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澈回身，深邃、英俊的眉眼与她遥遥相望。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个大河，时光浮沉，你过不来，我过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澈走到一旁，打开医药箱，长指撩开绷带，用剪子剪出一节，丢到林宁夕身边，“自己包扎。”
“刚止血了，现在不用包扎了。”
沈澈拧着眉：“这么大的口子，不可能止血，你不包扎是想把我这里弄成血海吗？”
林宁夕目露脆弱和凄怆，摇摇欲坠地，眼角含着泪，偏偏咬着牙不肯落下。
破碎的美人令人怜悯，将破未破的美人令人充满保护欲。林宁夕很会拿捏着一分半寸的感觉，天生老天爷赏饭吃。
“你还肯关心我吗？”
沈澈面色平淡冷寂，“不然我在这里做什么。”
似乎是从他冰冷的神情里窥探到了一丝破裂的柔情，她终于能确认面前的沈澈是当年她的那个瑾行哥哥。
“仅仅是关心吗？”林宁夕追问，“你不问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这是你的选择。”
“你真狠的心。”她控诉，眼泪终于滑落而下。
“当年是你先离开的，宁夕。”沈澈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略有不耐，“是你先放弃的。我们到底是未婚夫妻过，说没有感情过是假的。”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你果然生气。”
“曾经有，现在没有了。”
沈澈端着茶，袅袅的热气将郎君的眉眼氤氲得模糊，惊艳、光彩照人。林宁夕盯着他，心中百转千回，眸光泪水几欲往下落。
她忽地上前，夺取沈澈手中的茶杯，猛地往旁边一砸。
呛——！
上好的青花瓷，碎了一地，茶水一片淋漓。
外面很快有动静，流萤急匆匆地走进来，沈澈看了她一眼吩咐：“你先出去。”
流萤表情惊疑不定，不知为何自己走了就这么一会儿，这里就是又砸东西、又绞头发、又换衣服的。
而殿下似乎并不想让她看到这一幕。
她惶惶然往外退，看到了茶几上的食盒。
“你变了，真的变了，和从前不一样了。”
林宁夕握着碎片，碎片沁入掌心中，一滴一滴的血往下掉，她丝毫不在意，“我真的害怕了，是因为她吗？我后悔了，我不应该去晋地找你的，我应该确认了你的心意才去找你，我应该怎么办？”
她喃喃自语，恍惚至极。
“拿纱布过来。”沈澈示意外面的流萤。
流萤看到林宁夕满手是血，哪里还敢走，连忙上前，包扎止血，忙得手忙脚乱。
“不是为了她。”
沈澈接过流萤递过来的纱布，挥退了流萤，将林宁夕拉到烛火下包扎。
灯火晃晃，郎君眉眼惊艳，虽一派淡漠，因五官过于出色，而显得深情专注。
“不是因为她，那是因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说话？”
沈澈不耐，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被人追着压迫的性格，林宁夕追得急了，他神情立刻有些不悦。
毕竟是天潢贵胄，从小是天之骄子，就连林宁夕也不敢触他的逆鳞。
“和她无关。”沈澈包扎完，到水盆旁边洗手。
“那是为什么？”林宁夕坐在烛火旁，灯下美人如玉，充满破碎美感。
她看着掌心的纱布，又看向他，“你喜欢她？”
沈澈又一次重复：“我们之间的事，与她无关。”
林宁夕用受伤的手抓住他的手臂，一下子染上了浸透出来的血，沈澈未动，看了看他的手臂，“那我们之间的事，还能继续吗？”
沈澈将她的手挪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过去了，宁夕。”
“不是因为她，是因为时过境迁，我不想了。”
“不想要我了吗？”
“没有当初的感觉了。”
林宁夕听得心酸，却又要和自己较劲：“你在生我的气。”
