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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唐上烟雨 > 第二百三十一章 始献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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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思明眼角有笑意,盯着陆远琢磨良久,众人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似乎这世上,胆大者皆能成大事,陆远不怕史思明将他斩了,史思明也不怕陆远有朝一日,趁护卫不备,将他刺死。

“你立了战功,军中自然无人敢折辱你。”

于是陆远便这样,带着十几个河东亲信降了史思明,史思明也未兑现诺言,将手下的千余河东军交给他,而是对他忌惮审视,只在共谋大事的时候,请他过来一同商议,身边时常带着武艺高强的护卫,又有一众胡人部落酋长,骁勇牙将,渐渐打消了陆远直接刺死他的心思。

史思明在邺城南角十里筑营地行宫,与安庆绪打起了太极,安庆绪屡发书信,请他入宫,史思明便以戍守唐军为由,留在行宫,就是不进邺城。

过去一个月,安庆绪渐渐烦躁了,那围成一条堤坝的十三万渔阳精锐不战不退,让安庆绪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乾元二年的上半年,是四军僵持的半年。

李光弼授朔方节度使后,废了很大一番精力,才将朔方将士的军心收复,在洛阳等待朝廷命令,而邺城的风吹草动亦是不甚太平,史思明囤积在城外久驻不退的十多万大军令安庆绪提心吊胆,让他忍耐不住,就要施计,先下手将这作乱犯上的所谓燕王除掉。

此时坐山观虎斗的陆远面前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是离间安庆绪与史思明,让其龙争虎斗,安庆绪手中尚有残兵数万,抢了四十万唐军遗留下来的数万石粮草,依靠邺城城墙之坚固,尚且可与史思明争个两败俱伤,不过离间此二人,并非易事,自己连史思明的信任都未曾博得,更何谈那未曾逢面几次的安庆绪。

二便是相助史思明,除掉安庆绪,借此博取其信任,再对残存的燕军徐徐图之。

陆远并未思量多久,便选了切实可行的第二条路。

四月的相州,春江水暖,春色满园,积雪消融,露出寸寸黄土地,除去遗留遍地的烽火硝烟痕迹不说,嫩芽新立,万物复苏,山雀与燕鸟共鸣,在天地间显得颇有生气。

这仿佛是河北自战乱以来最为平和宁静的一段时日了,只可惜一路上官道闭塞,堆积着残破的粮车,人烟萧索,颇显荒凉。陆远扛着一柄粗厚沉重的横刀,独自一人,披荆斩棘,走到漳水临岸,盘坐在河畔边的泥沙上,抽刀出鞘,用手挽起一抔清澈的河水,洒在刀鞘上,洗刷刀身。

那横刀是朝廷赠予有功之人的,料子凝实,淬火工艺上佳,清凉的河水洒在刀身上,顺流而下,不曾遗留一丝水渍,足以见得到是一柄好刀,朝廷一口气赠了他十二把,累年征战,崩断磨损了许多,而今已不剩下几把了。

水渍从疏水刀身上滑落,刀刃愈发平滑和冷冽,借由那镜面一般的刀刃,陆远见到史思明带着数个身形高壮的护卫缓缓迈步而来,眸子细眯,面色平淡,从模糊的刀光中看不出那厮心中所思所想,不知他来干什么。

陆远没有回头,而是任由史思明带着一众护卫越走越近,心中思索着,从这个距离施展八卦乾坤步与天定剑诀刺杀过去,能否一击必杀这奸贼的心窝,让他命丧黄泉?

不过那人高马大的五六个护卫让陆远想起邺城就在附近,且不说杀得杀不了此贼,在此地杀了他,也只是助安庆绪一臂之力尔,到时候这燕王突然毙命,一众燕军牙将必当投靠效劳皇帝了,自己必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在做什么?抽刀断水?”史思明隔着他三丈远站定,背负双手,淡笑望着他,“你心有愁绪,思乡还是思故人?亦或是自觉不满,怀才不遇,觉得本王亏待了你?”

