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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这个城市极其繁华,创造了许多财富神话。行业蓬勃,大多数人凭本事挣钱,各自为政,互通有无。

随着人事不断调动,资源逐渐向少数人集中。他们利用手头权力,更改规则,无视诉求,将合法设定为非法,非法又设定为犯法。行业产生诸多限制,利润被大幅度压缩。

行业的缔造,经营,更新跟不上规则变动的速度,形成尾大难掉的局面。多数者都是维持现状而已。

规则本身空洞无物,却凌驾于一切之上。规则更像是为所有人量身定制,制定规则的人拥有自由裁定权。

在这样的规则之下,所有行业都产生了扭曲形变,开始了无规则内卷。商业生态还未兴隆就已经进入萎缩,城市还未真正发达就已经进入衰落。

履霜坚冰至。

等级社会金字塔由此从底层拔地而起,不断朝天际轰隆升腾,深沟壁垒,封闭固化,固若金汤的权力之城将人作为三六九等隔绝,权力真空就此形成。

一个庞大的封建王朝换了一身马甲,再度死灰复燃。历史的本质再度浮现獠牙,唯一的区别就是换了一套崭新的说辞。

自从柔荑出现以后,所有一切都变得截然不同。

当柔荑和丽娜同时出现在诺约的眼前,诺约并不是无法分辨谁是真正的那一个,就像蒙起眼睛,无论多少次,通过指尖都能准确分辨出六索和九索的区别一样。

人生一切都是感觉。感觉的背后是这个世界真实的真相。

原本想将假结婚证拿出来给柔荑看的诺约,在那一刹那畏惧了。

他的内心感到一种来自柔荑的近乎天生的不可冒犯或亵渎的磁场,就好像犯错的小孩再也无法在父母面前把谎言继续说下去一样。

想起曾经对丽娜的迷恋,此刻柔荑如同真命一般出现在眼前,是辜负哪一个好呢?于是诺约病倒了。

诺约烧得挺严重,39.5°,自己打电话给律行,叫了好几个医生过来,连妇产科主治医师也到达现场,诺约有气无力地说:“律行,你是不是想我死得更快?”

但是高手在民间,7个医生之中有两个,准确探明了病因。一个说:“四个字。”律行问:“哪四个字?”那医生说:“为情所困。”还有一个说:“三个字。”律行问:“哪三个字?”那医生说:“相思病。”

律行摇头叹息说:“没用的家伙。”

当所有医生都离开,留下11公斤的药,有治疗抑郁的,有补肾的,有降温的,有抗细菌感染的,有挂点滴的,连保胎药也无事开了几剂,吩咐诺约按时吃药,一天三餐,一餐三粒,都心满意足地离去。

诺约此时才明白,原来治病也可以用概率论来治疗。

深夜,丽娜和柔荑分别坐在诺约的床头,两人都不肯离去。

诺约叹息一声,说:“丽娜,我不后悔爱过你,但是柔荑才是我苦苦追寻许久的梦中之人。”

丽娜很伤心,说:“你嫌弃我是一个老外?”

诺约也很伤心,说:“其实哪一个人不是老外?”

柔荑轻轻地吹了吹滚烫的中药,噙了一口,喂给诺约,说:“一切等身体好了再说。”

诺约喝完中药,奇苦无比,说:“人生就像这碗药一样苦。”

柔荑说:“甜蜜原本就是不存在的,你已经老大不小了,应该学会安分生活。”

诺约说:“一场小病,让我想通了很多事。”

柔荑问:“什么觉悟?”

诺约说:“除了生死,其余都是小事。”

柔荑说:“抖音视频少看,看多了容易原班照抄,尤其不要熬夜。”

诺约无言以对,说:“这你也知道。”

但是丽娜不肯放弃,情深意切,坚决不肯放弃诺约。

柔荑说:“你俩的感情令我感动,其实我并不忍心拆散你俩。”

诺约说:“人生的每一个时刻都是独特的,真真假假之间,只有一个选择。”

丽娜问:“你的选择却不是我。”

柔荑说:“既然选择那么难,就不要做决定了。用你的智慧,选择第三种可能。”

诺约问:“还有第三种可能?”

柔荑说:“如何没有?你不需要选择我,也不需要选择她,不就是第三种可能了?”

诺约说:“照你这样说,你们两个都选择,不就是第四种可能了?”

