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这个时代
“我得回去了，明儿还有个会。”
维多利亚三个六包间，被王阳鄙视的宋厂长，和港商卢文仲商量完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后，把杯里昂贵洋酒一饮而尽，准备结束这场酒局。
卢文仲客套道：“好不容易出来休闲一下，合唱一曲再走嘛。”
宋玉坤用力抓住卢文仲拿话筒的手，指着自己上海牌手表道：“不行不行，不能再呆了，你看这都几点了，回去我还得准备开会的材料呢。”
嘴里说着话，大拇指不停抚摸着卢文仲手腕上的劳力士金腕表。
卢文仲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宋玉坤看他无动于衷的样子，把自己手表摘下，装模作样调整着指针：“这表戴时间长了，老是不准，影响我工作啊。”
他在“工作”两个字上发音很重。
卢文仲看着他这样的做派，恍然大悟，无奈摘下自己的大金劳。
用蹩脚的港普说着：“宋厂长，我应该多向你学习，惜时如金。”
然后把自己的劳力士套在宋玉坤手腕上。
“这……你这干啥玩意啊？”
宋玉坤嘴里说着话，手上却一动不动，任由卢文仲把表戴在自己手腕。
“宋厂长你日理万机，时间观念很强，你带着它，有了正确的时间才能领导桦钢，桦钢好，你和我才会好嘛。”卢文仲虚伪的客套着。
“哎呀～”宋玉坤抬手看了看，满面是笑，用手抚摸着表，“这不合适，不合适，你这太贵重了，我得还给你……矮，这表咋还打不开了呢！”
卢文仲急忙拉着他的手，意味深长说道：“我们港岛有个说法，你戴了它，就一劳永逸了嘛。”
一劳永逸？
宋玉坤笑眯眯看着卢文仲，反驳道：“那你得入乡随俗，我们这讲究多劳多得。”
港商抬头看着宋厂长，拿起他的上海牌，“哎呀宋厂长，你这块表我非常中意，我们两个这算交换，你看怎么样？”
“这……不合适吧。”
“合适，非常合适！”
卢文仲慎重的拉着宋玉坤戴着劳力士的手，轻拍着：“你戴着它，以后的事情，有劳了。”
“举手之劳。”宋玉坤端起一杯酒。
“先干为敬。”卢文仲急忙陪了一杯。
结束时，宋厂长美滋滋的看着手腕上的表，啧啧感叹道：“这叫啥事啊，还是个间金的你看。”
又转头看着港商握在手里没戴的上海牌，“你也别小看那块表，是我入职桦钢当厂长时员工的一片心意，那零件可是工人辛辛苦苦一个个认真打磨出来的啊。”
卢文仲看了看金表又瞅了瞅手里的老手表，脸色莫名。
“我懂！”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黄青在转角处遇到了准备离开的两人，他下意识的看了看宋玉坤手上戴着的劳力士，转身走到自己包间。
几个平时无人问津的下岗女职工，正在他的包间准备着果盘……
“青哥，早就看你在外面了，怎么才进来？”
黄青刚进包间，殷红就自来熟的挽着他的手抱怨道。
几个兼职的下岗女工也都知道殷红想要攀高枝，不过也明白她这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黄青从来对她都是不假颜色。
只是殷红平时对她们都挺照顾的，也没人多说什么闲话。
“刚在外面遇到个熟人。”黄青上前捏起一颗草莓，顺势挣脱殷红的手臂。
他还是有点洁癖的。
而且殷红长得一般，不符合他的审美。
不过她也是个可怜人，单亲家庭，从小家里就穷，她妈推着个小车卖煎粉，一口锅一个煤气罐，省吃俭用供她上学，
可惜悲剧往往喜欢发生在小人物身上。
殷红妈妈贪便宜买了私人罐装的煤气罐，做煎粉时煤气罐发生爆炸，被碎片和烈火伤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
后来，她妈妈因为住院费太高承受不起，又因为自己现在不能挣钱了，于是喝农药自杀了。
殷红没了经济来源，就辍学到处打零工，在街边卖过杂货，在按摩店给人洗过脚，见惯了人情冷暖，价值观就开始扭曲，一切金钱至上。
来维多利亚就是因为这边的工作最轻松，喝喝酒陪陪客人就能赚不少钱。
但伺候人的日子她也不想做，她还有个梦想，就是嫁给一个有钱人，当阔太太，黄青就是她物色的目标。
原剧中，她以为港商卢文仲是那个真命天子，拼命贴上去。可惜人家就是个花丛老手，睡完就不认账了，她终归错付。
自认为看清有钱男人嘴脸和社会本质的她，更疯狂的追逐金钱，在港商高价诱惑下，给沈墨下药，然后送到卢文仲的床上。
