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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滚滚,不多时便行至牛行街,这里是卖牲畜的地方。

街上人群摩肩擦踵,牛羊猪遍地,黄青甚至还看到一些贩卖战马的西域商贩。

战马在大宋绝对属于奢饰品,但繁华的东京城,只有你想不到,就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

在繁华声中,马车沿街出新曹门,很快到了城外居民区。

汴京人口富集,但阶级分明,自然而然形成了皇帝住宫城、勋贵官宦富商住内城、普通百姓住外城的格局。

但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家境窘迫的百姓考虑到生活成本,只能住在城外。

城外和外城并不是一个概念,外城虽然有个外字,但同样被汴京城墙包围,属于城市户口。

而城外,相当于后世的城乡结合部。

黄青环顾城外居民区,因为靠近外城墙,这里依旧井然有序,只是少了些城内的繁华。

驶离居民区,又过了护城河之后,行人开始变少,马车终于可以撒欢的跑,很快奔到漕河边。

一眼望去,漕河两岸,到处是窝棚。

住在这里的青年男女,白天要去城内外打零工,一旦找不到工作全家就得饿肚子。

老年人的数量不多,估计是在逃荒的路上把救命的口粮留给了家里的晚辈,没能活着走到汴京。

黄青下了马车走进窝棚区,发现多是半大孩子,留在家中照看弟弟妹妹。

孩子们瘦骨嶙峋,本该活泼的年纪,却死气沉沉躺着一动不动,他们知道一活动就会饿的更快。

哪怕是这样,孩子们也大都饿的直叫唤。

就在黄青观察棚户区情况时,一辆略小的马车停在自己马车不远处,从中走出一位富态的商贾,身边还带着几个仆从。

富商老远就朝黄青作揖,他看出马车属于权贵之家,所以对黄青特别的尊敬。

黄青点点头,没有刻意的去结交,只是好奇他的来意。

富商见黄青没叫住他,也是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入棚户区。

黄青远远看着,发现富商带来的并不都是仆从,其中一个好像是牙人。

这厮每到一处窝棚,都要领富商进去看。

只见富商将一少女牵出,命其站在屋外原地转圈,接着又查看牙齿是否残缺。

检查一番后,富商非常满意,点头道:“便要这个了。”

“五十贯。”牙人张开五指。

富商摇头:“太贵了,我此次来东京,可是要买两个女婢回去。”

牙人眼睛一亮,笑道:“若买两女,合九十贯即可。”

双方敲定买卖,牙人便去找少女的父母,当场拟定雇佣合同签字画押。

北宋中后期,已逐渐开始不许终身买卖人口,合同最多以十年为期,逾期继续支使是要吃官司的。

期间若是转卖,也要按第一次签合同的日期计算时间。

但实际操作下来,却经常逾期不还,为这事儿打官司的不少。

车夫见黄青出神的盯着那边,走上前解释:“衙内,近两年汴京的流民越来越多,奴婢的价钱都降低了。以前这等少女,至少价值六十贯,现在三四十贯就能买一个。”

黄青皱着眉头,不解道:“官家仁义,不是已经下令禁止蓄养私奴了吗?”

车夫苦笑摇头:“朝廷只是不准签卖身契,但蓄养私奴却是没办法禁绝的。”

他看了看左右,小声道:宫里都带头买奴婢,好多宫女都是花钱买的,契约期满再放出来,或者干脆不放还。

不过官家宽厚,听说到期都会放还,还亲自掏钱给遣还费。”

北宋皇室,真的在带头买卖妇女。

宋神宗时期的京官张荣,因为罚钱以及停发工资,缺钱少粮过不下去,竟然把女儿卖进宫中。

后来在上朝的时候,当着众臣的面,请求把女儿赎回来,搞得宋神宗很没面子。

王安石不养姬妾,宋神宗得知情况,当即叫来太监,给了三千贯钱,让太监帮王安石买两个小妾。

事实上,王安石有过小妾,还是妻子主动买来的。

这小妾自称丈夫是军中将领,押运军粮时船只倾覆,耗尽家财也赔偿不起,只能卖掉妻妾给朝廷抵债。王安石可怜其遭遇,就将这小妾还给了原配丈夫。

年轻貌美又有一技之长的女子,价钱是很贵的,动辄数百上千贯钱。

就连在东京买个奶妈子,都需要三十贯以上。

女子可卖,男子也可卖。

男子主要是买来充差役,特别是打仗的时候,富人家轮到差役熬不过,就雇佣贫困男子去应差。

说是雇佣,其实就是花钱买人命!