柔荑说:“可能性是多种多样的,你谁也不选,就是第五种可能。”

诺约说:“我明白了。”

柔荑继续给他喂药,说:“明白就好。你之所以喝药,是因为你患病,但即使不吃药,你的病也会好。但是你还是选择了吃药,这说明,心理产生的需求比肌体本身的实际情况更迫切,从而你连自动治愈也忽视了。”

诺约说:“我确实已经做出了选择。在我知道毫无选择的时候,选择就已经自主决定了。”

柔荑说:“没错。只要你还认为有选择,你将始终摇摆不定,时间一长,就越难做出选择,并且注定原本无比清晰明朗的直觉越发变得矛盾和混乱。”

诺约说:“确实。在那一刹那,我便明确非如此不可,那个判断告诉我,最大的可能就是它。”

柔荑说:“这就是了。如果你违背它,无论你再选择何种选择,都是错的。”

诺约说:“我明白。不要受浮动的变化的迷惑,凡事出现的结果必然地符合矛盾辩证的逻辑。”

柔荑说:“你要寻找的是一片大海,就不能在河流边停下脚步。”

诺约说:“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生命里,如果无法陪伴到最后,就不应走进彼此的生活。”

柔荑说:“你是懂爱情的,但在这个时代里,你无法同时拥有两个人的爱情,你只能舍弃其中之一。”

诺约说:“是的,但即使倒退一百年,在那三妻四妾的年代,一样也空虚。因为那年代,我们三个人都不存在。”

柔荑说:“我们只有这一生,你的任何决定都将决定未来的命运。它无法结果,就是开花也枉然。”

诺约说:“言下之意,我得无条件地服从现实?”

柔荑说:“现实是人定的。而你不是为现实定下规则的人。你也可以违反它,但你又不是可以违反规则的人。”

诺约说:“我只能逃?”

柔荑说:“逃向哪里?”

诺约说:“逃向一个没有这种规则的地方。”

柔荑说:“那你并未违反规则。只是,你也未必需要舍近求远。”

诺约说:“最好的感情并非婚姻。”

柔荑说:“婚姻是感情最得体的婚纱。”

诺约说:“人无法每天穿着婚纱过日子。”

柔荑说:“人很快会遗忘别人的婚礼。它在人生出现的时刻是三万分之一。但是不要忘记,这正是它的尊贵之处。”

诺约说:“真正的感情是非常消耗心血的,无法将对一个人付出过的感情,再相同程度地付出给另一个人。”

柔荑说:“有生之年,我永远不会对你诺约说一句我爱你,但我永远是爱你的。”

诺约陷入沉默,问:“为何爱我?”

柔荑说:“你从梦里找到了现实中的我,让我看见了情感的归宿。”

诺约说:“关于这事,是否注定,我一再怀疑,一再确定。”

柔荑说:“每一个人的未来,都是确定的,所以你毋庸怀疑。”

诺约说:“我知道它是确定的,因此我才怀疑。”

柔荑说:“如果了解任何人的具体情况,就找不出怀疑的理由。”

诺约说:“是的,我们所能知道的,仅仅只是破碎残缺的信息。”

柔荑说:“人生总是不断地取舍,能够看清命运的全貌的人,就不可能是一般人。”

诺约说:“是的,也许我们对自己要有点信心,相信自己的看法并没有错。”

柔荑说:“感谢命运,茫茫人海终能相遇。”

诺约说:“我无法理解你的做法。”

柔荑说:“我其实很简单。”

诺约说:“恕我直言,你的圈子里,并不缺乏佼佼者,为何不选择他们?”

柔荑说:“这并不稀奇。也许你对佼佼者有些误解,你生活久了,也就明白了。”

诺约说:“难道和外界传闻的不一样?”

柔荑说:“他们的微笑很容易迷惑人,但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心里真正的想法。”

诺约:“我倒是很有兴趣听一听。”

柔荑说:“一言难尽。”

诺约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柔荑说:“你慢慢想吧,过好自己的生活,少一点好奇,最关键的不是知道有钱人的生活,而是让自己变成新一代豪门,按照你的理想重新注入新的理念,我得走了。”

诺约说:“丽娜代我送送柔荑。到家发个消息。”

柔荑说:“好的。”

丽娜便送柔荑到门口,目睹她上车。两人彼此挥挥手,互相道别。

回来后,丽娜说:“你们自顾自说话,把我当空气了。”

诺约说:“不可能冷落你的,夜已深了,明天早一点起来,我们再好好聊天。”

丽娜确实也困了,便到隔壁屋睡觉了,临别前对诺约说:“夜间有什么不舒服,就喊我。”

