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细麻绳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慧云家本是个幸福的双职工家庭，可惜时代的巨轮碾过，是人力根本无法抵挡的。
前两年慧云和建国双双下岗，建国爸忧心之下，一病不起，花了不少钱都没见起色，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建国妈本来身体就不好，又遇到这么多糟心事，于是身体彻底垮了，重活一点不能干，还需要整日吃药吊着命。
一家老小只靠着慧云去舞厅陪酒和建国打些零工勉强度日。
贫贱夫妻百事哀，没钱，很多本来能轻松解决的事，现在都成了一家人迈不过去的槛，于是争吵在所难免。
长时间的负面情绪积累，又看不到前方的光明，人就容易走入极端，建国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跳楼轻生。
也许，死亡对于他来说是种轻松和解脱，但依旧活着的人，却更加雪上加霜。
厨房里压抑着哭声的慧云，在极度悲伤之下，突然没了动静，整个人向后倒去。
“慧云！”
同样一直关注厨房内情况的李巧云，第一个发现不对劲，急忙冲上前搀扶住慧云，让她不至于倒地受伤。
“造孽，造孽啊！慧云你可不能有事。”
建国妈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差点摔倒，幸亏眼疾手快的黄青伸手扶了一下。
“妈妈，妈妈，你怎么又突然睡着了？”
小姑娘把手放在慧云脸上，轻轻抚摸着。
之前慧云的昏迷，老太太怕吓到孩子，就告诉小姑娘这是妈妈突然睡着了，就像自己犯困了想睡觉一样。
不明真相的小姑娘没有多少担忧，只是好奇妈妈为什么要在厨房睡觉。
一直站在黄青身后默不作声的王立军，上前查看了一下情况，冲黄青点点头道：“反射性晕厥，身体也有些虚弱，最好送医院看看。”
黄青安慰老太太道：“老婶，别担心，你也听到了，人没大碍。不过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还是送到医院检查下吧。”
“医院……”
老太太表情有些不好看，去医院要花钱，现在家里根本没有什么积蓄，她环顾了下房子，咬咬牙：“那就送医院，建国走了，慧云千万不能再出事。”
这时，慧云在女儿的摇晃下，慢慢睁开眼，晃神了半天，正好听到婆婆这句话，她虚弱的抬抬手。
“不用……不用去医院，我就是刚才一口气没缓上来，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巧云把她扶到沙发上，又给她拿了个枕头垫在身后。
老太太给她倒了杯水，看她虚弱的模样，担心道：“慧云，还是去趟医院吧，你这一下午昏过去好几次，身体受不了……”
“不用，妈，我自己身子自己清楚，没啥大碍，缓缓就行。”
慧云脸色苍白，但依旧坚持。
黄青把老太太扶到椅子上，回头看到丫头正在厨房玩酒瓶，酒瓶底还有一些酒，她正好奇的凑上去闻。
黄青怕小孩子忍不住好奇想尝尝，走过去把丫头抱起，拿起酒瓶打算放到高处。
就在这时他突然闻到酒瓶里有股淡淡的农药味，拿过来闻闻，确实是熟悉的敌敌畏味道。
不过对此他见怪不怪了，他知道这时候很多下岗工人没多少钱，又因为内心愁苦，想要一醉解千愁，就买劣质酒精往里兑水，觉得寡淡就滴几滴农药，这样既有酒味，喝完也能迷迷糊糊产生醉酒的眩晕感。
小丫头被黄青抱起后，一点都不怕生，她身子朝后仰了下，仔细打量黄青的脸。
稚声稚气道：“你也是来找我妈妈跳舞的吗？你快走吧，我爸爸一会回来看到你，又要生气了。”
“丫头！别乱说话。”建国妈闻言急忙出声呵斥，小心翼翼的瞄了眼慧云。
而慧云虚弱的躺在沙发上，一脸麻木。
黄青叹了口气。
房间里陷入沉寂。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小丫头的肚子开始咕咕叫，她用力抽了抽鼻子，突然拍拍手，转头看向客厅，大声道：
“奶奶、妈妈，你们快闻，有肉味，好香的肉味，我们快点吃饭，爸爸说闻着肉味吃饭，我们就算吃到肉了。”
说着，她在黄青身上挣扎着，嘴里不停说道：“叔叔，快放我下去，我要去盛饭，我要快点下去，把肉味吃下去……”
听着这稚嫩的话语，黄青有些心酸，他外甥女和丫头差不多大，平时吃饭都要大人端着饭碗追在身后才肯吃。
同样的年纪，丫头想吃一顿肉都是奢求，能闻着别人家的肉味吃饭，对她而言就是一种幸福。
他紧紧搂着丫头，安抚道：“丫头别急，叔叔待会带你去吃肉，吃很多的肉，你想吃红烧肉还是锅包肉呀？”
丫头惊讶的看着他，双眼瞪的老大，她咽了口口水，回头看向妈妈和奶奶。
然后又转向黄青，摇摇头不舍道：“我爸爸说，小孩子不能多吃肉，会被警察叔叔抓走的，这样我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和奶奶了……”