整个汴京,属于全国最大的人口交易市场。

看似是雇佣制,但权贵之家逾期不放人,婢女的父母又怎么敢去告状?

“京都中下之户,不重生男,每生女,则爱护如捧璧擎珠。”

这句话看似美好,似乎东京百姓更爱女儿,但后面还另有内容:

“甫长成,则随其资质教以艺业,用备士大夫采拾娱侍,名目不一,有所谓身边人、本事人、功过人、针线人、堂前人、剧杂人、拆洗人、琴童、厨娘,等级载乎不紊。就中厨娘,最为下色,然非极富贵家不可用。”

女儿养来做什么?

教会她们本事,卖给富贵人家做婢女。

当然,不能说卖,法律不允许嘛,只是让女儿受聘做佣人。

黄青亲眼目睹一桩人口买卖,却做不了什么,因为这种交易是合法的。

他确实可以出手截胡,从商贾那强行把少女买过来。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商贾依旧会去买别人。

法律都不禁止的东西,凭他一个勋贵子弟改变不了太多,哪怕他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

说不定他强制所有人都不要来棚户区买卖人口,反而会被卖儿女的父母,甚至被被卖的儿女痛骂诅咒。

因为棚户区的生活,真不是他们想要的,被买走说不定反而能活的更久。

黄青有些意兴阑珊,漫步走在棚户区,看着一张张营养不良的面孔,他心头甚是堵得慌。

这里是东京,天子脚下,人们的生活都过成这番模样,那其他经济更不发达的地方呢?

路过一个窝棚,黄青居然见到个老者,如此年纪能活着走到汴京也着实不易。

他停步问道:“老人家,你一直住在漕河边吗?”

老者双眼浑浊,眯眼看着身着华贵的黄青,颤颤巍巍的放下手里的陶罐,作揖道:“回禀贵人,小老儿此前是河北西路赵州人士,前两年赵州水患,无奈只能背井离乡,来东京讨生活。住在此地已有两载了。”

黄青见着老者说话颇有章法,又问:“老人家平日靠什么营生?”

老者咧嘴笑道:“小老儿年轻时念过几年书,此前在城外为孩童启蒙,可惜前不久生了场重病,已经无法教书,这个冬天啊,小老儿怕是抗不过去咯。”

语气里竟有种解脱的畅快。

黄青望着漕河两岸数不尽的窝棚,心中感叹:“这里是东京城,世间一等一的繁华所在,当今圣上乃是千古仁君,何至于此!”

转头看到老者正把陶罐放在窝棚前,窝棚里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蜷缩在茅草堆上微微颤抖。

黄青走上前,发现幼童浑身发烫,嘴里还无意识的叫着爹娘。

“老人家,孩子害了温病,烧的厉害,应该及时去看郎中。”

老者没说话,只是怜悯的看着幼童。

黄青不愿见死不救,急忙招呼车夫把孩子抱上马车,急声询问:“孩子的父母呢?”

“没了!”老者语气低沉,却诧异的看着黄青的作为。

“没……”黄青知道,这也许又是一出人间悲剧,只是现在救人要紧,他招呼道:“老人家,我想带孩子去看郎中,能否劳烦您也同去?”

老者皱眉想了下,看到孩子已经被送上马车,点头道:“那老朽就跟贵人去一趟吧,还请贵人稍待,我去取些银钱。”

“不用,医药费用我出,现在治病要紧,咱们快走吧。”

说着,搀扶老者上了马车,让车夫尽快赶去附近的医馆。

在黄青催促下,马车沿着漕河极速行驶。车上,老者神色茫然,他抚摸着幼童的额头,沉默半晌,开始讲述起幼童的身世。

“孩子的娘亲没撑过饥荒,早早去了,父亲在码头替过往的货船扛活。前两天,孩子的父亲不知为何从船上栽入河中,天凉水寒,没人愿意下水救人。

孩子在岸上看到父亲落水,情急之下跳到河里想把父亲捞上来…可他恁小的的身躯,怎可能捞起一个大人?

