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山恶水，泼妇刁民。
这绝对是对徐州的污蔑！
我大徐州，只是民风淳朴了点罢了！
要知道古代可是“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
作为历来的兵家必争之地，民风要是不硬，怎能活得下去？
船舶停靠在码头，黄青建议在徐州休息一晚，在这里，他有些谋划想要去验证。
黄耀祖听说黄青要出去浪，二话没说，拉下战马，带着十多个亲兵就跟在他屁股后。
美其名曰：你是咱家唯一的读书苗子，万不能有啥闪失。
自己想浪，找恁多理由！想跟就跟着吧。
黄青熟练跳上马背，在船上憋屈狠了的白龙马，立刻四蹄翻飞，撒欢般向前疾驰。
“小七，慢点！等等我……”
黄耀祖在后面急呼。
可白龙马不卖他这的面子，依旧我行我素，飞驰如电。
一边探访一边打听，黄青很快来到目的地附近。
估计是因为穿着华贵，胯下又是一匹卖相不凡的宝马，再加上年龄不大没威慑力，黄青很快发现自己被盯上了。
就在他继续找人问询时，十多个汉子挡在了前方，手里拿着各种武器，为首之人甚至还骑着马。
黄青颇为疑惑，拍拍全副武装的马身，出声问道：“这里距离县城不远，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居然打算劫道？没见我带着兵器吗？”
“一个黄口小儿，哪恁多屁话？留下钱财马匹，俺便放你走，也不害你性命！”为首之人喊道。
黄青瞬间无语，自己刚给大徐州正完名，转头就被这些土匪抽了个大逼兜子。
他算是深刻感受到民风淳朴的意思了！
而且徐州，不愧为造反之都。
大白天，县城附近，都有土匪耀武扬威。
徐州虽商业较发达，但大都属于重工业，控制在政府手里，再加上土地兼并非常严重，大量剩余劳动力找不到工作。
此地距离开封也不远，还有汴河漕运，来自官府的盘剥很重，开封府一直在吸东南百姓的血，靠近东京的徐州被吸的有点狠。
多种因素结合下，一旦出现天灾，就会产生大量流民，恰巧这两年徐州水患不停。
朝廷只能招募流民为兵，可流民做厢军还是吃不饱，反而学了军中本事，带着兵器逃回家乡，当起了专业的土匪路霸。
黄青见不能善了，先是摘下钢枪，想了想又放下，张弓搭箭对准那群汉子，冷喝道：“现在走还来得及。”
“哈哈哈哈！”匪首仰天大笑，指着黄青嘲讽：“大言不惭！你这娃娃有没有断奶？大爷……”
“嗖！”
黄青把弓拉半满，一箭射出，匪首大爷落马。
群匪瞬间慌成一团。
有人觉得黄青年幼，应该跟他拼了；有的认为对方箭法这么准，硬拼实属不智；还有的想着既然老大扑街，俺是不是有可能？
整一伙乌合之众。
黄青没给他们太多考虑时间，飞速张弓搭箭，顷刻间匪徒就倒下大半。
这下所有人都没了其它心思，纷纷落荒而逃。
黄青收起弓箭，纵马追杀，群盗四散狂奔。
“刀下留人——”
远处传来雷鸣般呼喝，这动静差点让黄青手里的枪没拿稳。
却见黄耀祖带着伯府亲兵拍马赶到，嘴里还不听吼着：“小七，给四哥哥留点！我这根神枪早已饥渴难耐了！”
这……
特么什么虎狼之词！
黄青索性勒马观战，也不能叫“战”，完全是单方面的碾压。
这些亲兵都是寿山伯精挑细选的，每个人都上过战场，或是剿匪或是戍边，手中都沾着人命。
只一次冲锋，全场就没有站着的匪徒了。
黄耀祖甩了甩沾血的铁枪，一脸意犹未尽：“没意思，没意思！人太少，打起来不过瘾。”
“就一伙剪径盗匪，你还想怎么过瘾？派个人去通知县衙，让他们出面收拾残局。”
“是！”
一个亲兵领命，打马奔向不远处的县城。
闲下来的黄耀祖，开始数落起黄青：“小七你怎么不等等我，这多危险啊！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
“没事，我就在周边转转，此地又没大规模的叛军，真遇到事我还有白龙马，相信没人能追上它。”
没过瘾的黄耀祖，依旧吭吭唧唧，大声叫嚷着杀上山寨，替弟弟报仇，黄青全当没听见。
他让人压来一个受伤的土匪，开口问道：“此处可是白土镇？”
土匪被这群穷凶极恶的亲兵吓得够呛，也不知哪里来的阎王，真个杀人不眨眼。