诺约说:“你放心睡吧。”

丽娜于是回屋睡觉了。

诺约也一边思索,一边入睡,昏昏沉沉之间,梦已悄悄冷淡,无名泛起的千百个念头,无一是自己想要的出神入化的答案。

来不及思索原因,情况已经出现;来不及分析情况,情况又已经改变。恍惚中,诺约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全不在意,直接去看最后的结局,说不定更好。

陷入黑暗之中的梦里,仿佛沉沦的夜,沉没在看不见的虚无中。

梦里浮现陌生的国度,周围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说着听不懂的语言,诺约还特意问他们说的是什么语,有人告诉他是提般牙语。

梦是遥远的未来。结果先于开始出现。

不知何时,清晨已经到来,丽娜抚摸诺约的额头,发觉还是滚烫。连忙弄来冷水,用面巾给他擦拭身体。

于是,诺约被弄醒了,微笑了一下,丽娜穿着睡袍伫立在晨曦中,忙前忙后,那一刻,诺约心里想,自己如何能够让她一个人在这尘世上生活?

可是这念头瞬间清醒,宛若凝视命运,看不见命运有何古怪乖离之处,也就是说,命运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像极了肉体与心灵皈依的世界。

从不曾令人起疑。

只有极其模糊的蛛丝马迹,才看见命运的尽头,尽是伎俩与手段,宛如魔术毫无破绽,像是千术不可察觉,——命运的全貌,众生不过是池塘圈养的鱼,迟早有被刮鳞剜肉之时。

柔荑又来了。

她穿衣裳,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暴露,连脖子也遮得严严实实,这与丽娜不同。

丽娜就像大西瓜,无忧无虑地曝露在大自然中,不是很在意是否有人偷瞄。而柔荑就像榴莲,或者更像板栗,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丽娜热情外向,柔荑神秘内敛,但诺约却感到很痛苦,生怕无意中就会伤害她们。

柔荑拎来了香糯可口的稀粥,外加一盘青菜,诺约起身去洗漱,刷牙,回来后,发现她俩保持着距离,纹丝未动。

无声无息之中,她俩的战争或许早已开始,都在暗中较劲。

柔荑说:“这是两个人的份,都来吃吧。”

诺约把稀粥分成两份,盛给丽娜。

柔荑问:“有没有好些?”

诺约说:“没那么快,不过也没太大问题。”柔荑给他量体温,仍然38.7°。

丽娜已经把粥吃完,咂了咂口,要拿碗去洗。柔荑说:“我来吧。”

结果,两人都去水槽洗碗了,留下诺约一个人,他依然去躺在床上。

但这一病,却病了很久。

柔荑两人回来,诺约说:“辛苦了。”

丽娜说:“别说话,养好元气。”

诺约说:“其实我倒是觉得不需要做家务。请保姆做。”

丽娜说:“我有一点洁癖,你懂的,看见碗盆不干净,鸡皮疙瘩都会起来。”

柔荑笑着说:“我的看法也是一样。”

诺约说:“我认为,长期做家务对你们很伤,还不如把时间花在别的方面。比如写字读书。”

丽娜说:“习惯就好了。”

柔荑说:“你是老大,一言九鼎,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诺约说:“我是有些想法,但还没有落实。”

丽娜说:“我相信你会做好。”

柔荑说:“要等时机,现在人都很精,困难要提前想好,别人说什么不如自己去做做看。做起来了自然有人跟。”

诺约说:“等我好了,我们三人大搓一顿。”

丽娜说:“奉陪到底。”

柔荑说:“我吃不了太辣。”

诺约说:“众口难调。”

柔荑陷入沉思,说:“但我可以尽量迁就你。”

诺约连忙摆手,说:“这倒是不必。”

但后来几天,诺约的咳嗽加重,柔荑每天都来看他,诺约让她和丽娜外头聊天,不让他靠得太近,怕将咳嗽传染给她。

律行让医生上门复检,接到医院点滴,柔荑和丽娜问医生,医生说:“气火攻心引起的,在古代就是相思病。”这时候,柔荑和丽娜才明白,诺约对她们的事情是有多两难。

诺约点滴回来后,咳嗽确实减轻许多。

柔荑和丽娜默默无言,一个专心给诺约喂药,一个专心地喂饭。

柔荑说:“把你苦坏了。”

诺约摇摇头,说:“其实我不苦,相反,有可能是幸福过了头了。”

丽娜说:“过犹不及。”

诺约笑了,说:“好厉害的嘴皮子。”

