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面圣
得知英国公张惟贤亲来劳军，马爌不敢怠慢，闻讯后急忙出营接出去老远，一见面就行大礼参拜。
马爌的知礼令张惟贤很舒服，英国公在大明属于顶级勋贵，身份贵重！他祖上乃是永乐皇帝从龙建极的铁杆心腹张玉。
但到了明代中晚期后，像他这种世袭的勋贵，虽然身份依旧贵重，表面看起来依然风光，但实际上什么实权都已经没有了，也不受士大夫和朝廷的看重，跟后世的吉祥物差不多，其实活得非常憋闷。
马爌高大的身材和昂扬的仪表令人瞩目！老张作为武勋出身，很容易就对马爌这样的人产生好感，马爌的知礼节更令他又多了几分好感。
随后迎进帐中，看座上茶，张惟贤把皇上的意思给马爌说了，让他现在就做好准备，等会儿随自己一起进宫面圣。
马爌听完，不敢耽搁，急忙给英国公告罪失陪，就出去准备去了，马爌这样老张当然理解，初次进宫面圣嘛，至少沐浴更衣收拾得干净利索还是要的。第一次面圣的人，诚惶诚恐也是常情。
正如老张所料，马爌先去安排洗了个澡，然后从北华带来的珠宝首饰中拣最好的收拾了一小箱子让亲兵带了，这才出来，这箱子珠宝是马爌准备送给天启皇帝的乳母——奉圣夫人的。
这时天已近午时，张惟贤催促要早点儿出发，马爌赶紧安排人上饭，两人胡乱吃了一点儿就匆匆上路了。
一路上张惟贤突击给马爌教习进宫面圣的基本礼仪，并告诉马爌，不要太紧张。说当今圣上虽然年轻，但宽宏大度，不会很在意礼仪上的小失误。
马爌一边答应着一边对张惟贤说：“国公爷，北华在剿灭漠北蒙古人时也颇有些收获，所以暂时也不缺什么，您老带来的猪羊酒食等小子就代表营中将士们收下了。但那一万两银子小子又给您带回来了，就在后面的车里，我已经安排了几个心腹家丁这就给您送府里去，您老家大业大，花费处多应酬也多，这点儿银子就当做小子和北华的一点儿心意吧！”
马爌这话算是说到张惟贤的心坎里去了，到明末时这些开国勋贵们已经没了实权、实缺。并且在明朝时除宗室爵位外，军功勋爵都是只有俸禄，并没有食邑封田。如老张家就全靠国公爵位的那点儿俸禄和祖上积攒的田亩养家。且两百多年下来，生齿日繁，但爵位只有一个，家族中旁近支众多，哪家困难了都要照顾，所以老张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宽裕。
听了马爌这话，张惟贤越发对马爌喜欢起来！心说：“看这小子熊罴一样的外表，没想到却是个心细会来事儿的。”当下客气了一番后也就没再说什么。心里边却连道侥幸！不经意间皇上安排的这趟差事儿竟然发了一笔大财，这小子真是老夫的福星啊！
旁边的马爌却想的是没个银票真不方便！就连给人送个礼还要赶辆马车拉银子，真是煞风景。原本自己以为明代是有银票的，结果穿越四年来到处打听后才知道，明朝压根就没这东西，后世的小说、电视剧、电影上都是在胡说。
令马爌诧异的是，这次进宫并不是自己前生在电视上看到的走午门而入，而是被张惟贤带着从西边的西华门进去的，进去后就直接去了旁边不远的武英殿，原来明朝皇帝日常办公的场所就在这里，而不是什么太和殿（明称奉天殿，嘉靖后改称皇极殿）。
过武英殿前内金水河上的三石桥后，就是武英殿前的武英门，门口守候的小太监见是英国公，赶忙上前说道：“英国公好，几位阁部大人已经进去了，您快去吧，想必这位就是北华来的马公子了，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那，见了马公子才知道为什么那些漠北鞑子那么不经打了，真是天降巨灵神佑护我大明啊！”
“得！奴婢又多嘴了，马公子您别见怪，见到公子您这样神武的人奴婢一下没憋住。”
这小太监也就十七八岁，但话可真多，或许是比较受皇上喜欢的得宠太监吧。
马爌急忙说道：“哪里！哪里！还要多谢公公夸奖呢，敢问公公贵姓？”说着，不动声色地就把一块足有二十两的银锭塞到了小太监的手里。实在是因为银子太重又太显眼，揣多了腰里鼓囊囊的煞风景，否则马爌不介意多带些银子，给他塞个更大些的。
