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神君上鸾驾。”
“你们捡到东西会怎么处置？”
“诶？”
打头的使官被问懵了，七窍玲珑般的心思转上几转才斟酌出言回禀。
“神君可是丢了什么重要物件？若近日才丢的，不如让臣等帮您寻。”
“我都找过了，没找到。”
“那神君想…”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瞧天界仙族穿戴不用凡俗沙金，有讲究么？”
“额、沙金在天界犹如泥土，有哪个仙族会将沙金制成衣衫首饰穿戴呢。”
“那若是谁捡到沙金…”
“谁又会去捡地上的泥土。何况天界宫宇皆铺玉砖，再有阵法神力加持不染纤尘。哪怕有也会当即被法咒清扫了。”
“原来如此，多谢解惑。”
“神君当真是折煞微臣了。”
踏上华贵无可匹敌的七十二羽青鸾轿时，龙女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只觉眼睛被刺的生疼。云泥之别，贴切至此。
这么多年该放下了。她才是明月仙娥不慎沾染的污泥尘土，万不可再继续强求执着。否则…会永世于心不安的。
“陛下如今正在同五重天诸位族长尊者议事，许会耽误些时候。陛下吩咐，神君可先至醍醐山口神树下静等片刻。”
“知道了。”
“神君的两位仙官如今在摘星阁整理各族所供仙宝灵药，届时自会有天将接送安置于帝驾仪仗之中。神君不必担心。”
“好。”
车驾内宽敞异常，变回龙身也能轻松摆开。几上不仅准备了自己爱吃的灵果点心，还有传记话本子之类的闲书。李月翻了翻随后丢开手盘腿打坐起来。倒不是她想故意和陆珩对着干或者撑不受嗟来之食的脸面，潜心修行百十年已经养成了习惯。
何况从此以后只有修为可以由自己来把握，旁的地位荣华不过浮云。怎能不潜心修行？
“天帝欲何时举行大礼？”
“百年之内。”
“百年、神君尚属年幼。”
何况已在凡间成亲，何需着急。若是再过早诞下太子，或许不算什么好事。凤翎徐徐放下手中茶盏，不认同地看陆珩。
“孩儿明白母亲的顾虑。但月华并非幼体降世，如今实则也算得千岁之龄。”
“天帝知晓分寸就好。自上古雌龙绝迹历届天后皆出自凤族，如今你又急着举行大礼。大婚时的典仪该如何准备？”
“皆按上古之礼。”
“上古之礼、天帝可想好了？”
“如此才不算让她委屈。”
“你的心意，母亲都明白。”
“有劳母亲替孩儿操持。”
“那早些去吧，别让神君久等，。”
“是。”
青鸾帝驾飞离醍醐山时龙女挑着帘子目不转睛的瞧了许久百鸟齐舞拜别的恢宏祥瑞景象。不愧是仙境，美轮美奂。暖玉如花面庞上镶嵌着的琉璃眸子血丝尚未散尽。光影这么影影约约照过来仿佛璀璨夺目的猫儿眼一般，勾魂摄魄。
“可是哭过？”
“被阳光刺地有些红罢了。”
“过来。”
方才来来古树下送行的只有凤仪。李月本想问，话到嘴边还是揭了过去。她们行事向来妥帖。自己这个神君如今身份微妙，来五重天的原因也不光彩。或许是顾虑着大张旗鼓地送行反而会让自己难受。
“想悄悄走，还是被你抓着了。”
“脸色这样难看，可是同陛下…”
“陛下不曾对我如何。”
凤仪心疼至极，拉着好友兼未来嫂嫂的手久久无言。因为她没有立场劝什么。
“以后可莫要再做傻事。”
“以后不会寻死觅活了，被天帝看上可是多少神女公主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可我更希望月华能欢喜。”
“会的。”
“当真？”
“嗯，我不贪心。”
幻境中尚且几次逃不掉，自己还折腾些什么。不如祈祷这瞎眼老龙快点喜新厌旧来得实际，更莫要再时刻装模作样。李月腹诽着放下帘子，乖乖起身坐到陆珩身边。同样绣着云龙纹的金银两色衣摆交叠相依，和谐般配如浑然一体般。
“丢了什么，孤帮阿月找。”
“没什么，反正找不到了。”
“若找不到，孤便赔你更好的。”
“独一无二的东西，哪里有更好。”
“说来听听。”
“从凡间带来的戒指，不值钱。只是花了心意做的，丢了有些舍不得。”
“用纸笔画下来，孤着仙官去寻。”
“当真？”
陆珩摩挲着指间被隐去的金戒，目光如缱绻春水般无声流淌进神女期盼眼底。
“嗯。”
