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说完便顶着大红脸叮叮咚咚去了里间，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榻上的谪仙郎收回视线摇头轻笑，慢慢整理起绣架和线筺。刺绣着实是需要花心思功夫。偷偷摸摸练了这么久总算是勉强可以动针了，希望来得及。
等擦干头发，睡衣穿得严严实实的人才解帘磨蹭上床。拉过被子倒头就睡，假装看不到一旁半坐着看书的谪仙郎君。事实证明越想睡越睡不着，越想将某件事从脑子里甩开，它便越根深蒂固。李月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像是即将炸开的爆米花一样。几十里外的爆竹烟花也能听得清楚，更何况耳畔爱人书页翻动的声音与呼吸。无处不是馥郁香气。没成亲以前幻想时时刻刻抱着这个人就算了，成亲后真抱上了怎么反而越来越馋呢...大过年的，这谁忍得住啊！
可话都放出去了，意志不坚定饿虎扑食会很丢脸的。
“捂着头不难受么？”
“谁让你不熄灯，都什么时辰了。”
“晚么？才刚到子时而已。”
“就是很晚，妨碍我睡觉！”
“好。那不看了。”
细细碎碎一阵，毛毛虫里自欺欺人的龙女被捞进身后滚烫怀抱中。
“我的阿月新年快乐。”
感受着肩头颈窝处下颌的摩挲和醉人嗓音，李月不禁喟叹出声。侧头吻上的同时紧紧扣住胸前交握掌心与其十指相扣交缠。良辰美景春宵，情意绵绵的亲吻比细雨溪流还要温柔。两条小鱼不懈游曳穿行在其中，每一缕荡开的波纹都足已痒至心头。
“夫君新年快乐。”
起初，穆白是真想遵守约定的。可当本来怀中乖顺的娇娇翻身跨坐在自己腰间自顾自探索起来时和风细雨便变了味。
“起的来么？”
“我们应该除夕守夜。”
这是要索性不睡了的意思，色鬼当真是从一而终。穆白轻笑重新将娇妻压回身下，不紧不慢将她剥的干干净净。手上动作力度却有些粗鲁，带着不同以往的急切与贪婪。
“那有劳阿月帮为夫发发汗。”
“好，月月帮夫君发汗。”
“你怎么可以…”
“月月乖。”
孩子，要是有孩子该多好。
他们的孩子是不是能永远陪在阿月身边？
可低贱的仙凡血脉只会成为月华神君的累赘，那位定也不能容忍。李月撑头借雪白微光看去却发现身后的人眼中都是猩红泪水。心神震动间忙错开视线继续放纵自己沉沦在这深渊。为什么要哭呢？明明这才是成亲后的第一年。明明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就算躲不下去也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别的出路的。这夜当真守到拂晓方休。等夫妻俩懒洋洋泡完温泉换上新衣再换副寻常面孔，十指相扣踏上雪原第一缕金色阳光往山下去。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李月走到山脚下发现路边有一个装满干果点心的篮子，还特意用红纸包着的石头压了。上面写着章山村敬献，愿花妖娘子庇佑一方。
“哇！夫君，我有供品啦！可是我都还没有帮他们做什么事情，感觉受之有愧。”
通身霞粉云白的小娇娘边走边翻着篮子里的东西。清点了来来去去好几回都舍不得放下，眼角嘴角高高挂起。普通常见的红蛋榛子核桃仿佛价值连城重若千钧。旁侧寻常富家公子哥打扮的穆白替她拂去斗篷帽沿残雪，一边从善如流接过篮子。
“都悄悄给进山村民指过那么多回路，送过那么多回猎物药材了。怎么受不起。”
“那不一样吗。香火供奉对妖灵修炼很关键的，机缘到了真的有机会成仙。”
“修行之路道阻且长。”
其实，凡人也是能成仙的。这话在舌尖打了好几转李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机缘不能道破不能强求，等真到了那天再看吧。
“今天逛庙会，咱们就用这个篮子装东西吧。我有好多好多想吃想买的。”
“为夫也想吃枣泥糕和炸菜盒了。”
“那我们吃饱喝足再回家好不好～”
“嗯，都听阿月的。”