二十两银子，一斤多重啊！小太监刚接到手里就感觉到了分量，当即就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边嘴里答道：“不敢！不敢！奴婢贱姓黄，马公子您一看就是个异人，也是个爽快人，将来一定会前途无量的。”看到马爌的举止，就连一旁的张惟贤也暗自夸赞这个看似粗豪的小伙子很会来事儿。
小黄太监趋前引领着二人朝正殿而去，待到殿前，让二人稍等，他去向守在门口的两个太监和两个大汉将军耳语了几句，就见其中一名太监进去通报去了，随即又出来请马爌二人进去。
马爌心想，能在皇帝面前的恐怕都是受宠的，银子揣在腰里也是难受，有机会就送吧。随即如法炮制，又给守门的两名太监每人二十两银子后才随英国公进殿。
可把两个守门太监高兴坏了，二十两银子可是开天辟地头一次遭。这些宫里值守的太监看似风光，其实平日里并没有多少收银子的机会。因为京官不会送，京官经常要到宫里来，要是每次都送银子，哪个受得了？也只有外地官员进京述职时才有机会，但也不过三五两银子的事情，哪里见过马爌这样一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的。
马爌刚一进入殿内，眼睛还没适应里面较暗的光线，耳边就听到一阵惊呼声：“哇！马芳马都督的这个孙儿果真非常人也……”
过了一会儿马爌的眼睛才逐渐适应里面的光线，只见上首中间案旁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中等体格的年轻人，因是坐着，多高看不出来，但是很有气度，容貌也算得上英俊。下首两侧则有七八个人坐在软面绣墩上，不用想，这个唯一坐在椅子上的年青人必定就是天启皇帝了。
当下也不等英国公介绍自己了，立即毫不迟疑跪地叩首到：“微臣马爌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祝吾皇千秋万世，寿与天齐。”管他合不合不规矩，先说了再说，好听话哪个不爱听。
马爌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天启皇上和几个大臣都轻声地笑了，这话着实听着新颖别致，以前可没有人这么说过。
天启轻声到：“平身吧，你就是那个仅凭一万人马就横扫漠北的马爌？”英国公和马爌几乎同时用肯定的语气回答了皇上。
马爌站起身后，又是一阵嗡嗡的惊叹声！
就听到天启皇帝又说道：“先时听到奏报朕还不信，这蒙古人又不是泥巴捏的，怎么会这么不经打？倘若这么不经打的话，何以为害国朝两百年？今天见到马爱卿后朕信了，也只有像你这样的汉子，才能率孤军入虎穴，立下如此功勋，众位阁老和英国公你们认为呢？”
内阁首辅叶向高站起来拱手道：“回皇上，马公子姿容雄伟，状非常人，况且乃前朝名将马芳马都督的嫡孙，颇有乃祖之风，说不定就是我朝的班定远、霍骠骑。所谓帝贤出良将，老臣为陛下贺。”
内阁辅臣、今年才刚进内阁的吏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顾秉谦起身附和道：“皇上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此子非常人可比，臣佩服。臣附议皇上所见，也只有这样雄壮的巨灵之汉，才能率孤军入虎穴，淹有这不世之功。”
顾秉谦说完，众阁臣皆默不作声，为何？原来顾秉谦为了向上爬，已经全面倒向了魏忠贤一派，也就是阉党，为朝中的东林系官员所鄙夷。
此时东林党势大，几乎已经完全掌控了朝政和舆论，所谓阉党，其实应该称为保皇党。是天启皇帝为了从东林大臣手中夺回皇权；而指使魏忠贤和其他受到东林党排挤的官员们组建朋党组织，目的是对抗东林党，平衡朝堂上的权力，并不是魏忠贤一个区区半文盲太监就能成事的。