……最后船主使了钱,让人把父子二人捞上来,可惜,只活下来一个。”

老者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像是讲述远古的故事,可这明明就是发生在眼前的悲剧。

存活下来的孩童,因为下水救父感染风寒,正躺在他的怀里!

黄青这一刻才真切感觉到,当一个人把死亡当解脱时,也许就不会在意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了。

可,他又觉得老者很矛盾,一方面不在意自己以及别人的生死,一方面却把对他来说珍贵的口粮让给生病的孩子。

甚至在有人愿意带孩子求医时,他也不吝啬自己不多的钱财。

也许,黄青一直生活在衣食无忧的时代,对此时的穷苦人们,没办法做到感同身受吧。

很多道理他能想通,比如孩子父亲朝夕相处的工友见他落水为什么不救人。因为这样的天气下水,很容易就会生病,而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一旦生病就意味着全家的灾难。

有些道理他又想不通,比如老者的种种做法。

而且道理和情感,其实并不是想通的。不然后世为什么会有“我是来跟你谈感情的,不是跟你讲道理的”说法。

黄青觉得自己还没有真正融入这个时代。

“小郎君是个心善的。”老者从茫然中恢复,他认真看着黄青,“而且老朽从未见过,有哪个贵人愿意对我等黔首平等视之的,小郎君是第一个。”

这话,让黄青既骄傲自己来自后世,又对现在的时代感到悲哀。

他定了定神,坦诚道:“老丈谬赞了,小子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力所能及?”老者似哭似笑,“如果人人都做到力所能及,那我大宋将会是何等的繁荣昌盛。”

黄青不愿太多纠结于此,指着孩童向老者打听:“老丈,在漕河边像这样的孩子多么?”

老者抚了抚孩童额头,喟然叹道:“像这样的遭遇每年都不少,但大多数孩子都活不过一年,有的不声不响的消失,有的投靠团头,成为丐户……”

丐户?团头?

这不就是丐帮以及丐帮帮主嘛!

黄青脑海中出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一会降龙十八掌,一会打狗棒法,甚至仿佛听到音响的声音、闻到了叫花鸡的味道……

他晃了晃脑袋,把这些有的没的念头赶出脑海。

收摄心神,重新回到之前的话题:“老丈,如果我想收留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不知道要如何操作?”

老者有些错愕,不确定问:“小郎君是想要创办及幼庄?”

及幼庄,是宋代私办孤儿院的一个名称。

在宋朝,孤儿院模式已经较为完善,出现了由官办和私办两种方式的孤儿院。

其中官办的叫“慈幼局”,具体方式为官府拔款,出米出布,雇佣乳妇,专门负责照顾孤儿。

慈幼局里的孤儿也有还算完善的领养制度,如果哪家没有子女,在官府备案后可以到慈幼院来领养孤儿。

如果孤儿没人领养,那慈幼局就一直将其养大成人,长大后的孤儿去留自愿,官府绝不干涉。

同时民间一些爱心人士也会自行创办孤儿院。

私办孤儿院的名称各异,名字长的叫“散收养遗弃小儿钱米所”,短的有叫“婴儿局”,有叫“及幼局”等等。

黄青不打算走孤儿院模式,他是想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孩童,根据各人的专长,教他们一些后世的专业知识,然后让他们跟随自己的脚步,一步步的改变大宋的方方面面。

不过老者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为了不落人口实,自己确实可以用私办孤儿院的名头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

于是肯定的点头道:“是的老丈,小子家里颇有余财,家父家母也都是心善的,就想着创办一家慈幼庄,让那些无依无靠的孩童们有个容身之处。”

老者听闻他的话,神色肃穆,拱手深深一拜:“小郎君高义,令尊令堂让人钦佩。老朽不才,这两年也时常教授周边的孩童认字,对漕河聚居区的孩童们知之甚详。如不嫌弃,老朽愿意效劳,把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带到贵庄。”

“求之不得!老丈您这是帮了我的大忙!另外我还打算教授庄内的孩童们一些谋生手段,缺少启蒙先生,万望老丈能再次出山,不可令孩童们变成睁眼瞎啊!”

老者没有急着回应,他低头看看怀中高烧不退的孩童,又抬头看看一脸肃穆的黄青。

良久,点头道:“老朽愿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