“就是一个普通的圆圈沙金戒指。什么花式镂刻都没有，光面素戒。”
“孤知晓了。”
“那月华在此先行谢过陛下。”
“不是说过无须再称陛下么。”
“月华不敢冒犯。”
“阿月若不愿，先直呼姓名就是。”
“难道人前也直呼姓名？”
“也可。”
“你、”
这么不要脸？李月着实被陆珩的厚脸皮惊到。虽然从前对自己也算是有求必应温和至极，但依然分了君臣和辈分。可堂堂天帝为哄相好居然可以到如此地步。他怎么能顶着张让人不敢心生歹念的真神仙脸做花间浪子的事情呢？太离谱了。
眼下不便过分亲密，陆珩只能按下那些汹涌先将那双撑在膝上的柔荑握进掌心拨弄。吾妻气恼时的模样最是娇俏。
“广寒宫的匾额孤已重新写就，阿月依旧住在广寒宫即可。一切照旧。”
“不是进后宫吗…”
“广寒便是孤的后宫。”
“悉听尊便。”
就当养了条晚上要吃人的狗。双手被牢牢锁着，饲养员只得选择闭目养神打发时间。好在恶龙摸了一会儿便大发善心轻笑着将右手放归，如此这般百无聊赖的神女才得以翻书吃茶起来。几案之上不同袖口的左右手，一个翻奏疏一个翻着杂记。案下十指缠绵相扣，耳畔仙乐飘飘。若非神女眼波寂寥无情如寒潭，此情此景想来足以匹敌花前月下。
“这是灵璧族长淏洺和其子淏岩的陈情奏疏，阿月觉得当如何处置为好。”
天帝奏疏也不是头回看了，何况事关己身。李月坦然接过推来的札子翻阅。倒要看看那一家子能怎么颠倒黑白！
可想过不要脸，没想过竟然那么不要脸。等看完李月已经气的俏脸绯红，连被紧扣住的手都快捏成夹心大沙包。
“还为他儿子请功？陛下您这个天帝当得没份量啊。就不说他以前干的那些杀人放火事。他们都知道我是陛下姘头，淏岩那般与我作对，就不怕您要为我出头吗！”
姘头？陆珩有时真想刨开李月脑子看一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昨夜甘当妾室妃子要自荐枕席以交换穆白聚魂转世，如今在气头上更连不入流的姘头都说了出来。罢了，总归是认了这层关系。
“怪孤年岁尚轻，这些年让阿月受委屈了。”
或许是担心言语示弱安抚不够，天帝还将掌心柔荑牵至唇边细细亲吻。
可惜不解风情的神女只觉浑身的火气都被阴恻恻湿答答的语气给降了下来，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李月决定见好就收，别去撩骚犯贱小嘴叭叭惹金主不痛快。要知道这儿不仅不归刑法管，连天条都管不着身边这位。未来的生死祸福荣辱贵贱都在他一念之间。
“您说那些老东西是不是串通好，打定主意赌您不愿彻查元丹旧事。所以让灵璧出面当这个出头鸟试金石。”
“嗯，确实如此。不止灵璧，元丹旧事牵涉各族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凡人尚知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何况他们残害的还是同族血脉。天天讲修行修道，难道不怕遭孽缘反噬报应吗！”
“阿月觉得该如何惩处？”
“我可以过问？”
“不是要孤为你出头么。”
“朝政太复杂，我不懂。只要天条上有的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还枉死冤死者公道就好了。但淏岩和佩瑶他们一家子当真是讨厌至极作恶多端，无德无行不配高居仙神之位。”
“天界中大有未领受正职的仙族，阿月将他们当凡俗寻常纨绔看待就是。”
“可淏岩是一族少君，佩瑶淏洺是一族之长。灵璧更是天界数得上的大族！”
“很快就不是了。”
“陛下圣明。”
想来堂堂天帝也不是个放空炮的。李月用指头恶狠狠的点了点淏洺的陈情札子，心中觉得甚是解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除却元丹旧事，可还有心愿？”
“没什么了，吃好喝好就行。”
“从前阿月说想要领仙职当差。”
“可现在的情况怎么当得了，只怕不管去什么衙门他们都不敢让我做事。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我不想干，无趣。”
