙变成了你的一部分。”
少乾压低了声音，以免让克里斯听到。
“我听说，你现在的名字是阿瑞尔。不管你得到了谁的记忆，你都是阿瑞尔。”
阿瑞尔抬起头，凝视着少女的眼眸：“听谁说的？”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少乾，可对方居然得知了他现在的名字。
少乾尴尬地放开阿瑞尔，退开两步：“哎呀这么煽情的时候，不要这么敏锐嘛……安啦，我可是在帮你哦。”
阿瑞尔的大脑乱成一团，问道：“异乱体在人类中有眼线？”
少乾没有回答，只是缓步朝后面的林子走去：“别忘了我说过的话，我们不会被人类接受的。这点对拟合体来说也一样，不过，我个人不希望你向萨尔娜学习，装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借此和别人保持距离。”
“萨尔娜是装出来的？”
“不要告诉她是我说的哦，我可不想被那个疯子追杀。”少乾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迅速消失在森林之中。
阿瑞尔没有追上去，凭他现在的实力，根本留不住那个怪胎。
他搬起付梅的尸体，把她轻轻放在其他尸体旁边，低头默哀。
克里斯在原地等待片刻，抬声说道：“子恙，你还在吗？”
“我在，克里斯叔叔。”阿瑞尔走过去，握住男人的手，发现克里斯的手冰凉。
想必，他也不愿见证队员的死亡吧。
克里斯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不是子恙，对吗？”
“对。”阿瑞尔没打算继续隐瞒，他太累了，也没有资格承担起祁子恙这个名字，“对不起，祁子恙已经死了，但我有他的记忆，您依旧可以把我当做祁子恙。”
“啊……嗯。”克里斯疲惫地靠在轮椅椅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祁家都死了啊……好，我知道了。不过，我不会暴露你的身份的，放心吧。”
阿瑞尔默默点头，克里斯叔叔一直都是这样和蔼的人。
克里斯继续说道：“对不起，子恙……啊，请允许我继续这么叫你。子恙，之前我们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从没有让你见过地表的黑暗面。但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东西……也该适应适应了。”
“嗯，我会适应的。”
“不，我的意思是说让你继续成长。”克里斯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子恙，人不该对死亡变得麻木，我不知道那个女的为什么说你们不会被人类接受……但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人情味。”
“您听到了？”
“开玩笑，我以前是重度听力障碍，攒了十来年的绩点就为了买人造耳蜗——子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瑞尔低下头，没有回应。
人情味吗……可他现在的样子，还能称之为“人”吗？
克里斯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明天出任务是吧……这样，去之前，来找我一趟，我有点东西给你。之前你爸也说过，如果有朝一日他死了，就让我把东西给你。”
东西？祁证道留给他的？
难道，祁证道一开始就猜到自己会死？
“多想想吧，早点回去休息。”克里斯松开他的手，微笑着示意他离开。
虽然明知克里斯看不到，但阿瑞尔把左小臂横在腰后，右手和右小臂绷成一条直线，指尖与眉齐平，敬了一个先锋军团的军礼。
“谢谢您，克里斯叔叔。”
…………
一大早，阿瑞尔就听到玥言怒气满满的斥责。
“该起床了！议员先生！您能不能有点议员的自觉！居然睡懒觉！”
“老子……是议长！”
列昂节夫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刚想睁眼，玥言就给他套上了眼罩。
“差点忘了……要命要命。”
险些死于睡懒觉的列昂节夫瞬间清醒起来，在空间站生活太久，他远不如地表的人有警惕心。
阿瑞尔也从一个库房里走出来，现在临时据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无人机的效率很高，就连地面都重整了一遍，看不出烧焦和血液的痕迹。
他一夜没睡，思考了很久很久，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不是祁子恙，今后也不也可能成为祁子恙，绝不能再让同样的悲剧上演了。
再见了，祁子恙。
“喂！”
他拽住一个路过的队员，语气强硬而无礼。
“伯格在哪儿。”
“你谁啊！”队员被吓了一跳，不悦地回复，“不知道！刚才他被基地的人叫走了！闪开！真没素质……”
克里斯·伯格被带走了？
阿瑞尔忽然觉得不安，把据点搜了个遍，也没找到克里斯的身影。
他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吗？怎么先走了？
