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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请。”也不知道是裴瑾说的,还是女帝说的。

太监有些惊讶,但必须照做。

陆绎和沈宴也觉得裴瑾有些不太对劲,因为自从裴瑾登基,她就和她的这位同胞大哥少有往来,一年之中也就是家宴上能见上一面。

如今却是这样的态度,让人不得不多想。

但他们也知道此刻不宜久留,于是立刻行礼告退。

回去的路上,沈宴因为刚才殿上的事而心里不快,就开始挖苦陆绎,不过陆绎依然没有还嘴,只是微笑着点头。沈宴见他爱搭不理的样子,嘁了一声就大步走了。

像这样的情况,陆绎已经习以为常。

勤政殿偏殿。

正值夏日,殿外烈日炎炎,荷花的香气随风飘送,可裴瑾却还像开春一样穿得严实。

那药实在厉害,要不是女帝的这副身子骨杠杠的好,换成常人必须得躺上个十天半个月。

“咳咳……”裴瑾让人搀扶着走进来,像个久病的老太太。

“微臣拜见陛下。”裴洵闻声起身行礼。

“大哥免礼。”裴瑾撇开扶着自己的手,伸手去扶裴洵。

这一声大哥让他心里一颤。

“陛下,不可……”

冷静如裴洵,可此时他也有些手足无措。

他低着头,皱起眉,努力维护着作为一个臣子应尽的本分。

他有些恍惚,认为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裴瑾对身后的一队人吩咐道:“你们下去吧。”

没等他反应过来,裴瑾就拉着他在榻上坐下。

他却猛然起身,就像软榻上满是尖刺一般,“陛下不可……”

“我让你坐你就坐。”裴瑾不得不搬出皇帝的威严。

“是,陛下。”他只好坐下。

他望向裴瑾,有些不认识她的错觉。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大概是那药的缘故吧。

他还有些拘谨,因为他们好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坐着了。

“咳咳咳……大哥,怎么这么看着我?”裴瑾对他微笑。

“咳呃……臣在想,陛下为何如此虚弱?”裴洵轻咳一声,有些尴尬。

“有人给我下了药,现在正在恢复呢。”裴瑾轻描淡写一句话,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裴洵瞬间睁大了眼睛,立刻抓住了裴瑾的手,满眼关切:“怎么回事?”

裴瑾对他笑了笑,没说话。

裴洵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视线下移,看到自己把裴瑾的手握得特别紧,立马松开了,然后抱拳行礼:“陛下,恕臣无礼。”

“大哥,这里没有旁人,我们不是君臣,只是兄妹。”

说着,裴瑾抬手托住了裴洵的手。

裴洵慢慢抬起头,望着裴瑾。

是啊,她是自己的胞妹,他们之间还论什么君臣?

他们坐在窗边,圆形的窗户将两人身影包裹,窗外的绿竹青葱,荷花摇曳。是妹妹托着大哥的手,而不是皇帝托着臣子的手。这一瞬间,定格成两人心里永远的画。

雨已经停了,雷阵雨就像人生中突如其来的困难,等到雷声消失,困难也就湮灭了。

裴洵望着裴瑾,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明暗错落,就像黑暗中挣扎的勇者。

他曾经也抱怨过,也因为裴瑾的疏远伤心过。可他后来想通了,所以他不怪她。

因为远离他,也是保护他。

从古至今,和皇帝走得太近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特别是皇族。

裴瑾根基未稳,这是保护他的最好办法。

那些人肯定不想裴瑾通过手足迅速站稳脚跟,所以一定会对裴洵百般刁难。

一天夜里,裴洵收到一封信,是当时的裴瑾派贴身太监亲自送去的。

就是这封信写明了所有原由。

信上并未写如何处理此信,可裴洵还是把它烧掉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望着噼啪响的蜡烛,他的脸上都温柔了许多,嘴角逐渐上扬。

其实,没有这封信他也是都明白的。

他自然是信她的。

他们天生血溶于水,所以心有灵犀。

皇族的亲情一直是奢侈品,可他们无疑是这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那一刻,他好像在裴瑾的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从小人人就都说裴瑾长得最像先帝,性格也像,因此她成为最受宠爱的皇女,但同父所生的裴洵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如今裴瑾对他的态度有了大转变,虽然他知道怎么回事,但也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释然。

“大哥?”

裴洵回过神来,宠溺地望着裴瑾,温柔地笑着说:“听陛下的。”

“好。”裴瑾难得从心底里笑了出来。

“不知大哥找我何事?”裴瑾挑挑拣拣,终于拿起了桌上的一块点心开始吃。

裴洵望着她贪吃的模样,逐渐将眼前的她和心里那个活泼的小女孩重合。

她还是那么可爱。

“微……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裴洵及时改口,才免得裴瑾瞪他。

“好啊,大哥你说。”裴瑾又拿起了一块放进嘴里。

“那些舞倌现在在我手里。”

“什么?!”裴瑾拍案而起。

“别急别急,别噎着。”裴洵给她递过去一杯茶,裴瑾接过来就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裴瑾放下茶杯,顺了顺气,望着裴洵。

“在那些舞倌进京之前,我就派人跟踪,但他们好像有意隐瞒行踪,迟迟不动。”

裴瑾:“大哥是如何觉察到他们不对劲的?”