原来这厮也与自己一般无所事事,料想和安庆绪对峙久了,整个人也变得颇为无聊起来。

“末将未有大王说的这些复杂心绪,只不过看见漳水如醴泉一般清澈,自己的刀刃如血泥一般污浊,来此处洗刀尔。”

见陆远说的十分轻巧如烟,史思明自然不信,兀自轻笑一声,讥讽他道:“你我都是杀人千万计的魔头了,还在乎死后恶鬼缠身么?再说着漳水前些日子,可是浸泡着邺城内无数饿死的百姓尸骨,用人汤去洗刷人血,岂非自欺欺人乎?”

被他这么一说,陆远回过头去,皱眉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漳水河面,先前清澈见底的河水,此刻一眼望去,仿佛有无数泡的发肿的人头在水里翻滚,发肿的人头翻开眼皮,死死盯着他,让他心头一阵发堵。

“总说我燕军残忍嗜杀,毫无人性,这总不是我燕军所作所为罢?这可都是郭子仪的杰作。”史思明再次说道。

“唉…”陆远幽幽一叹,自顾摇头道。“只要有战乱,便有无辜百姓流离失所,大王若是与陛下龙争虎斗,邺城的百姓便不是遭受水淹之罪了,便是真如鼎镬刀锯,凄惨不已,届时相州这道河北门户怕是化作空城,民心失散了。”

史思明知他话中有话,眼眸绕着河谷高低一转,回到陆远身上,沉声问道:“本王亦有平稳接替邺城,不伤城中百姓分毫的念头,不知子迁将军有何高见?”

陆远听闻,不动声色,也不回头,也不在乎身前是否为人汤乎,而是又舀了一抔河水自顾洗剑。“明公自忖,可居人下乎?”

怎可居人下,史思明思量半晌后说道:“本王自忖,量及才能,胆魄,比之那安氏小儿甚宽,一如本王识人,知将军之才,恐那安氏小儿是不知的。”

陆远笑笑,平和说道:“既然如此,将军识人的话,将军可知邺城之中,谁人最为忠贞耿直,刚烈不屈?”

史思明闻言思忖了好一会儿,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对他说道:“燕军之中,若论忠心耿耿,为人谏直,当属蔡希德,此人能征善战,本王亦对他颇有怜惜,可惜他忠诚于安禄山,对他儿子死忠,而今我与安氏小儿翻脸,蔡希德亦对本王不理不问了。”

“怎么,你有什么办法可替本王招降蔡希德?他可不是一个摇摆不定的主。”

看得出来史思明对这个曾经的部将还是颇为惺惺相惜的,作为安禄山手下忠勇猛将,蔡希德曾八日攻破常山,生擒颜杲卿,九门之战助史思明突围,在一众燕军之中,颇有威望,是史思明垂涎已久的良将,而今亦是他心腹大患。

“蔡希德…”陆远默默自语,眸子中电光闪烁,不多说想出一招两全其美之招数。

“蔡希德比之破哥舒翰之崔乾佑,把持朝政之严庄如何?”

史思明略作思索之后说道:“崔乾佑刚愎自用,为人残暴,不如他德高望重,严庄反复小人,谋害先帝,不如他忠心赤胆,若此二人为两鹿,则蔡希德可为一勇虎。”

陆远点点头,转过身来,在他面前擦拭宝刀,刀刃冷冽的寒光,令得史思明左右护卫暗自皱眉,皆悄悄上前半步,将史思明护卫得紧实了些,不过史思明对此毫不在意,心思全在与陆远谋划计策之上。

“我知大王英雄惜英雄,可是…如今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史思明唤道。

“大王今年所图为甚?”

“蔡…”自然不可能是区区一个牙将,纵然他以一敌百,自己宏图霸业,日思夜想,便是整个大燕,甚至整片江山,史思明索性厚着脸皮笑笑,“自然是大燕皇帝。”

陆远随性一笑,“蔡希德本乃胡将身份,颇为一众燕军拥戴,其为人忠勇宽厚,骁勇善战,即便是大王,也对其颇为爱惜,只不过以此人之忠心,是断不可能投靠大王的,此虎虽勇,却不在大王的山头上,而大王所图,乃是兵不血刃,收服邺城…”

陆远故作思索模样,将刀刃插在地上,二指揉捏下巴,“若要保存邺城数万燕军,则要数十牙将不战而降,若要牙将降,则要离间君臣之情,如何离间君臣,恐怕则要委屈这位忠勇猛虎了。”

“敢问大王,安庆绪其人,是慷慨之主?是猜疑之主?”