沈澈似笑非笑，瞥过女郎惊才绝艳的眉眼。她的确是世间少有的仪态、姿容，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是郎君们竞相争夺的对象。
这一抹绝色，曾是岁月长河里，年少的惊艳。
这样的绝色非常霸道，于群芳之中极为突出，在她身边，在这样令人侧目的绝色面前，什么环肥燕瘦、各有魅力都会刹那间，甘拜下风。
或许每个少年都有这样的情怀，得到京都里最美的女郎，鲜衣怒马过长安，满楼红袖招。
他亦然。
也曾对她率先说分开而愤怒、不解。
“这些年，我一直爱着你。若非父亲阻挠，皇后不准，我们早已经是夫妻。”
“爱吗？或许是。”沈澈面色淡漠，目光如深刻的瀚海，一下子探入她的心间，“你也爱你的父亲，不肯忤逆他。同时，你也爱富贵荣华、万人之上。你觉得，再等几年，若我能回京都，若我能挣得功名权柄，你再许我，你觉得也不晚。”
沈澈轻声，“是吧，宁夕？”
林宁夕是世家大族的嫡系女郎，每一步都有谋算。
她诚然对他感情真挚，爱意缠绵，甚至爱得不肯站在父亲那边，爱得不顾林国公的阻碍，千里迢迢去寻他。
但她同样也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与他并肩。
所以奇货可居固然可能会有极大收益，但也可能最终砸在手里。
林宁夕听到沈澈的话，心中一片凄怆，这是他们相遇以来沈澈说得几乎最多的话。
“这是你的选择，宁夕，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我后悔了，可以吗？”林宁夕泪水连连，几乎止不住。
沈澈凝望她，没有回答。
“谁年少的时候不曾有过幼稚、不成熟的想法，等到这些年过了之后，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林宁夕这样的女郎也只有沈澈才能压住。林宁夕从小出生世族大家，地位高，自身条件又这样优秀，多得是郎君捧着、哄着，谁上赶着凑过去，她反而反感。
就只有沈澈这样的，气质清冷、谁也看不上，天之骄子、名士风流，她反而会高看。
当年沈澈分开得绝，她一表明要留在京都，他立刻扭头就走。
四五年来一封信件都没有，这种收放自如，清冷疏离，令她痛苦又让她意难平。
意难平加之挂念，所以深情里增加了不甘。
仿佛是一把火上焦了烈油，燃烧得更加热烈，将人焚烧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瑾行。”
过了很久，林宁夕平息了，张口叫他的名字。
沈澈淡淡睥睨着她。
“你不要装作已经把我全然忘怀了。若全然忘怀，言语卿她不会出现在你身边。”
沈澈没有说话，也并未反驳。
林宁夕得沈澈高看，本身也是极为聪慧的，否则曾经无法站在沈澈身边。
“她模样与我有七八分相似，你不能否认，不是吗。”
曾经第一眼看到言语卿的时候，她并未把她放在眼里。每一个原版都会对替身有着天然的优越感，她以为沈澈忘不了她，言语卿不过是夜半爬床的通房。
这四年多，沈澈身边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林宁夕其实不是特别在乎这个。
宗室贵族多要开枝散叶，若是纳一个通房就哭天喊地，京都的护城河都要涨上一截。
她是世家大族的女郎，更不可能吃这样的醋。
她还曾经沾沾自喜过，沈澈一而再、再而三的，还是喜欢她这样的模样。若是她乘胜归来，他仍然是她的裙下之臣。
让这样的人勾缠住了沈澈，她根本想不明白，也难以宽慰，嫉恨交心。
沈澈眉目之间略有不耐，“我不想提她。”
“她有我美吗？”
沈澈站了起来，往外走出去，声音落到了后面：
“宁夕，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
沈澈走到外面，流萤递了一把伞过来，“殿下那么晚了要去哪里？”
“安排言女郎在哪个地方？”
流萤顿了顿，“殿下，等你吩咐呢。不过今晚应该不用，我看到女郎出府去了。”
“出去了？”
沈澈面色一沉，接过伞，高大修长的身影遁入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