算了，等任务结束回来后再找他吧。
大概八点钟，一架来自空间站的空天飞机停在了临时据点附近的开阔地上，和红犬小队的人们告别后，列昂节夫昂首挺胸地领着一行人走进了飞机。
这空天飞机真的很大，像是一栋会飞的楼，但是尾气就推平了几十平米的树木。
让阿瑞尔意外的是，γ进了飞机就不断打量，还主动开口说话了。
“无工质推进器吗。”
“核动力的，能达到1.2倍的第二宇宙速度，接近第三宇宙速度了。”列昂节夫骄傲地仿佛这核动力引擎是他造出来的。
γ沉默片刻，问道：“可控核聚变技术，什么时候突破的？”
“有七八十年了吧？”列昂节夫掰着手指头数了数，“2142年突破的，快八十年了。”
“怎么解决的？”
“嗨！就是把……”
“咳咳！”萨尔娜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不耐烦地说道，“蠢猪先生，我们可不是来开研讨会的，你的队员在哪里？”
列昂节夫刚想发作，玥言就打断了他。
女孩没洗脸，眼角还挂着眼屎，但这并不影响她的英姿飒爽：“各位，我们需要依次进入隔离室，剔除依未多以及更换衣物。”
空天飞机的安保措施很完善，甚至出动了纳米机器人。
阿瑞尔进去后就被装进了一个盛满可以呼吸的液体的容器里，据说纳米机器人就在里面，可以深入肺部和胃部甚至肠道，富集依未多固体，再从后部排出来。
前前后后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清理工作才算完成。
看来空间站的人挺惜命的。
空天飞机虽然大，但内部空间并不大，算上驾驶室也只不过三百多平米，和庞大的机体相比，像是在百年大树上掏了个树洞。
六排椅子分布在机舱内，一共能坐180人，中间及两侧的通道时不时有无人机走过，这里的无人机像是长出机械臂的垃圾桶，和据点的“苍蝇无人机”大不相同。
等飞机升入高空，列昂节夫才把眼罩摘了下来，他实在被地表的惨状吓坏了。
“玥言！”
清朗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从前面机舱走来的，似乎就是列昂节夫调来的人。
两男两女，初印象就很让人深刻。
头一个男人人高马大，穿着黑色军服，头发金黄，就连眼睛也是金色的，脖颈上镶嵌着耀眼的蔚蓝色晶体，就像是童话里的王子，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一股子贵气。
奇怪的是，他的左耳变成了……一个类似于头戴式耳机的东西，科技感十足。
他身后的女孩是那些人中唯一的非拟合体，光洁的脖颈让人怀念。
她梳着长发，自然散落在背后，鼻子上架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有些拘谨。
而她也是唯一穿着白大褂的人。
另外一男一女，同样穿着黑色军服，男的看着有点地包天，眼睛里透出一股狠劲。
女的是短发，皮肤黝黑，就显得脖颈上的晶体更加明亮……在这个人身上，阿瑞尔感受到了久违的温和。
男人快步走近，熟练地把玥言耳边的碎发理到耳后：“昨天熬夜了吗？黑眼圈这么重。”
玥言脸色一僵，立刻回退一步：“自重，卡特。”
“来来来介绍一下！”列昂节夫骄傲得快把嘴角咧到天上了，“这是我们的代达罗斯小队，今年总绩点第一的新晋队伍。队长玥言，就不多介绍了。这是卡特，担任远眺位。”
什么位？
阿瑞尔疑惑地歪过头，却无意间看到了身后的……“陌生”男人。
面部线条刚毅坚韧，英俊得让人窒息——γ？！
嗯？！他的胡子和乱发呢？！在隔离室被清理了吗？
他怎么看着才二十多岁……把他原本深沉神秘的印象还给我啊破飞机！
“这是我们的技术专员，夏淼！”列昂节夫指着唯一穿着白大褂的羞涩少女，“别看是技术专员，她可是复兴军团公认的天才！人称‘文明新星’！”
“您、您过誉了！”夏淼的脸通红，头快缩到大得和身材不成比例的胸前脂肪里了。
真的好大……
阿瑞尔屏气凝神，无视了萨尔娜戏谑的笑容，把目光移到了后面两名队员身上。
地包天叫松范，黑皮女人叫弗雅，他们都是代达罗斯小队的队员。
等列昂节夫再介绍完阿瑞尔这边的人，卡特几步上前，对着最前面的阿瑞尔伸出手。
“你好，我是卡特，很高兴能和你合作。”
阿瑞尔看了他的手掌一眼，深吸一口气，再次下定决心。
“呵，我就不和公子哥儿握手了，怕染了你的王子病，但又没王子命。”
充满挑衅的语气让萨尔娜都愣了一下，所有人都见了鬼似地看向阿瑞尔。
阿瑞尔硬着头皮，努力装出一副轻蔑的样子，冷冰冰地从卡特身边掠过。
这就是他下的决定。
为了不让悲剧复演，他只能像萨尔娜一样，把自己伪装成一只长满尖刺的刺猬，和所有人类保持距离。
既然他是祸种，那他就要种在渺无人烟的大地里，不把灾祸带给任何人。
卡特脸色铁青，他上前几步挡在阿瑞尔面前，厉声说道：“如果我刚才的举动让你嫉妒了，那我道歉。但请你明白，我一定会追到玥言的，你就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妄想了！”
嗯？
阿瑞尔的嘴角微微抽动——
这家伙……是不是误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