刚才被提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要被人道毁灭，差点吓尿了，幸亏自己擅长憋尿，仅仅滴了几滴。
听到不是要杀他，土匪忙不迭点头：“回…回小郎君，此地往西约摸七八里就是白土镇。”
“白土镇是否有白土桥？”
“有…有的。”
“白土桥南二里处是否有山？”
土匪皱眉想了想，不确定道：“不算大山，有片土丘。”
妥了！
黄青露出满意微笑。
黄耀祖摸不着头脑，瓮声瓮气问道：“小七，你问这个作甚？”
“自有用处。”
他此次来白土镇，主要目的是想找炼钢用的优质煤。
宋代冶铁基本都是用木炭，概因煤炭灰分含量高、气孔度很小、含硫磷等有害杂质多，炼不出高质量的钢铁。
可白土镇的煤炭是个例外，此地煤属于低灰、超低硫的优质煤，还能用来炼焦，实在符合他大炼钢铁的计划。
炼钢的想法，黄青在后山搞基建时就产生了。
只是当时千头万绪，既要协调慈幼庄和学校的建设，又要统计无家可归儿童的情况，甚至中途还
搞了个活字印刷术。
林林总总的事情太多，一时没抽出时间。
现在船行至徐州，他才想着过来查看查看。
徐州自古以来就是我国着名的冶炼中心，远在秦汉之际，就已经开始采铜冶铁。
到了汉朝，汉武帝于彭城沛郡立铁官。
经过千年的发展，至宋朝，古彭徐州的冶铁业达到了鼎盛期，采矿炼铁规模宏大、为全国四大炼铁基地之一，进而晋升为“利国监”。
狄青就曾在利国采铁，炼造盔甲，制作军器。
黄青之前一路打听，也大致了解了徐州冶铁的现状。
情况很混乱！
真宗年间，河北常遭受辽国骚扰，朝廷担心辽人弄铁去做兵器，便严禁徐州利国监生铁贩运河北。
但日用铁器还是能北运的，因此徐州这边，新开了很多铁匠铺，将生铁打造成锄头、铁锅、铁犁北运。
民间铸造业兴旺起来，利国监和当地政府眼红了，经常巧立名目盘剥，致使民营钢铁坊苦不堪言。
又因为木炭价格节节攀升，徐州铸造的利润进一步被压缩，很多铺坊都贱卖给国企或者破产倒闭。
民退国进，导致的结果就是贪腐横行、入不敷出，且效率低下、产品质量堪忧。
黄青把这些内容一一记下，打算有机会好好跟仁宗说道说道。
没多久，之前去找人的亲兵带着一群官吏赶到。
“淮阳军军守黄飞洪，拜见小衙内。”
为首的军守，见到黄青立刻躬身作揖，骇的黄青速度下马还礼。
什么情况？
军守虽然只是九品官，但也是官身啊！
为何要给他这个白身行礼？
之前请人的亲兵上前耳语：“小郎君，此人是府里远亲，他的军守之职是寿山伯帮忙运作的，按辈分还低您一辈。”
哦……
原来自家是他的亲戚加靠山，怪不得这么恭谨。
淮阳军不是军队名称，而是一个地方行政区域。
宋代军级行政区域分为领县和不领县的，领县的军跟州府同级，不领县的军与县同级。
淮阳军治下邳县，领睢宁、宿迁二县，是府州级的军，隶属京东路。
黄飞洪这个军守，级别跟县令差不多。
两人寒暄片刻，拒绝了他的吃请，黄青时间宝贵，把剿灭“匪徒团伙”的功劳让给黄飞洪，在他千恩万谢之下，打马西行。
一群人西行七里，果然看到一个小镇，沿桥又南行二里，终于来到目的地。
之所以能准确找到此地，黄青还得感谢苏东坡。
根据后世记载：白土山在萧县东南五十里，下有镇、有桥并以白土名。南二里有炭山，宋苏轼于此访获石炭，作《石炭》诗。
苏轼之所以去找石炭，不是因为他吃饱了撑的，实在是当时徐州缺木炭。
他曾诗曰：“湿薪半束抱衾裯，日暮敲门无处换”，一床被子才能换半捆柴，还求购无门，足见当时缺柴缺炭到何种程度。
宋朝因为人口骤增，基于取暖做饭等消耗，城市周边的木材都快被伐光了。
因此产生了能源危机。
尤其徐州还是冶铁大州，对于木炭的消耗尤甚。
时任徐州知州的苏轼，不忍百姓冬天因没有木柴取暖而冻死，便积极组织人力，四处查找煤炭。
经过一年的不懈努力，终于在徐州西南的白土镇，发现了储量可观、品质优良的煤矿。
苏轼这一举措不仅解了百姓取暖问题，还使得徐州冶铁业大兴。
同时他还在徐州抗洪、筑堤、赈济百姓。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苏轼不叫苏东坡，而是被人称作“苏徐州”。
徐州百姓提起苏轼，亲切称呼其为老太守、老知州。
一千年前后，徐州仍旧有苏东坡的纪念馆。
不过此时，黄青决定把那位吃货的功劳给截取一些，反正他之所以名留千古，是因为其文采。
