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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月色正好。

夜风拂过水面,搅动起细腻如鳞的波纹,老吴在六子的指引下走过吊桥。

六子是认识老吴的。

玉三娘刚刚进入京郊水牢的时候,六子并不在玉三娘的身边,他当时身为三姐的心腹,负责在南方一带寻找能够为兄弟们打造兵器的铁匠。等六子完成任务千里迢迢地归来,两年的时间已经过去,玉三娘成为了京郊水牢的主人。

所以六子对于曾经的水牢易主并不知情,玉三娘不喜欢手下的兄弟们讨论自己的事,六子便也听话地从不打听。

在他的记忆里,老吴是个已经资历极深的老狱卒,和一般狱卒动不动就喝醉了骂人赌牌不同,老吴温和、脾气好,交给他的差事从不出错,但也从不掐尖要强的表现自己,在狱卒中人缘不错,大家都愿意叫他一声大哥。

六子曾经给玉三娘提议过,老吴干了这么多年,论资历论能力都不错,不妨给他升个头目——玉三娘当时没吭声,表情有些微的异样,六子从没见过这个模样的三姐,于是不再说话了,在心里猜测着也许是老吴这个闷葫芦在什么地方得罪过三姐,让三姐不大喜欢这个人。

但这次的情况令六子有些摸不着头脑——老吴托人递了张字条到临水阁楼,玉三娘立刻叫来六子,让他亲自去接老吴,来二楼的书房。

进临水阁楼的二层是个殊荣,大部分的狱卒都没有机会,他们即使要带人过来,通常也只是带到吊桥处就要折返。很多人有求于玉三娘,送了贵重的大礼,玉三娘仍然不和他们见面。

老吴不过是送了张墨迹未干的宣纸到临水阁楼,三姐就答应了见他——六子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只知道自己先前猜测三姐讨厌老吴,大概是完全猜错了。

今日的老吴与之前也不同,他把狱卒的衣服脱了,换了身青色的书生长袍。这一瞬六子才发现,老吴在狱卒中的确是格格不入的,尽管酷烈的阳光和常年的艰苦让他的脸和他们一样粗糙,但他周身上下的气质,仍然是属于读书人的气质。

六子送老吴来到二楼。

“三姐就在里面。”六子弯了弯腰,“我就不进去了。”

老吴等着六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长廊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雕花的木门。

淡淡的香气传了出来,像是馥郁的栀子,让人仿佛突如其来地置身于春天。

玉三娘倚在窗边写字,梨花木案上铺着笔墨纸砚,不远处的墙上挂着一幅字,是老吴几个时辰前刚刚写完的,此刻墨迹已经干了,飘逸的行书像是带着风与云,又像是带着少年人的心事。

“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

那是老吴的笔墨,六子永远不会想到,这个他印象中沉默寡言的狱卒写得这样一手漂亮的字。

老吴站在门口,他很熟悉这个房间,从桌椅的位置到笔墨纸砚的放置,再到每一副茶具每一张字画,这里曾经是他最常出入的地方,每次来都是为了见她;而今他已经十几年没有来过,再进入时却发现一切仍然维持着曾经的样子。

“想来已经十多年没有进过这间房了。”他低低地叹息。

“是五千一百四十一个日夜。”玉三娘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眸看向他。

烛灯幽幽地燃烧,室内光线昏暗,掩去了双方脸上岁月流逝过的痕迹,一时间让人产生了错觉——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然而事实上,一切都变了。

老吴走到玉三娘身边,低头看向她写的书法,宣纸之上,是一个墨色淋漓的“莲”字。

这是他最喜欢的花,事实上临水阁楼周围湖水中的莲花便是他当年叫人种下的,莲花每年夏日盛放,而曾经共同赏花的人隔着吊桥两端,再不相见。

“我突然造访,你惊讶么?”良久,老吴开了口。

玉三娘一笑,她不年轻了,然而笑起来时仍然明艳得灼人眼睛:“吴郎,我很早就说过,这京郊水牢是我的,也是你的,只要你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她轻轻叹一口气:“然而这五千一百四十一个日夜里,是你自己想不明白,一直不肯来见我。”

老吴沉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玉三娘说得没错。

当初他以朝廷命官之身份要求见道上赫赫有名的腾蛇,本以为会见到一名燕颔虎须的彪形大汉,他至今记得那一天他强自镇定,后背的衣服却已经全被冷汗濡湿。

然而当他被两名土匪带着,穿过层层严防的哨卡,见到的却是一个明眸善睐的少女。

少女有双很大的眼睛,瞳仁像是黑葡萄,滴溜溜地瞧着他,脸上是好奇的神色。

“你就是吴彦昌?”她笑眯眯的,“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头子呢。”

他比她大很多岁,但并不是老头子,归根结底,是她那时候还太年轻。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牡丹一样艳丽,又像豺狼一样凶猛,毒蛇一样狠辣。

为她动心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们一起将京郊水牢治理得服服帖帖,远近的村庄都归附于他们的势力,再不必担心有任何囚犯逃出去,即使他们沿着河道逃到了沿途的村庄,村民们也会把他们再送回来。