但是天启毕竟年轻，虽然有权力平衡的想法，此时却还没有真正摸到门道，具体操作上尚未看到明显的效果，导致现在不管是内阁还是朝堂，依然是东林一系独大。
随后，皇上和众阁臣又问了马爌很多北华和剿灭漠北三部的情况，马爌都一一做了回答。
马爌也是早做了准备的，他自萨尔浒战败开始直到最近战胜漠北三部从头给众人说了一遍，中间描述了怎么种出粮食，怎么收服整编各北方民族，怎么移风易俗让汉人适应奶制品，又怎么用各种手段让各族蛮夷移风汉化等等绘声绘色地说给了众人，天启等人听得津津有味。
说完北华的情况后马爌又拿出一幅非常大的世界地图，这是马爌为了这次进京专门重新绘制的，这次是个世界地图，虽然只是凭记忆仅绘出了各大洲的大致轮廓，准确度和后世的地图没法比，但在十七世纪可能已经是最接近现代地图样子的世界地图了。
作为亚洲人，马爌当然是对东亚和欧亚大陆比较熟悉，所以地图上欧亚大陆部分还是相对比较详实的，失真也比较小。
在几个太监的协助下，马爌把地图张挂在武英殿的侧墙上，向皇上和众阁老们详细讲解当今世界的情况……
“没想到我大明这么小？竟然还是偏居在世界一隅。马爱卿，你这幅舆图没画错吧？是不是那些个西洋教士们故意把咱大明绘得这么小的？”天启怀疑地问道。
“回皇上，世界之大，是不可想象的，没去过的地方臣不敢乱说，但至少漠北是臣和十万辽东军民都亲自经历并居住了几年的的，和地图绘制的几乎不差，臣等就是凭借这幅地图才知道漠北有可以安身立命之所的。”
“臣等到漠北后，了解了更多关于西方和北方的情况，几乎和这幅地图上标记都没差多少。记载的大山大河基本上都没有错，就连山河的名字标记得都和当地土人的发音相差不大。由次可以推断西洋人绘制的这些舆图还是有很大可信度的，至少臣经历过的地方还没发现有大的谬误。”
马爌指住北方继续说道：“据臣了解，在咱们大明的北方和西方，有十倍于大明的膏腴之地可供拓展，北华现在取得的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那些北方之地虽然寒冷，但仍有许多地方是可以耕种的。”
“最重要的是，这些北方之地是为祸我神州两千年的游牧民族的老巢，是他们的根本所在，只有取得了这些北方之地，才可以真正斩断为祸神州千年的游牧民族的根本，使这些游牧民族成为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最后不得不成为我皇明的顺民。只要咱们用心经营，过个几十百年，这些人的后代就成了说汉话，写汉字的大明百姓了。”
马爌又指了指南北美洲的地方说道：“此大洲西洋人称为“美洲”分为南北两处，和咱们大明远隔重洋，不易抵达，臣是没去过的。只是听闻，西洋教士说此地土广万里，亦十倍于大明，且气候温润，物产丰富，远胜于我大明，现在有很多西洋国家正在移民垦殖，他还说以咱们明人的生活方式，南北美洲两地可以供十倍于大明现有人口的人过上富足的生活。
马爌接着说：“就在臣出发赴京不久后，原开原副将余化龙将军就要率领二十万蒙古人和北华的两个卫所继续向西拓展，目的地就是这里。”
说着，马爌用手指指向西伯利亚的叶尼塞河流域，众人看到又是一惊：“天哪！这么远，这要走到何年何月？看来北方之地果真是辽阔无边啊！”
大家之所以惊呼是因为在平面地图上，地球高纬度地区原本的球体被拉伸后比例变大了很多，所以天启君臣们看到的叶尼塞河流域甚至要比整个大明还要大上不少。事实上那些地方也的确要比此时的大明领土要大。明末时的明朝领土不过长城以南，青藏高原以东而已，也就是现在中国的三分子左右。
不知不觉间快两个时辰过去了，天启和众大臣听得津津有味，完全没有意识到时间竟已这么久了，中途太监几次提醒该用晚膳了都被天启摆手屏退了。
马爌看了看时辰的确不早了，只是因为正值北方的春末，白天较长，天还没黑而已，要是在冬天的话这会儿天都黑透了，自己一口气讲了三个多小时也快吃不消了。
