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白第一次知晓这些细节，既心疼又自责。但并未就此多说什么，只垂眸无声将十指相合掌心扣的更紧。他妻子曾经生活的异世男女大防不严，她或许根本不会在意此事。当日甚至愿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而不惜放任那该死的魔蛟欺身…
“秦家二公子外出追捕凶兽时我才刚到秦家。若是再早两天，阿月化形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为夫了。幸好，缘分依旧让我们相遇。”
“可千万别第一眼就见到你。当时的场景太尴尬了，绝对不可能产生什么情愫的。”
“无论怎样的相遇，我都会对阿月一见钟情。哪怕没有凤羽心环推波助澜。”
“我、我没那么好。从来只有星辰追逐月亮，哪有月亮能一眼在茫茫人海中…。”
“夫人便是我此生唯一的明月。为夫愿永远做那奔月而去的嫦娥，与明月长相厮守。”
哪怕情话已听过千百句，李月依旧红了眼眶。撒娇非闹着让穆白背她回家。心心相印爱意比漫山风雪更汹涌，慢慢隐没进纯白无瑕的秘境。看，月亮也在奔向嫦娥。
月亮和嫦娥的心都飞走了，只有广寒宫孤零零留守在巍峨堂皇九重天阙。月华神君与疏瑛少神应命下界挽救人间苍生于危难的精彩故事在天界无仙不知。
百族都羡疏瑛好运道，有这等不世之功傍身只怕千岁过后便能得封神君。至于诛魔分水的月华神君自不必提，不愧是天道亲自抚育的龙女！就是这两位低调的很，回归天界后都还没有公开露面。听疏枰神君说好像是受了点伤，正闭关修炼调养。
“你为何没有同月华一起回来？”
“她、还在善后，过些时日就回。”
“别瞒我，她去找定国那位了是不是？”
“嘘！姑奶奶，这可说不得。”
“我早该想到的。”
凤仪得了消息便直奔九重天而来。没敢到宸极宫，便在瑞菳宫等疏枰下值。如今看疏枰吞吞吐吐的模样哪里猜不出真相。心中又喜又愁又担忧，还有几分自责。月华同那位李氏皇族连凤羽心环都带上了，姻缘果然是割不断斩不开的。可仙凡结合乃天条重罪，必不能善终。
若有朝一日暴露，届时表哥又该如何自处？
“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疏枰伸手将凤仪揽进臂弯，轻拍她的脊背安抚。这个小没良心的，这么久都不来看自己。一来就为了月华兴师问罪。再怎么任性都有陛下兜底宠着，急什么。
“怎么能不担心，要是表哥他…”
“我那傻侄儿疏瑛回天界就被陛下拘在麒麟谷不得外出，你说是为了谁～”
“难道表哥也知道？”
“应当是知道。仪儿，我也不瞒你，月华此次下界是厉神君劫数，旁人不能插手。否则陛下只怕早就想将人带回来了，何至于让一个凡人同她私定终身。”
“神君劫何时才能功德圆满…”
“我估摸这凡人就是月华的情劫，等她想通仙凡有别终是虚妄一场后就会回来。”
“谈何容易。”
“凡人生死有命，由不得她。”
听出疏瑛话中未竟之意，他怀中鹅黄宫装的凤族神女芙蓉色眼眸闪动不停。四目相对无言，沉吟许久只余一声叹息。月华这神君劫数也太凄苦了些，她还那么小。
“我听姑姑说起过定国如今在位的皇帝不到二十六便立太子退隐去了，就是他吧？”
“嗯，我带疏瑛回天界时见过。人品才貌的确不算辱没咱们公主的一腔深情。可他命数奇诡。本该是长命百岁的千古一帝却突然从中断绝，所剩生机已撑不了多久。”
“怎会如此！月华知道么？”
“当局者迷，而且月华没有正儿八经学过仙法卜算等。应当还看不出来。”
“所以你没有带她一起回来。”
“陛下都不愿当黑脸去伤月华心，我这个做臣子的怎可越俎代庖。剩下的日子就由她去吧，再用仙丹灵药续命也不过半载了。”
“幸好云霓还在离火崖闭关，不然以她的直楞脾气只怕会将事情搅的更乱。”
“先别让她知晓。”
“嗯，也不知表哥是什么意思。”
“陛下的意思你难道看不出来？”
