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
对于这位庄皇后，言语卿自来到这个异世到现在，这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
言语卿慢吞吞地跟着宫人往坤宁宫去。从曲水流觞到坤宁宫还有一段距离，沈嘉与言语卿一并走着，在她旁边低声安慰：“卿卿别怕，皇后娘娘温柔贤良，不会为难我们。”
言语卿不言语。
庄皇后对沈嘉温柔贤良，大约只是因为之前沈嘉是个彻头彻尾的秦王党。而如今沈嘉是个弃子，要想要庄皇后再对他有好脸色，那才有鬼了。
十分识时务的言语卿根本不相信沈嘉的安慰。
一到坤宁宫的偏殿，便有宫人将两人引到了抱厦处。那地方摆着个半旧的圆桌，尚没有人落座，只摆了些餐前小食。
“王妃请落座。”
沈嘉正要一并同言语卿落座，被宫人制止：“五王爷且慢。冬暖阁处，林国公有请。”
林国公是林宁夕的父亲，大顺的开国元勋，得皇帝器重，又与庄皇后一派结交至深。太后寿宴提前来皇后处叙话，实在是正常不过了。
不正常的是，在这午膳的时候，要见五王爷，还把王妃一个人留在此处。
沈嘉这才料到了有些不对，皱眉：“午膳就要开始了，且让林国公等等吧。”
那女官面色不变，没有感情地道：“请五王爷移驾冬暖阁处，林国公要同您叙话。”
林国公不过是正二品爵位，比亲王爵位还要低一等。但因年纪大又有威望，在朝中就连各位亲王都要给面子。
见那女官坚持，言语卿对沈嘉示意：“殿下，既然是国公爷邀请，还是快些随女官去吧，不用担心我。我在这里等你。”
她向沈嘉露出一个放心的表情。
很快沈嘉就随着女官离开了。
坤宁宫偏殿的抱厦，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说是午膳，却把她一个人晾在这，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偶有些窃窃私语，是路过的宫女在议论纷纷。
“这是哪位？”
“小声些，娘娘听到就不好了。”
“娘娘又不在，说一下怎么了？听说，她是打了庄七郎的那位王妃？”
“嘶！不是吧，打了庄七郎？？如此剽悍？看着不像呀……女郎看着柔弱得不行，要说庄七郎打了她才对。你是不是听茬了？”
抱厦里没有点炭火，一片阴寒，坐了一会儿言语卿就觉得浑身发冷。
皇后娘娘赐座，她不能随意起身，于是坐在原地，心中百转千回。这皇后娘娘要嗟磨她，还不出现，她在这里干巴巴地坐着，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
春寒料峭，没有炭火的室内冻手冻脚，待了将近一个时辰后，言语卿浑身僵硬，已经冷得整个人成了一座冰雕。
门外一片喧闹，脚步声踏踏。宫人在门外唱诵：
“皇后娘娘到——”
言语卿应声跪下，垂头静目，盯着脚下的地板，作惶恐状：“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装嘛，谁不会装。
打定主意不让皇后捉住把柄，言语卿每一个指头都是毕恭毕敬的，眼观鼻、鼻观心，脸都没抬。
脚步婉转，几人相携走来在她面前站定。皇后没有立刻应，也没有立刻叫起。
言语卿面色不改，盯着眼前衣裙角。黄色的凤袍常常被人误解为皇后的标准服饰，其实不然，规整的凤袍只在仪式上用，在没有仪式的日常时间里，皇后的常服通常是大衫，今日是太后寿宴，皇后身着红色织金燕居冠服。
这位居于中间，裙底有织金云霞龙纹的定然是皇后了。
竟然是龙纹……
【若非开国皇后，没人敢穿龙纹的服饰】
【这位庄皇后如今要翻天了嘛】
“抬起头，让本宫看看。”
言语卿抬头，便看到一位青色直眉，美目媔只的中年女子，梳着整整齐齐的妆容，妥帖地站着，气势惊人，垂眸睥她评价，“是个好颜色的。”
林宁夕随侍在一旁，扶着皇后的手臂，居高临下地睥睨她。庄七郎也来了，站在离两人不远的位置，被人扶着，好像还没有恢复。
一个个的，都不好惹，偏偏她都惹上了。
“多谢娘娘夸赞。”她低眉顺眼，打定要做个没有脾气的小媳妇。
“起吧。”庄皇后落座，声音淡淡的，“等久了吧？”
宫人们鱼贯而入，上菜的上菜，点炭火的点炭火，焚香的焚香，关窗的关窗，脚步婉转，四平八稳。
言语卿一脸乖顺的：“没有的，时间刚刚好，臣妾也刚到。”
呵呵，刚刚好，就早了一个时辰。
卸去了方才的严肃，庄皇后确实如沈嘉口中说的那样，有些温良贤淑的影子。言语卿没有卸下防备，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跪了好一会儿，刚才又坐得又久又僵硬，无人来扶，她脚步一软，踉跄着就往旁边膳桌倒去——
呼啦啦！
瓷碗应声而落，碎了一地。言语卿扑上了膳桌，满手狼狈。
“大胆！”庄七郎阴声厉喝，“凤驾前无状！还不跪下？”
一室沉默，皇后几人端坐膳桌前面，冷冷地看着她。皇后娘娘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热茶，凤冠上的朝凤鸟黑目如珠，冷冷地睥睨着她。
言语卿满手汤汁，暗自咬了咬牙，还是跪了下来，屈辱的感觉令她面色微热。
庄七郎贼喊捉贼，今日定然是要把她折磨够了才会放手。她就这么跪着，皇后好像没听到也没看到似的，就这么坐着，喝着茶。
不知跪了多久。
“娘娘，五王妃身娇体弱。”林宁夕说了今日在这个抱厦里的第一句话，声音清浅婉转，“还请娘娘恕罪，让王妃起来吧。”
还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言语卿恼得浑身无力，很想上前给庄七郎和林宁夕一人一个耳光，再把皇后的脸按进菜汤里，把她脸上温良贤淑的面具给泡下来。
“这阖宫上下，所有小辈里，就宁夕最得本宫心意。”皇后一看就是极喜欢林宁夕的，见她开了口，便给了面子，“举止得体，宜室宜家，是众皇子妃的表率。便按宁夕说的办吧。”
皇子妃，当然就包括了太子妃和她这个五王妃了。
扯上林宁夕，言语卿心里就有些不爽利，此时她跪着，林宁夕施施然地坐在皇后身边，一两句话就能决定她的去留。
言语卿何其聪慧。
她当然不会奢望林宁夕大发慈悲地帮了她，实际上，林宁夕只是在暗中给她警告。她暗暗告诉她，在京都，她有家族倚靠、有庄皇后依仗。她可以一句话让她免于惩罚，也可以随意一句话让她堕入深渊。
她言语卿在她林宁夕眼里，卑微若蝼蚁。
见皇后没有再说话，言语卿站了起来，让旁边宫人递来擦拭的布帕，随意揉了一下就坐下来。没想到她一落座，对面一言不发的庄七郎忽然说道：
“谁准你坐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