裴洵:“只需暗中观察。”

“他们进京后,舞馆每天都会有声势浩大的音乐声,对外说是排练舞蹈,只是为了掩盖他们在里面练武的刀剑声。”

“练舞,练武……”裴瑾念叨着,还不忘往口里塞点心。

“原来如此。”裴瑾点了点头。

“他们潜入京城,谁带他们进来的?”

“清琉特使。”

“特使?”裴瑾思考了一下,“这特使会不会和朝臣有关系?”

裴洵也这么想过,如果不是里外接应,这些外来的人不可能这么顺利。

“目前还没有调查出来。”

“那那些舞倌招了吗?”裴瑾接着问。

裴洵摇了摇头。

“他们的嘴很严,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又想了一会儿,裴瑾突然开口,“大哥,带我去见见他们。”

“砰!”裴瑾被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发现大哥正盯着她。

裴洵把手里的茶杯一摔,“不许去。”

“母皇把你托付给我,就是要我照顾好你,所以你不能去。”裴洵很坚定,语气不容反抗。

“那些人心思歹毒,还不知道会耍什么阴招,你绝不能去!”

裴瑾望着眼前的大哥,看着他担心自己的样子,不禁心头一暖。

他自己还是少年模样,就担起了这么大的责任。

在女帝的记忆里,母皇经常训斥和责罚大哥,都是因为她常惹祸。

“母皇!都是我惹的祸,你要罚就罚我好了!”裴瑾在一旁急得跳脚,小脸红扑扑的。

“你身为皇女,惹出祸端自然不可饶恕。朕罚你闭门思过一个月。”

“但他身为你的兄长,没有尽到看守的职责,更该罚。”

母皇的声音冷冰冰的,像一根根冰锥扎在她的心上。

不是说她最受宠吗?为什么还会这样?

平日里对我好的那些人呢?如今都去哪了?

“母皇,母皇!儿臣求您,这些都是儿臣一个人做的,和大哥无关!他劝过我,是我不听劝,不怪他!”

“母皇,您罚我吧!不要打大哥!”

裴瑾声嘶力竭,声泪俱下。

旁边的裴洵正在挨板子,裴瑾也一直在磕头,甚至染红了眼前的一片土。

磕头声和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合在一起,分外刺耳。

板子终于打完了。

裴瑾冲上去抱着裴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哥,大哥……都怪我……对不起……”

裴洵望着她额头上的伤,眼神里都是心疼。

他想伸出手抚摸一下她,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裴瑾一把抓住他的手,一边哭一边道歉。

“把她拉下去,从现在开始闭门思过。”

几个女子上前拉起她,裴瑾伸出手臂,想抓住大哥的手,却离得越来越远。

经过先帝身边时,裴瑾听到母皇对她说:“今晚到勤政殿。”

裴瑾眼神已经变得空洞,晚上到勤政殿见到皇帝时,扑通一下子径直跪了下去,脸上毫无知觉。

“儿臣参见母皇。”

裴圣江看到她这副模样,也看到了她头上的伤,不免有些心疼。

裴瑾那时才八岁,跪在那里小小的,让人可怜。

她不禁想起白日里裴瑾也是这么跪着,在为她的胞兄求情。

她很想赦免他们,可如果这样他们就不会成长,面对风雨时就无法保护好自己。

在这皇家,亲情实在是太奢侈。

奢侈到有时候要舍弃自己的生命。

他们在富丽堂皇的宫殿内家徒四壁,根本没有资本和资格去讲求亲情。

这就是他们的命。

她微微起身,想下去把裴瑾扶起来,可又一想,这么做会前功尽弃,于是吩咐了身旁的侍者下去。

裴瑾的膝盖伤得很重,所以起身时一歪一斜的,幸亏侍者及时扶住了她,要不然可能就毁容了。

裴圣江皱了皱眉,让侍者搬了把椅子放在自己身边。

“你们下去吧。”她吩咐道。

很快,大殿里就剩下了母女二人。

裴瑾低着头,一言不发。

裴圣江拉起她的手,动作就像普通母亲一样轻柔。

裴瑾没有抗拒,任由她抚摸。

“瑾儿,我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

裴瑾在认真听着。

“在不能绝对掌控别人的生死之前,任性就是对亲人的不负责。”

裴瑾抬起头,正好和她对视。

她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体温顺着手掌直达她的内心深处。

“母皇,儿臣明白了。”裴瑾望着她,眼神不再空洞,而变得坚定。

不久后的一天,裴瑾想去看看裴洵,偶然撞见她母皇也在。

门虚掩着,裴瑾很好奇,就暗自趴在门缝往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