肃章郡都的热闹繁华程度远非白桦镇可比。高阁林立的坊市挂满大红描金灯笼。来来往往行人皆是喜气洋洋，携儿带女呼朋引伴拜年。吉祥恭贺之声不绝于耳。处处吃食和杂耍摊子前挤满了馋嘴孩童和女儿家。就连满身绫罗绸缎的公子小姐也有不少，其中便有周若梅与封明轩。他二人正守在糖人摊子前等师傅做封明兰哭着要吃的小兔子。
郎才女貌，吸引了不少目光。糖人师傅也时不时抬头打趣几句。封明轩抬袖轻咳缓解尴尬和羞意，低声同并肩的周若梅赔礼。
“明兰总是任性胡闹，辛苦表妹了。”
“表哥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而且明兰妹妹童真可爱，哪里是胡闹。”
“嗯，麻烦老板再做两只。”
“公子要什么花样的？”
“金猪与瑞鼠。”
“这是二位的生肖吧，真是般配呢。”
“承您吉言。”
等从未婚夫手上接过晶莹圆润的金猪糖人，周若梅已经羞得双颊绯红，忙转身戴上斗篷帽子遮掩。还好丫鬟侍卫们没跟着，不然让姑母她们知道就没脸见人了。表哥也真是的，怎么变得这么孟浪直白…糖人张铺子前的顾客络绎不绝，走了一对又来一对。黏黏糊糊，一看就是小夫妻。
“老板，我要一个龙和牛～”
“好嘞～”
“龙画的胖一些，可爱一些。”
“娘子说笑，龙不都是该英勇神武么？”
“虽然，但是。我就想要胖胖的。”
“好嘞，包您二位满意。”
仙客来是肃章郡数一数二的酒楼，年节宴席都已经定到了正月二十五以后了。堂食没有预订的话根本没有位子。等战利品大包小包提满篮的小娇娘被掌柜拦着门口时美目泫然欲泣，龙头咔嚓就被贝齿齐根咬断。
“堂食都不行？”
“确实抱歉。承蒙诸位的厚爱，小店今日客满。着实接待不过来了。改日必定为二位安排上号雅间赔罪。”
“加钱，我们打包带走总可以吧！”
“这…确实是对不住。今日楼里来了好几桌面生的贵客，厨下所备食材已经不足。”
掌柜面露难色。开门做生意，谁也不愿意在大年初一这样的日子得罪顾客。何况这小娘子同夫婿是诚心诚意慕名而来。若非实在没有余粮怎么也能匀出一个小桌。那些公子哥儿怎么那么能吃！明明都是斯斯文文瘦瘦弱弱的模样，食量一个抵十个了！李月和穆白都没想到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被拒之门外，嘴角不禁僵住。该是有多能吃才能把这么大的酒楼存货都吃光？
^夫君，有妖气耶。闻着还有些熟悉，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穆白明白这样说就是想去看了，捏了捏掌中小手表示同意。自家夫人一直是爱热闹的性子，山中清闲数月确实有些拘着她。若能遇上些妖族的老朋友也好。得了允准，小娇娘眼波流转挥挥衣袖便同夫婿携手径直穿过觥筹交错的大厅往楼上而去。至于方才多番婉拒的掌柜正在前方殷勤带路，已全然忘了座无虚席的现状。
三楼之上雅间专供达官贵人。装潢的十分精致。处处古玩摆件颇有格调品味，远非寻常酒舍可比。同公侯府门的别院也不差什么。最里处闹哄哄乱糟糟，看隐约人影应该是将格挡屏风撤下而拼成的大厢。隔音结界只有薄薄一层。寻常凡人听不清详细，但对李月与穆白来说如若无物。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何况十来个初初化成人形的狼崽子。
难得到外面，狼族小辈们比没有化形的猴精还皮。左手大鸡腿右手猪肘子，嘴边还要放上一大碗甜汤。嗷嗷啃得满嘴是油。窗前小几上对坐饮茶的两位灰袍银冠公子嫌弃的没眼细看，深邃棕色眸子偶尔瞧瞧楼下人来人往的市井烟火。
“源夕哥哥，这个肉烤得真好吃。凡人厨子怎么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
“对对对，和风婆婆做的完全不一样！”
“要是能天天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该多幸福啊，我不想回去喝雪水吃冰花。”
“对啊，吃这么多年太寡淡了！”
源夕听着有些好笑又好气。气小辈们的不懂事，笑自己当年也是这般天真。长指拈起桌上的小花生隔空给自己这些馋嘴模样的子侄弟弟们脑瓜子一人一颗。