“安氏小儿猜忌之心,不在本王之下…”史思明听得陆远说完,单手轻抚胡须,在漳水边上来回踱步,惹得一众护卫心惊胆战,与他一同亦步亦趋,死死盯住那隔岸观火的陆远,不肯松懈片刻。

实则安庆绪仓促弑父,一帮燕军悍将本就不甚听他的,那些可是连他父亲安禄山都难得降服的胡人部落统领,安庆绪处境艰险,不得不疑,不得不防。

只是陆远笑笑,对此毫不在意,此时还不是杀史贼的时候,杀了他自己也未必逃得生还,而史思明更是将心思全然放在大业之上,只见他来回走了数个来回后,眼中精光一闪,不断点头,唇角上勾,已然对陆远之计策有所认同。

“此计可行,此计甚秒,本王在此围城日久,空耗粮食,师出无名,实则已经落入下风了,若是离间小儿与蔡希德,蔡希德一死,邺城必定人心惶惶,便是我收买崔乾佑,严庄这些摇摆之徒的好时机,蔡希德啊蔡希德,你这头猛虎该死啊。”

漳水河畔的四月春风有些凛冽,又凉又黏,拂上面门,仿若给人披上了一层淡淡薄纱,深吸一口气,仿若还闻得到一股酸臭之味,路过的行人神经紧绷,多半会将它视作水淹邺城的腐尸味道,腐尸味经久不散,无法随着漳水东去,令人不寒而栗。

史思明得了计谋,十分满意,正要抚须大笑时,眼睛一转,才想起来此地还有一头猛虎呢,斜目望去,那年轻英俊的陆远正满怀笑意望着他,令他心头颇为尴尬,张口欲出的大笑戛然而止,摆摆袖子,不顾身边护卫神情紧张,紧紧跟随着他,防范这个武艺高强,轻功绝伦的年轻人,而是迈步走到他身边,隔着若有若无的七尺距离,拱手对他说道。

“若说蔡希德是头猛虎,则小将军有龙象之姿,智比陈平,贾诩,是本王有眼不识泰山了。子迁小兄弟放心,若是本王可以兵不血刃,尽收邺城燕众,统一各部,少不了为小兄弟加官进爵,李光弼给不了你的,本王给。”

史思明说得慷慨,君臣和谐,而后哈哈大笑,拂袖离去,待得燕王与护卫远远离去,消失在河谷尽头,陆远紧绷的笑意才消退下来,望着邺城方向,冷笑一声。

“这老贼将我比作两位毒士,也不知有何用意,安的是什么心。”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吾汉人降将身份,初次入营,便能为朝廷除去一员忠勇胡将,博得老贼信任,不算辜负两位节帅厚爱,往后的局势,便看日后造化罢。”

岂不知,陆远献计,亦是让史思明对他又敬又疑,让得他心中喟叹,汉人之计谋果真令人生畏,不是直率的胡人能够掉以轻心的,强如契丹人李光弼,羯人安禄山与自己,都不得不提防汉人部将之诡诈。

四月初,陆远依旧整日无所事事,坐在燕军营地一侧,与一众河东兄弟饮酒,那些胡人蕃将远远看见陆远这般不尊军纪,气得咬牙切齿,不敢动武,却是暗中上报燕王,诋毁于他,可是史思明毫不在意,第二天竟是赏了一车美酒,命人送进陆远账里,那胡吃海喝的声音震动四野,浑然不似一个降将俘虏,倒像是远来宾客,让得契丹胡人更加愤恨。

未过几天,邺城的探子传来一道惊天消息,蔡希德屡次上谏,说陛下用度无常,劳民伤财,邺城当是休养生息的时刻,而安庆绪指责他府上私藏杀手,欲图行刺,竟将他拿下斩首,邺城燕军一片哗然,对安庆绪的积怨愈发浓烈。

消息传至邺城外燕王大营,无数人为之愕然,他们大多对蔡希德熟稔,知晓那是一个忠贞耿直的好汉,而今却是祸从口出,被安庆绪斩首,那可是安禄山赖以重用的亲信部将,因为皇帝猜忌,说斩便斩了。

一众燕将也不是傻子,对他忠诚的蔡希德都死了,更何谈我们这些追随史思明的人,没用多久,众人密谋一番,便打消了投靠大燕皇帝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