而她所做的这一切，在扭曲的价值观下，竟然认为这是在帮沈墨赚钱。
最后落得个被杀分尸的下场。
这样的人，黄青没有兴趣跟她发生什么超友谊关系。
“我刚在外面看到一个说港普的人，有点面生，你认识吗？”
黄青询问殷红，他知道这里的其他人没资格出现在卢文仲这种花钱大方的客人包间。
殷红表情不太自然，勉强笑笑道：“之前去过他的包间，听说是个港岛大老板，来这边谈生意的，每次去包间身后还跟着个司机，摆的谱很大。”
她又强调道：“那个卢总确实有钱，出手很大方，我们这边几个红的姐妹，都去他包间喝过酒。”
黄青点点头，没有多管殷红的解释。
思考着既然卢文仲经常来维多利亚，自己是不是可以跟他接触接触，摸摸这个人的底。
他对这个人一直不爽，有那个资本，不老老实实赚钱，净想着歪门邪道，而且看上个姑娘竟想到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而且他还说过一句话：人和动物没什么分别，人脱掉衣服就是动物了。
这特么不就是畜生的发言嘛！
就在黄青想着事情时，被几个人拉着唱歌，每次他进包间，这些人就仿佛真的起来放松的。
她们会暂时忘却生活的悲惨，忘记自己的身份，开开心心像好友聚会般玩闹。
黄青环顾四周，好奇问道：“我怎么没看过慧云？她不来维多利亚了？”
话一出口，现场就安静了。
良久，李巧云才为他解释道：“慧云不在这边做了，维多利亚点她的客人不多，最近她婆婆病又重了，急需用钱……”
说着李巧云表情也变得苦涩，“所以她去了城西那家暗里着迷舞厅。”
听到这黄青立马明白了。
“暗里着迷”舞厅就是他之前听说的，有着暗曲区的舞厅，五块十块随便摸的那种。
这种舞厅来钱快，只是对于下岗女工的身心和他们的家人伤害确实巨大。
但当家里有个急需用钱治病的亲人时，不这么做她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叹了口气，下岗潮时期，人活得更加不容易。
但是这是大趋势，他也无力改变什么，东北只去年到现在的下岗职工就近五百万。
桦林也不能幸免，接近十万人的下岗职工，牵连着近十万个家庭，而且今年国内的整体经济形势都不太好，根本没办法安置这么多空闲劳动力。
因为经济就是这样，下岗的多了，消费者就会变少，想做点生意都没有消费的客户，甚至之前能勉强度日的小商小贩也因为竞争者变多、客户变少，反而经营不下去了。
后世人经常开玩笑说“大不了进厂打螺丝，骑车送外卖”，但这个时代连这些“大不了”都不存在。
但这个时代，没有厂子需要这么多人打螺丝，都在极力的抛“包袱”。
而且人连饭都吃不饱，又怎么可能花钱点外卖。
工人都这么凄惨了，可是诸如宋玉坤之流还想着怎么侵吞国有资产，拼命把工人的血汗钱塞到自己的腰包。
然后把本来还能勉强生存甚至能够发展壮大的厂子折腾黄，自己带着巨额资金跑路。
那些淳朴、踏实、充满奉献精神和自豪感的工人，茫然的看着倒闭的企业，失魂落魄的走进陌生的环境，挣扎求生。
他们想不通，明明自己很努力的在干活，为什么还是越来越穷困潦倒。
明明厂子是重资产、拥有全整生产线及设备，和千千万万工人，每年花这么多钱改良技术，为什么企业还是江河日下，面临破产倒闭的情况。
他们想不通很多事，于是无力改变任何事。
这场“老友聚会”，因为黄青刚才那个问题，变得不欢而散。
能咬牙到娱乐场所工作的下岗女工，哪个不是有着自己的心酸，所以在说到这个话题时，总能让他们感同身受。
黄青站在维多利亚一个角落，静静看着挥金如土的大款和强颜欢笑的兼职女工，心里挺不是滋味。
突然，隔壁的电话声吸引了他。
他凑过去，发现是刚才从包间离开的李巧云，因为没人点台，正在跟家人打着电话。
“你不用来接我……儿子药吃了吗？还没睡啊，你把电话给他，我来跟他说说。”
……
“喂，松儿，是妈妈。妈妈在厂里加班呢，现在回不去。”
……
“你是不是睡不着啊？要不妈妈给你唱一首歌谣好不好。”
……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你的小眼睛……”
黄青看着眼圈通红，语带哭腔的李巧云，悄然离开。
后门，依旧是一群沉默等着接人的汉子。
黄青抬头看着漆黑的夜色，重重呼出一口气。
不亲身经历，永远不会明白这个时代下岗工人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