丫头话里的意思和脸上的表情，让黄青一阵心疼。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
站在门口的王立军打开门，对方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脸色异常苍白，手里端着一个砂锅。
看到是陌生人开的门，她表情一怔，朝门里望了一眼，才放心的走进来。
“建国妈、慧云，你们没事吧？”
“没事。”建国妈起身招呼，介绍了黄青几人。
然后疑惑道：“你这是……”
建国妈看到她手里的砂锅，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哦，家里排骨汤烧多了，我想着这大夏天的也不能放，端给你们尝尝。”
“不行，不行。我们不能要，你快端回去……”
闻言，建国妈坚决不肯接受，看的黄青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坚持。
邻居把砂锅放到桌上，嘴里道：“行啦，我琢磨着你们也没做饭，别饿着孩子，锅我先放在这，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再来拿……”
说着，不等建国妈推辞，直接出门回到隔壁。
建国妈站在门口盯着邻居家久久无语，只是啪嗒啪嗒掉眼泪。
“婶子，你这是？”
黄青看她有点站立不稳，急忙上去扶住她。
“唉！”建国妈叹了口气，懊恼道：“不该收人家东西的。”
“婶子，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人家也是一片好心来送排骨汤，你老是这么推辞，别人心里估计也不好受……”
黄青觉得建国妈可能受到刺激，变得有点敏感。
“你不懂。”她伸手关上门，指着砂锅道：“人人都说血汗钱血汗钱，这才是真正的血汗钱买的！”
建国妈也没管合不合适，现在的她很想倾诉。
“对面也是苦命人，一家人也都下岗了，到处找不到活干，幸亏孩子争气，今年考上了大学，只是学费凑不齐……
他们老公俩卖了好几回血，这次身子实在受不了，才咬牙买的排骨想要补补身子，你说我能收人家东西么？”
说着说着，建国妈又想到自家儿子，泪水止都止不住，一个劲的感叹着世道。
黄青又叹了口气。
今天，他的感慨特别多。
眼看时间不早了，小丫头的肚子一直在咕咕叫，砂锅里的排骨勉强能够她们一家吃的，但看建国妈的样子，估计也吃不下。
于是黄青强硬了一回，直接让巧云搀扶慧云上了自己的车开去医院，又让保镖去打包一些饭菜送到医院。
在医院，他把医药费留足，接过保镖带来的钱硬塞给建国妈。
“婶子，你也看出来了，我开着小车带着保镖，根本就不差钱。”
跟老太太只能说的这么直白。
“慧云姐和建国都是我朋友，你们遇到现在这样的事，我确实心里难受，但也帮不了太多忙，这钱你收着，也能让我心安。”
“小黄，这太多了！你给慧云出医药费，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了，这钱我是一定不能要的！
知道你不差钱，但我们非亲非故的，这钱我拿着烧手。”
建国妈坚决推辞不收，虽然她家里很需要钱，但依旧秉持着朴素的情怀，人情往来可以，一出手就这么多钱，她看的心慌，这个人情她还不上。
看着如此坚决的老太太，黄青也是无奈，他并非圣人，一定要帮她们家，但刚才带着小丫头大口吃肉时，那种满足感非常强烈，强烈到让黄青感觉此时不表示表示，他确实心不安。
他知道慧云家目前的情况，如果没有这些钱，说不定一家老小真的活不下去。
“这么滴吧，我知道慧云姐以前是会计，我小叔现在开了一家建筑公司，正想找知根知底的人去管账，等你们事情处理完，直接让慧云姐去我小叔的公司，这钱就当提前预支的，以后从工资里扣。”
听到工作，建国妈停下了推辞，认真看着黄青，发现他不似作伪，又再次确认道：
“真有工作？你不是为了让我拿钱乱编的吧？”
“真有，你去外面打听一下就知道，国兴地产公司，最近开的，现在正准备收购桦林二建。
婶子，你放宽心，公司真不是我胡编乱造的，你回去也跟慧云姐说一声，让她好好配合医生，尽快把身体养好，到时候再来找我，我带她去公司报道。”
建国妈闻言，像是恢复了些生机：“这……小黄，婶子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你放心，我肯定让慧云好好干，那这钱……”
“钱你收着，到时候直接从工资里扣。”
黄青之前从慧云和建国妈眼里看到她们心存死志，如果不是丫头还在，估计建国没了的当下，她们俩也都不想活了。
于是叮嘱道：“婶子你也注意保重身体，慧云姐去上班，丫头还得你来带，建国这边后事如果需要我帮忙的，招呼一声就行。”
在建国妈千恩万谢下，黄青离开了医院。
回程途中，他也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对桦林多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