“修炼最忌贪欲妄念，若是让族长知道仔细你们的尾巴。至于雪水冰花更是族中难得的修炼灵宝，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嫌寡淡正好就别吃了。毕竟如今你们已经化形稳定，以后想吃都没得吃。等回族自行到深山打洞修炼辟谷去吧。”
“啊！源朝哥哥太坏了！”
“就是。怪不得今天这么好说话。原来带咱们出来玩是吃这最后一顿饱饭！”
“没天理了，呜呜呜…”
“得多吃些，不能亏本！”
“再来两桌！”
“两桌怎么够，必须五桌！”
崽崽们忙着狼吞虎咽，门外清脆又礼貌笃笃声适时响起。三短一长节奏规律。来者一男一女并未刻意隐藏气息。男的是修仙之辈，至于另一位总之不是凡人。源夕源朝兄弟对视间好似回想模糊起什么，略沉思后带着不确定的惊喜试探出声。
“尊驾何事？”
“撸猫。”
“猫不在。”
“狼也可以。”
竟然真的是月儿师妹！源夕源朝立刻瞬移起身前去开门。满眼皆是笑意的忠犬模样让一群狼崽子们都惊呆了下巴。李月也没客气，笑嘻嘻扑进门一人给了一个大大的熊抱。没想到居然能在这儿碰上两位师兄，简直太有缘分。要是有朝一日听溪阁醉生梦死小分队能再重聚就更好了。穆白见怪不怪站立在旁侧。面上依旧温和得体，哪怕心里终究吃味酸涩的很。
可世间又有谁能拒绝朝阳之暖？
“阿月别在门口傻站了，先进去吧。”
“好！师兄，这是我相公穆白。虽然这是第一回正式见面，但你们应该都知道他的。”
“见过两位师兄。”
“怎么不知道。以前你喝醉以后，嘴里念叨的全是这个名字。穆公子果然比师妹夸得更加英俊，龙章凤姿万里挑一。咱们到窗边坐，崽子们把这儿弄的这样乱真是失礼。”
“哪有，小弟弟们都很可爱。”
一仙一人二妖对坐榻间，灵气逼人的身姿将平平无奇的窗楞都衬托的更加明亮。穆白将小手重新捉回掌心，淡然接受源夕源朝的打量。
“师兄说笑了，不过皮囊而已。该是穆某谢过师兄当年在慈溪馆对内子多加照拂。”
“哈哈哈。当年哪里有我们照顾月师妹的份。都是排队等师妹照顾呢。话说回来你二人何时成亲的，怎么都没往咱们妖族发几份请柬。不然千里万里师兄都要来讨上一杯喜酒喝的，还有若玖蕊姬他们。”
李月面上露出愧疚的表情，略微垂眼避开关怀视线。形势所逼，这亲确实成的太潦草。再顾不得旁的。自己尚且如此，穆白作为帝王会不会也有很多遗憾？心环颤动的温度无声安抚，夫妻对视胜过万语千言。这样的日子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多一天都是赚。看来妖族并不太了解外面发生的事。但不知道也好，等人间重归平静后应该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吧。
人族和妖族都会有美好的未来。那自己和穆白又该何去何从呢？永远东躲西藏下去么？天界如此看中龙女的身份，怎么会容许她同凡人厮守终生。只怕有过一段姻缘过往都要被当作秘辛永远尘封起来。疏枰曾说只此一生再无来世，或许也是陛下的意思…
“师兄，我同穆白的这几年说来话长。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啦。大家现在都过得好就是最幸运的事情了。既然有缘在新年重逢，咱们不如趁机把酒补上！”
“师妹言之有理，咱们又何必拘泥于那套俗世礼节。新春佳节，二位不如去我族领地小住几日？若玖他们传信正说要过来玩呢。”
听见最好最温柔的若玖哥哥要来，狼崽子们也不吃了，抹干净油花嘴乖乖坐在凳子听动静。黑葡萄般的眼睛齐刷刷看过来。好像这个姐姐和哥哥也不错哦，要是能陪自己玩就更好了。
族里可好几年没有客到访了。
“夫君，你说呢？”
“都听阿月的意思，本该去亲朋好友处拜会。何况咱们这趟下山就是为了四处逛逛。”
“好呀，那就去玩几天。之前那个小宗门宗门去申山寻妖的时候我就猜会不会是师兄所在的狼族。没想到有缘千里来相会，还没有去十万大山里找呢就先碰上了。”
“嗯，着实很巧。”
“可是长岭观一行？近来传闻的花妖娘子不会就是师妹你吧，当真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