在土山转悠一圈，黄青看了看植物生长情况，又采集一些石头、土层观察。
他是个半吊子，但也看过一些资料，知道：凡脉炭者，视石、视土、视草木。
视石：数石则行，青石、砂石则否。
砂石就是砂岩，青石就是石灰石，数石即页岩。这句话的意思是煤田上基本是页岩，砂岩和石灰石下面没煤炭。
视土：察其土有黑苗、外记孛露，有土能燃，可作炭用。
黑苗是指表土层变黑，这种现象古人称之为“苗”。有黑苗的地方就一定有煤炭。
视草木：煤炭不生草木之乡、南方秃山无草木者，下即有煤。
这些属于土方法，不科学，但都是老祖宗总结出的方法论。
黄青先知道结论，再通过这些方法佐证，最终判断出了哪些地方下面是煤田。
“此山岭是否有主？我打算把此地买下来。”
黄青指着一片山岭，回头询问黄飞洪留下的小吏。
“这……”
小吏有些为难：“回衙内，此地乃徐州萧县范围，不属于我淮阳军治下……”
小心翼翼看了眼黄青，又道：“不过以我观之，这片山岭的百姓不多，也无甚良田。衙内想买的话，料来不是难事。”
“那好，我稍后会留个管事，到时由你引荐他找萧县主事之人，把此处买下。放心，少不了你好处。”
“多谢衙内！”听到有好处，小吏欢天喜地的应承下来。
像他这样的小吏，平时给贵人们办事都是自费的，然后靠贪污和盘剥底层商贾百姓过活。
大宋的高福利，主要针对的是官，跟胥吏可没半毛钱关系。
甚至胥吏不贪污、不盘剥，根本就没办法养活一家子。
这就导致高薪养廉的官，贪的比谁都狠；真正做事的吏，不贪活不下去。
长此以往下去，这个国家还能有什么好？
回到徐州下榻的宾馆，黄青把家中一个机灵的管事叫来，跟他详细交代自己需要买的山岭。
为了让他不敷衍，还透露此地有大量煤炭，后期会让他当外管事的负责人。
大宋允许私人买地开矿，只要上交“课税”就行。
黄青也不希望白土镇的优质煤炭被官府瞎搞，所以才生出自己开采的念头。
这些东西在自己手里，比国营更能发挥作用。
管事领命立刻出发，他知道自家这个小公子有多受宠，而且买地是正经事，煤炭更是紧俏物资，他决定要把事情做的漂漂亮亮的。
黄青出门时，正听见黄耀祖在那吹嘘。
“……我大喝一声：贼子敢尔！那匪徒瞬时骇的四肢发软，刀都抬不起来，这才救下小七一命……”
“见小七没了危险，我就提枪拎刀，在匪徒中七进七出，一时间血流成河！
匪徒被我的勇猛吓破了胆，四散而逃，可我就是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一眼都没眨过！”
黄光宗和袁文绍对他说的半句都没信，见到黄青出来，都凑过来看他是否受伤。
黄青应付一会，几人又谈起盗匪的问题。
袁文绍一叹：“而今天下承平，官家又是仁厚明君，没想到依旧匪盗横行。也不知该如何解决。”
“还能如何解决！”黄耀祖猛拍桌子，“杀！哪里有叛乱就杀到哪，我就不信盗匪的骨头比刀还硬！”
“杀杀杀！你就知道杀！事情哪有这么容易解决？”黄光宗训斥道：“出兵不要钱？而今我大宋到处是用钱的地方，哪有这么多余钱剿匪？
再说那些盗匪都躲在穷山恶水之处，官兵多了他们就跑，人少了又攻之不下，岂是你说杀就杀的！”
“那你说怎么办？”
黄耀祖这一问让黄光宗沉默，这事就连朝堂上的相公都没办法，他一个闲职又能有啥招。
黄青一直沉默。
历朝历代，哪怕太平盛世都会有盗匪作乱，杀是杀不完的，想让盗匪变少，就必须解决就业问题。
黄青打算在徐州开个大型的冶炼工坊。
集采矿、炼焦、冶铁、炼钢、铸造为一体。
其实徐州目前就有不少这样的“企业”。
光“大型”炼铁厂就有三十六家，但宋代的“大型”跟后世根本没法比。
苏轼说：“徐州利国凡三十六冶，冶户皆大家，藏镪巨万，冶各百余人。”
百人规模的钢铁厂就是“大型企业”了，那黄青以前管理过的几万人桦钢又算什么？
他决定把以前钢铁厂的模式复制过来，虽然以现在的条件肯定没办法达到后世的要求，但理念和经营管理还是可以借鉴的。
这一下就能解决不少就业，让盗匪失去人口来源，而且规模化经营还能降低成本、提高效率。
办厂的事决定下来，等回去自己得好好整理整理炼钢技术，看看怎么才能在大宋最高效的炼制出合用的钢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