“九重天长了心长了眼的谁看不出来表哥早就将月华当成自己的小天后在养着，宸极殿大门永远为她敞开。我当初以为月华是情窦未开，表哥徐徐图之即可。可没想到会半路杀出来个凡人，那凡人还同月华情缘深厚。”
“所以，经此一劫只怕陛下有的等咯。”
“月华年纪小，不碍事的。”
“希望如此。”
疏枰虽然顺着爱侣这般说，心里却晓得自己在凡间见的那一对苦命鸳鸯有多么情深义厚。至于月华又哪里是小孩子脾性，只怕铁了心要一条路走到黑。可陛下也是不肯罢休的性子，怎么会将自己心心念念的媳妇推到别人怀里去还能依然稳坐宸极殿中？这劫数到底差了哪一环…且让他们折腾去吧，天帝天后的姻缘红线哪里是旁人能插得上手的。顾好自己就是。
“我日日在天河司当值站岗都快被罡风吹皱了，仪儿你摸摸看。”
算下来近有小半年未曾相见，凤仪也当真是有些想他了。
虽然傻了点，看在他辛苦奔波的份上还是给些甜头尝尝吧。
“胡说～表哥怎么会让你站岗。就坐在机关签文书哪里能吹皱，我凑近些瞧瞧。”
“脸、脸皱了。”
“是么？”
疏枰本想借此耍赖逗向来清冷骄矜的爱侣笑一笑。可被她突然这么吐气如兰的主动凑近，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心跳如擂，耳朵红的像是雏朱雀一般。细碎唯诺。凤仪忍笑扬头在疏瑛左右脸颊各轻吻几下将红色铺开的更浓艳彻底，好整以暇欣赏完娇羞欣喜后才开口说出评语。
“幸好这玉麒麟还不算太皱，勉勉强强入得了眼。不然我得找表哥赔才行。”
“嘴、嘴巴也有些皱了。可以吗？”
“傻子，把眼睛闭上。”
相濡以沫，半饷温存。待凤仪意犹未尽退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和谁都能如善从流谈笑的疏枰神君已双膝如铁一动也不敢动。唯有轻声喘息和紧闭的双眼颤动不停。
“仪儿。”
“嗯？”
“我、我会不会被凤阳打…”
“你是我的，他不敢。”
“我早就是你的了。”
“嗯，还要么？”
“要。”
水润红唇近在咫尺，只需往前毫厘便能将她和娇嗔笑声一起吞吃入腹。天知道疏枰方才忍的有多难受，每一次吐息交换都用尽全力克制温柔。生怕惹心尖尖上的凤凰又对这种亲密行为不满意。现在得了允许，缰绳半松的乖巧大狗狗自然立马露出狼尾巴。得寸进尺，数月相思尽付交颈缠绵中。
“仪儿，留在瑞菳宫多住些时日可好？”
“想的美，日出前必须赶回去。”
“凤阳也能领百鸟晨飞。”
“这都敢说，不怕我哥来找你算账～”
“从来都不怕的。”
“也等哥哥什么时候找了嫂子再说。”
“好。”
嗓音沙哑，情欲隐藏的很好。瑞菳宫春光无限，宸极宫却滚滚冰霜直冻得云海不再飘渺。来来往往神官俱是谨小慎微模样。月余来，天帝借人间此次云台风波和魔物祸乱将前朝元丹等旧事重新翻上台面，从重发落了好些献子求荣的仙族。被诛神鞭打去半身修为的大有人在。
“陛下，灵璧和汐灵族长求见。”
“不见，都下去吧。”
“是。”
众神官刚退出殿外便蓦然听见朱笔清脆断裂声，均被天威压得冷汗淋漓。胆战心惊对视间都知道陛下是又发了好大的脾气。陆珩丢开手中断笔，闭目揉着眉心。背靠金玉高座之上的完美无瑕神像周身仿佛铺满霜雪，略下沉的唇角满载着千钧怒意。
当初就该再狠辣些，否则也不至于让肉丹在人间酿出大祸。那些庸碌无德之辈得过且过又道貌岸然的日子太久，该给他们好好松松筋骨了。至于那人…命数强行更改的后果只有生机湮灭，届时该如何才能求得完万全。明明是自己的劫也何要换阿月去渡？三界之中没有谁能替天帝解惑，哪怕是天穹之上极静空灵处无情俯瞰苍生的天道也不能给出肯定的答案。
全在异界孤魂心之所向。万神海漫天繁星依旧。渺小帝鸾怎么也找不到属于它的轨道，红光明灭隐约。遥望东西最亮处，游历于虚空光线之外。