柔荑见状,也不再掖藏,吐露心扉,说:“也许很多人都羡慕豪门生活,但其实真正幸福的,少之又少,你永远不知道嫁给那些富家子弟后,后面会变成什么样。

但有几样是少不了的,聚少离多,没有自由,规矩非常多,免费佣人,起早贪黑,相夫教子,洗衣做饭,最后也不排除始乱终弃。

然而我想要的感情很简单,只是一个经得起考验的人,不那么精明算计,我从来都不想听甜言蜜语,也不喜欢八面玲珑的人,因为这种人,你也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他会做什么事情。

诺约我相信你是经得起考验的,尽管你所做的事情在外人看来有些不一样,但是我懂你。我觉得你这样做,已经不简单。”

丽娜听完,陷入沉默,也着急地说:“但我也不想嫁给酒鬼啊。”

诺约说:“现在我不想讨论这个事情,说不定我们相处一段时间,你俩就巴不得把我掐死也不一定。

本城市不是久留之地,我总是感觉现在太幸福顺利了,反而预示着不可预测的变数即将到来,尽管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但直觉告诉我,必须提前走。”

柔荑问:“去哪里?”

诺约说:“世界很大,可以去钻石王国,海珍岛,解芬国,提般牙,大约有十几个去处,我也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最好。”

柔荑问:“我也去过几个地方,挺喜欢澳莱。”

诺约说:“那我们也去澳莱看看,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柔荑说:“你和我的爸爸看法一致,他也劝我们离开,说这里人情很复杂。”

诺约说:“看得见的罪恶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见的罪恶。梦是遥远的未来。结果先于开始出现。”

柔荑说:“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我跟你走。”

丽娜说:“我也要去。”

柔荑叹息一声,说:“随你便吧。”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错觉,当夏天最热的时候到来,就完全感觉不到寒冬,可是在记忆深处,寒冬也是注定到来。

在命运最温馨的时刻,就要警惕各种不幸,灾难无声无息地开始,人却绝对没有力量与灾难抗衡。

当柔荑回家告诉她的父亲,她的父亲说:“条件只有一个,先结婚再说。”

当柔荑再次见到诺约,把她的父亲的要求说了出来,诺约陷入沉思,对柔荑说:“你的父亲考虑是无比正确的。”

前前后后,诺约发现命运的轨迹图像异常的黯淡,可是无论如何挣扎,命运依然牢牢地掌握着一切。

曾经,现在,将来,看不见的命运始终会不曾间断地操纵着这一切,使毕生任何一个举动都有充分的理由,深刻的用意。

有些事后来才会真正明白,有些人最后才会看清,那种恍惚的模糊的弥漫于心头的直觉,却是对未来的征兆和影射。

诺约极其相信这种直觉,就像仰望夜空的一抹微弱的星光,很容易被视觉欺骗。

因为那抹星光,只因遥远而微弱,实际上却比真正的太阳更加巨大。

丽娜得知柔荑父亲提出的条件,也愣住了,一时之间无可适从,不过,她认为诺约拒绝也不好,接受也一样不好。

脑海里一瞬间卷起狂风暴雨,难道自己注定只能嫁给洛斯奇国的酒鬼?可是很奇怪,即使不是酒鬼,丽娜也认为洛斯奇国没有爱情。

更奇怪的事情还在后头。全世界都没有爱情,每一个地方的人也都找不到爱情。

爱情就像只有传说之中才有,或者只是一个虚名,或者不是虚名,它就活生生地萌芽在诺约的心里,却等待着被活生生撕碎的命运。

诺约无奈地唏嘘,心里无比清晰地明白,如果非有一个选择,是非柔荑不可的。

沉思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妥协,一字一字地说:“这其实不是选择,再明显不过,更准确地说,我是必须只能选择柔荑的。”

话讫,丽娜却没有说话,良久,才说:“那,参加你们的婚礼后,我就走?”

诺约黯淡地说:“走吧。”

柔荑沉默地看着,欲言又止,只是静静地打开药粉,倒入杯子中,沏入开水,拿着汤匙缓缓地搅拌。

她轻轻地吹了吹浓黑色的药,说:“诺约,该喝药了。”

诺约喝了一口,皱起眉头,说:“这药跟人生一样苦。”

柔荑说:“长痛不如短痛。”

那边,丽娜剥开一颗糖,等着诺约把药喝完,递给他吃,问:“甜不甜?”

诺约说:“比美梦更甜。”

虽然听见,但柔荑和丽娜都像没有听见一般,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