……然而几乎是紧接着,他便发现她的野心不止于此。

她私练了军队——其实原本只是她手下的土匪们,但当他们都披上制好的铠甲,拿起质量精良堪比御林军的兵器时,这帮匪徒就成为了真正的军队。

她控制了附近的商铺、马帮和村子,搜刮的钱财运送到京城,长袖善舞地结交达官显贵,而这达官显贵中就包括他最厌恶的人——丞相上官琅。

最后,在上官琅的授意下,她取代了已经没有任何手段与她抗衡的自己,成为了这京郊水牢真正的一把手。

她的确是说过的——只要自己想通了,就可以随时去临水阁楼找她,二人可以重修旧好。

如果把这京郊水牢比喻成一个小小的王朝,那么便是皇后与皇帝一起收复国土维护了国泰民安后,便将皇帝踢下王座,自己坐了上去;不过她仍然愿意与皇帝做夫妻,只要皇上回头,就可以将他养在后宫。

而老吴绝对不能回头。

不光是因为自尊心,还为所有她对他做过的一切——他爱这个女人,也彻头彻尾地恨着她。

他必须从她手中夺回曾经属于自己的一切。

此刻月光透过窗棂,玉三娘冲老吴伸出手。

“你走后,我字总是练不好。”她笑了笑,“还是得你教我。”

老吴沉吟了一瞬,走到玉三娘身后,以半拥她的姿势,握住了她的手腕。

笔走龙蛇,宣纸上呈现出一个新的“莲”字,笔力更遒劲更老练,的确是寒窗苦读十年的书生才写得出的。

玉三娘恍惚了。

被往事牵扯的是两个人,她同样被那些回忆所纠缠,尽管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无法忘记第一面见他时的惊艳。

她一个土匪之女,从小到大见过的男子都是粗枝大叶的土匪,而当年的吴彦昌一袭青衣长身玉立,是少女们听多了才子佳人的戏本儿,在春闺里做梦会梦见的情郎。

玉三娘出身低贱,之所以后来有着能对达官贵人谈笑风生八面玲珑的记忆,懂书法懂烹茶,都离不开吴彦昌当时对她的教导,他执着她的手写字,执着她的手烹茶。

尽管出生以来就是饱蘸着鲜血和野心的女人,但那时的玉三娘,的确狂热地爱着吴彦昌。

她夺了他的权,但并不想让他死。

此刻,老吴就在她的身后,熟悉的体温从他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她的手腕。

但玉三娘的耳边,蓦然响起了黎越对她说的话——

“老吴回来后,一定会想要从你手中夺权,我会告诉他,我能够帮他,但需要准备时间。”

“他会来找你,试图用昔日的旧情拖住你,让你麻痹大意,而你也务必配合,假装出丝毫不怀疑他的样子。”

玉三娘闭起眼睛,在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

这就是这对昔日爱得死去活来的旧情人,此时此刻约会的真相。

表面上是破镜重圆,无限慨叹与温存;事实上却是各怀鬼胎,分别演戏。

只是即便是演戏,也总不乏有人会在戏中动情,究竟谁入戏,谁出戏,此时未见分晓,尚不得知。

玉三娘回过身,看向老吴。

她低低地唤:“吴郎,我问你一件事——倘若我能把京郊水牢还你,但代价是我要死。”

“你是要这权力,还是要我?”

*

晚餐是白果乌鸡汤,是老吴叫人熬完送过来的,里面加了好几味药材,温润滋补,卫潇潇喝了很多。

困意早早地袭来,她叮嘱了一句黎越记得换药,就靠在柔软干净的床榻上陷入了睡眠。

月光如流水一般洒下,黎越走到床边,低下头,凝视着卫潇潇的睡颜。

她的头发散开了,青丝如瀑布一般沿着床沿飞流直下,银色的月光在其上流淌。里约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那头发,却又最终像是害怕亵渎什么一般,收回了手。

他轻轻敲了敲床沿,卫潇潇毫无反应。

黎越加大了力度,重重地敲了两下,卫潇潇皱皱眉头,不太舒服地翻了个身,但随即神情又放松了下来,继续陷入安眠。

黎越轻轻地松了口气。

药效起作用了。

白果乌骨鸡汤里,有他偷偷加的药。

没有副作用,只是会让她睡得沉一点,不会被自己夜间的行动惊醒。

——因为今夜他要离开牢房,在约定的时间去找玉三娘汇报。当然,时间会卡好,等老吴离开了,玉三娘才会给他信号,示意他进去。

黎越暂时不打算让卫潇潇知道自己在当双面间谍的事。

原因很简单,如果卫潇潇知道,又在后续和玉三娘产生了更多接触,那她很有可能推断出自己被喂了剧毒的事。

小姑娘现在越来越警觉聪明了,不好骗。

而他不想让她担没必要的心。

轻巧地打开铁锁出了牢门,老吴以为只有自己能放黎越出来,殊不知黎越这里早就有玉三娘留给他的备用钥匙。

一路穿过走廊,来到了僻静无人的后院,黎越环视四周,打算从墙上翻过去,抄小路前往临水阁楼。

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

“上官公子。”

黎越的身影猛地一顿。

他回头望去,月光下站着一个黑压压的人影。

是老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