章山的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就这么连绵数日一直到大年三十。未免又搞出什么诡异奇谈，近来李月同穆白去临近镇子采办年货都会精心易容。穿着打扮都是寻常中年夫妇，绝不会让人看出什么不妥。也不会再粗心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二十三祭灶仙，二十四去掸尘，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烧年肉，二十七买年货，二十八贴花花，二十九打酒做新衣。像红尘烟火中每一对小夫妻一样，忙碌而充实。虽然有些磕磕绊绊，比如豆腐做成了豆花。
石磨是李月用青岩现劈出来的，按墨线刻沟槽的模样比一旁皱眉研究菜谱的穆白更认真。灵力也可以轻易将提前泡好的大豆给磨成精纯豆浆，但那样不够意思。可惜隔行如隔山，小小豆子也能难倒神仙和天才。还好豆花也能当主食，不至于太难堪。
“夫君你看，有流星～”
“流星？此名甚妙。”
“咦～这儿叫什么呀？”
“飞萤。”
“哈哈，那流星雨不就是萤火虫海么。”
“阿月前生的世界一定很有趣。”
“这里也很有趣，因为有夫君在。咱们这就叫穿越时空的爱恋，超级浪漫。”
“嗯。”
除夕夜。他在裁衣，她在贴红。低眉浅笑等待新岁到来。窗外千秋雪，窗内俗世灯火。最好的时光不过如此了。或许是因为窗子一直开着，穆白捏拳在唇边轻咳了几声。唇色也有些红润异常。李月忙下榻去床边架子上挂着的取来毛毡毯给他披着，所有门窗也无声紧闭。等确定包的严严实实不够，扎着福娃啾啾头的龙女还要赖在他耳边一直絮絮叨叨抱怨。
“上当了吧，昨天就给你说了不要去挖酒窖。咱们又不缺酒喝而且喝不了多少。”
“不碍事，就是着了风。”
“怎么不碍事，以前从来没有着凉过！”
倒影着飞霞色的淡雾眼眸略沉，仿佛藏着千言万语与无尽风霜雨雪。可指节分明的如玉双手穿针引线不停，嗓音也依然温和宠溺。彩蝶与月白皎梨栩栩如生，翻飞点缀在缎面各处。
“修士身强体壮，这算不得什么。”
“哼，明天不准出去。”
“阿月不是想穿着新斗篷去逛逛么。”
“不差这几天。”
“新年伊始，明天很重要。”
“那也不行！咱们就在家里呆着。”
“可是为夫想陪阿月去逛庙会，哪有夫妻俩大年初一猫在家里躲懒的。”
“但…”
“发发汗就好了。”
纠缠视线下粘腻有如实质的火热目光足以表达一切，李月犹豫咬着下唇低头。大年初一确实是该去逛庙会的，不然都没有什么年味儿了。可要真由着性子放纵，明天能不能起来都是问题。
可说来说去都是她没出息，哪里离得了温柔乡…
“不正经，今天要守夜的。”
“阿月。”
“嗯？”
待绣好最后一只蝴蝶，穆白收针起身为娇妻披好斗篷。细细扶平每一道褶皱，每一缕发丝。秋水眼眸中倒影着的是眷念万千与珍爱万千。上天终于还是没有垂怜自己，能陪在她身边时间已经不多了。该怎样才能做到最好，才能将伤害降低到最小…
医者不能自医，修行者的钧盘星卦本也不该算已身。离开定国都城后穆白共起过三卦。一卜吉凶，二卜前路，三卜命数。前二者成卦皆如水中圆月雾里白花，唯有命卦清楚明了。自岔路处开始断绝消亡，直奔虚无而去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或许，这便是逆天而行的结局。早在两位仙君在云台匆匆离开，这位定国帝王已然知晓自己的命数。那便是自己得了三界至尊的施舍，有幸以余生为祭陪九天神女多行一程。
“阿月。这是我们成亲的第一年，为夫不想错过每一个吉祥意头。不想比旁人差。”
“我也不想的啊，夫君。要出去的话，咱们约法三章好不好。”
“都听你的。”
“我还没说没想呢，你确定？”
“嗯。”
“第一，你明天必须穿斗篷，最厚有毛毛的那个。第二，把仙丹和果子吃了。”
“好，还有呢。”
“哼哼。第三就是今天晚上不准作妖，给我老老实实的睡觉。”
“只要阿月舍得。”
“少瞧不起人了！我现在就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