“孤的阿月甚是通透。”
“陛下谬赞。”
李月将札子合上推到一旁去，然后继续看起了自己的闲书。面上无欲无求清雅淡然，心里却烦躁想着这手指定是不能要了，回去必须好好洗洗。要是在宸极宫书房里也要这样，只怕早晚会被盘出包浆。陆珩这条老龙是不是头回碰女人，所以在那夜阴差阳错的误会后师友兄长之谊才会变质为情爱，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毕竟当时还扭扭捏捏躲着不见自己。没准他心里也在纠结这种不合理的关系要不要继续，该如何继续。只可惜最后理智没有战胜欲望，甚至变本加厉到起玩尾巴。
荒唐。
天道保佑，天道保佑。赶快让他过了这股变态新鲜劲，把自己丢开手去吧。给其他想进天帝后宫的女仙一个机会。
陆珩在旁瞧着滴溜转的琉璃眸子也觉得可惜，抿唇藏好无奈笑意。也不知娇妻此刻在心底如何骂自己。再听不见那些五花八门的奇思妙想，着实是一大憾事。青鸾振羽穿梭于云霞之间，沿途来往仙族远远退避行礼，眼中都不约而同涌上疑惑。帝驾已近百年未曾离九重宫阙，怎么今儿从五重天那边回来了。而且这仪仗规制好像是天帝天后同行才有的呀…
“莫非是哪位凤族？”
“夜游尊，你可收到了什么消息？”
“没有听说过哇。”
“您老穿行天界各族之中，消息向来最是灵通。您都不知，我等更是不知。”
“你们忘了五重天还有一位？”
“凤族少神？”
“非也非也。”
“难道是在麒麟谷修行的那位？”
“有道理。”
“看来传言非虚。”
“唉，你们说的是哪位呀！”
木簪束起寥寥银丝的寿仙听的是如堕五里雾中，怎么自己才云游两百年回天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呢？到底哪位神女呀！平稳舒适，还不到四个时辰。以后出去玩还是都坐车好了，自己飞没必要。如果陆珩愿意让自己出九重天的话。
待腹诽完毕龙女乖巧将手放到身前温润宽阔掌心之上，并肩相携走下鸾车。
“恭迎陛下、神君回宫。”
宸极宫仙官神使与众天将齐整列队于宫门前迎接。饶是大场面见得多了的月华神君也觉得有些不适。怎么感觉，他们不仅是在拜陆珩，也恭恭敬敬地拜自己？
“饿不饿？”
“我已学会辟谷，不吃也行。”
“方才在车中见了你只用了七实糕，可是别的糕点果品不合口味？”
“陛下安排周全，月华都爱吃。”
“知道了，孤先送你回宫。”
“多谢陛下体恤。”
那么多双眼睛在后头看着，龙女每一步都努力走的端庄优雅。还是要有好名声才行，免得失宠以后以后墙倒众人推。只是本来略落于陆珩半步以分尊卑，却被他温柔又不容拒绝的拉成了并肩同行。默契又般配的恩爱背影惊倒一众天兵天将。
“陆珩，我该走你后边的。”
“孤与阿月间无有先后之分。”
“可是君臣有别。”
“君臣？孤记得先前在车上时，阿月还说孤这个天帝当得如何如何。”
……
“陛下高兴就好。要是传出去了，以后再有哪位上折子骂我，说月华神君恃宠而骄不分尊卑、您可别放在心上。”
“牙尖嘴利。”
“您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并肩就并肩，当谁喜欢在后边。
走到广寒宫范围云海前时李月狡黠笑着回眸看了看依然在围观的吃瓜群众，随后状作赌气拉着行动皆有风姿玉佩纹丝不动的天帝突然小跑起来。她还跑得快些呢。陆珩略怔愣了半息便迈步跟上。向银铃般欢快笑声追去，向月光般绰约身影追去。每一步都轻快，每一步都虔诚。李月在宫门前驻足了欣赏一模一样的新匾额许久，久到那些悲哀都随风而去。
兜兜转转，她又回来了。
“陆珩，我刚来九重天的时候还以为跳下去就能回到凡间，还搁这儿跳了大半天。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好幼稚。”
“孤都知晓。”
“陛下确实都知晓。”
“天界万事都在孤眼中。”
“好吧。”
李月明白监视不监视的都无所谓了。
自己抱大腿抱成了小老婆，可真是天大的福气。这份福气不仅要不要都得要，现在还求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