马爌最后说道：“就说这些西洋人吧，在咱们看来他们都差不多，其实他们之间差别大了。比如现在占据咱们粤东澳门的佛朗机人是属于南欧人；而前两年占据福建外海一个大岛的人也是西洋人，他们国家的位置就要靠北得多，被称作荷兰人。荷兰人多身材高大，红毛绿眼，肤色特别白皙，他们属于咱们常说的红毛人。”
“澳门的佛朗机人在欧洲被称作葡萄牙，他们肤色没有红毛人那么白，个子也没红毛人那么高。”
“西洋人中还有西班牙、英吉利、法兰西、德意志等等，在欧洲的最北方还有一个叫瑞典的强国。就连漠北之北的那些俄罗斯人其实也算是西洋人之一，只不过俄罗斯人因为被前元太祖的孙子——拔都建立的钦察汗国汗国统治了两百多年，被正统的西洋人看不起。”
“这些西洋人的历史也很古远，精通格物致知和航海之道，可驾海船远涉万里来咱们大明通商。这些想必皇上也听说过的，咱们大明的茶叶、丝绸、和瓷器等运到泰西诸国能获得十倍以上的利润，但因为咱大明的航海技术落后及禁海的缘故，不能自行运货到泰西，只能在家门口坐等西洋人上门交易，赚取的利润非常微薄。”
“皇上应该也知道？佛朗机人的火铳和火炮都很犀利，咱们大明还购买了不少佛朗机人的铳炮，所以在格物致知和航海一途上，泰西的西洋诸国是远胜于大明的。”
“听马爌说完，天启惊讶地说道：“什么！福建外海还有一个大岛？并且前两年还让西洋人给占了，朕怎么不知道这事儿？”
听到皇上问话，家乡就是福建福清的的首辅叶向高急忙回答道：“回皇上，福建外海的确有个大岛，古称夷州，现在闵人多称作“大员”或者“台湾”。岛上多番人，桀骜难驯，自古就不服王化，所以历来咱们天朝都没有统治其地。史载最早前往该岛的是在三国时期，东吴孙权派人前往收服番人，但得不偿失，很快就放弃了，再后来唐宋诸朝也有记载派员前往的，但多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哦，原来如此，”天启听了也就没再深问。
对于天启和内阁诸大臣们来说，马爌今天的讲解完全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其中的不少内容是他们闻所未闻的，完全颠覆了往昔自己知道的东西。
首先大明这么小，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其次海外也并非全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大家一时间也很难接受，更不要说西洋人可能比大明还要先进了。
最后，天启皇帝问马爌：“爱卿学识渊博，姿容雄伟，但看脸盘年纪又好像不大，请问马爱卿今年有多大年岁啦？”
“回陛下，微臣万历三十一年生（1603年），肖兔，今年痴长二十一岁了（此处为虚岁）。”
“哦！万历三十一年，那你长朕一岁，朕万历三十二年的（公历1605年初生，农历1604年底），属龙。”
“没想到马爱卿还如此年少，必定是从小就开蒙读书，兼又天资过人吧？”
“回陛下！臣自小个性顽劣，不喜读书，唯独好格物之学，为此颇令父母伤怀。”
今天听了马爌讲的这些，年轻的天启皇帝一下子被吸引了，那些海外奇闻，北方景物，格物致知之学都很令天启非常感兴趣。
正说着呢，太监又来询问晚膳，天启看时候确是不早了，就传令马爌、英国公和内阁诸臣留下一起用膳。
陪皇上用膳可是很大的恩惠，特别是对马爌这种初次面圣，身份地位又很低的人来说。
就算是贵为英国公的张惟贤也是第一次陪天启皇帝吃饭，因为自中晚明后武将武勋地位下降，并不受皇帝看重，平日里很少有机会亲近皇上。
皇帝的晚膳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众人鸦雀无声地吃完，向天启告退后就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