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卫潇潇此刻内心的波澜。
在这个世界走到这一步，所有的剧情线都已经失控，她每天都在面临让她全然陌生的人与事。
然而突然间，上天让她遇到了一个她熟悉的角色。
尽管这个人只是她大纲中一个再微小不过的配角。
沈淮年，京城沈家最小的儿子。
沈家是富可敌国的家族，世代从商，掌握着全京城最大的绸缎庄、茶叶铺、典当行，大大小小的产业难以统计。
而顾霜染和太子楚云阔合力破获的第一桩案子，就发生在沈家。
为了写那桩案子，黎越对沈家上下大大小小的各色人等都做了基础设定，卫潇潇还记得其中有关于沈淮年的部分——
此人是沈家家主最小的儿子，母亲是个出身卑贱的歌姬，刚生下他就死了。
而沈淮年作为庶子，本来就不被沈家家主重视，更别说他还有个难以被治好的癖好，那就是爱偷东西。
沈家即使不宠爱这个小儿子，但衣食住行上不可能短缺了他，所以沈淮年偷东西绝不是为了东西本身，他仅仅是享受那种刺激。
而他天生也是做飞贼的料，一身的骨头又轻又软，天赋绝伦。每次偷窃成功后，沈淮年都喜欢大摇大摆地被官府捉到，再等着父亲来赎自己——他似乎很喜欢看到沈家家主气得跳脚对自己破口大骂的样子。
那是他这个不受宠爱的庶子唯一得到父亲关注的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他被送到了这里——
沈家家主无法接受这个叛逆的小儿子一直在京城里给家族丢人，但又不可能杀了他，把他放在别的地方他总会跑回京城，毕竟这孩子一身的软骨功，大理寺天牢都关不住他。
唯一能让他跑不出来的地方大概只有这座京郊水牢了，原因很简单，沈淮年是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他不会游泳，就算能逃出牢房，也逃不回京城。
然而……
卫潇潇抓紧自己的袖子，她回忆起了更多的剧情，而这些信息让她的心几乎战栗起来。
沈家家大业大，但其实只有两个儿子，除了这个不受宠爱的庶子沈淮年之外，就是嫡长子沈淮时。
和叛逆的弟弟相比，沈淮时样样出色，是一个绝对合格的家族接班人，所以对于沈老爷子来说，有优秀的大儿子传承香火就够了，小儿子根本不重要。
然而……
然而顾霜染和太子楚云阔破获的第一案，内容正是……
沈淮时之死！！
这个被视作沈家接班人的大少爷，在一个深夜被人毒杀，最后顾霜染和楚云阔找到了凶手，是沈淮时身边的一个丫鬟。
丫鬟声称自己是爱而不得才杀死了大少爷，但后来，顾霜染发现，这名丫鬟是由上官丞相安排到沈淮时身边的。
上官丞相这些年来买官卖官，挣下了一大笔钱，而沈淮时则利用自己家的钱庄帮助丞相将这些钱悉数洗一遍，再以合适的名目送回到丞相身边。
后来，沈淮时和丞相产生了矛盾，沈淮时希望染指仕途，而丞相担心自己直接将官职赐予他会太招人耳目，所以迟迟不愿行动，沈淮时为此与丞相翻了脸，威胁丞相再不给自己加官进爵，自己便要把丞相多年来的所作所为说出去。
就这样，丞相将这名身为丫鬟的凶手送入了沈府，毒杀沈淮时灭口。
一切时间线都在卫潇潇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沈淮年或许会是一切的关键。
京城中发生的一切貌似和水牢相隔万里，但事实上有个再直接不过的关联——
那就是沈淮时死后，沈家便没有继承人了！
这种情况下，沈老爷必然会想起这个被自己关进京郊水牢的小儿子。
沈家一定会派人来接沈淮年的！
而这……或许就是他们这一行人借机逃出去的最佳机会！
*
临水阁楼里，气氛剑拔弩张。
黎越平静地说出那句“被你杀死后”，玉三娘没料到他回答得如此迅速，反而愣了愣。
半晌，她才又开了口。
“是，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又不肯投靠我的话，那我除了杀你外别无他法。”玉三娘道，“至于你那心肝宝贝的小娘子，若是你死了，我猜她也不愿独活，不如我一并送到阴曹地府去，做对苦命鸳鸯。”
黎越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他沉默片刻，就在玉三娘以为他终于害怕了的时候，黎越突然开了口。
“你看上了我哪一点？”
这回轮到玉三娘沉默了。
半晌，她用帕子捂住嘴角，妩媚地呵呵低笑起来：“上官公子生得玉树临风，难道我们女人家就不能见色起意么……”
“你并不喜欢我。”黎越说，“或者说，你真正喜欢的人不是我，而是别的某个人，你只是将我当作了那个人。”
玉三娘脸上的笑意在瞬间消失了，她放下帕子，沉默地盯着前方，那目光既像是发狠，又像是哀伤。
“上官公子……何出此言呢？”她幽幽地问。
这是这个女人的秘密。
她出身江湖下九流，有着不让须眉的胆识和魄力，心狠手黑，一路混到今天。
虚情假意她见得太多了，逢场作戏是她惯会的技能，她可以熟练地利用一个男人的心和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几乎没有人知道，在过去的人生中，她也曾深爱过一个男人。
而上官公子这个认识了不过短短几天的外人，居然洞破了这个秘密。
黎越喝完茶杯中的最后一口香茗，淡淡道：“只是猜的。”
——其实是通过一些简单的逻辑推理。
卫潇潇曾经告诉过他，第一次来临水阁楼的那一天，离开时玉三娘长久地看着黎越的背影，眼中似有哀伤的神情一闪而过。
这种感情是不该对一个刚见一面的人产生的，这不合情理，而玉三娘的年纪也比上官公子大一轮，不存在上官公子之前伤害过她感情的可能性。
从那时起，黎越就隐隐推测，自己可能很像某个玉三娘爱过的人，玉三娘的执念和悲伤，都是冲着那个人去的。
简而言之，他是玉三娘白月光的替身。
而之后和玉三娘的相处证实了这一点。
玉三娘经常给他准备点心和茶，却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口味，而这些点心和茶也不是按照玉三娘自己的口味准备的。
那么显而易见，这是那个人喜欢的。
就像警察去根据种种细节拼凑嫌犯的轮廓一样，黎越能从中得到很多线索——
那个人偏好口味浓的茶水。对于很多酽茶，大部分人更爱喝第二道甚至第三道水，但每次玉三娘给黎越的都是头道的茶汤，黎越有时候会觉得过于浓而难以入口。
那个人喜欢吃甜食，而且不吃点心上用于装饰的青红丝，玉三娘每次给黎越准备的点心都是刮掉了青红丝的。
那个人性子偏内向，少言寡语，黎越自己也不爱多说话，所以他沉默的时候，玉三娘的心情会变得更好——她习惯这种无声的陪伴。
“那个人去了哪里？”黎越问。
他试图得到更多的信息，知道得越多，他就越有控制玉三娘且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然而玉三娘的回答给黎越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死了。”
玉三娘的声线带着三分的哀伤，和七分的冷漠。
黎越微微皱眉——
这就难办了。
如果对方还活着，黎越可以和玉三娘做个交易——他可以利用丞相府的人脉帮玉三娘找到那个人，把真的他带回来。
白月光回来了，替身当然就不再被需要了。
但那个人死了。
……代餐就必须变成正餐。
玉三娘没有再给黎越更多谈条件的机会。
“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玉三娘凑近黎越，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明天来临水阁楼，告诉我，你是想住在这里，还是想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