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皇太极的盘算
崇祯二年春，公元1629年。
就在漠南蒙古的林丹大汗依靠从北华交易来的粮食，而艰难地熬过了这个残酷的冬天时，远在辽东的皇太极却在后金的新都——奉天城（沈阳）的皇宫里唉声叹气地发脾气！
这几年的严重干旱，使得后金的日子很不好过，到处都是粮食短缺，就连后金的奶牛——朝鲜那边也实在榨不出一点儿油了。
况且还有个蒸不熟煮不烂的毛文龙盘踞在皮岛和朝鲜北部，再逼下去朝鲜恐怕就要狗急跳墙了！万一朝鲜再次投靠明朝和后金作对，后金面临的局面会更加棘手。
可建州女真的农业耕种技术本来就比较落后，加上辽东气候寒冷，再遇上这次百年不遇的持续干旱，终于使得后金挺不住了。
旁边的“范文程”（字建斗，沈阳人，初隶满洲正红旗，后抬旗至满洲镶黄旗）不敢打扰主子，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虽然自皇太极上位后，对范文程很器重，对待年轻的范文程一直坚持用先生相称，并且每次听到范文程自称奴才时，还纠正他不要如此：“你是汉人的中的文人，是朕的张良、魏征，怎么可以轻贱自己呢？”
皇太极平日里也极少用重话训斥他，但奴才就是奴才，作为奴才的范文程还是很明白自己身份，有着清醒的作为奴才的自觉。
范文程作为主动投靠后金的汉人，并且还是个有着秀才功名的文人，很受后金的信任。
虽然他投降时的大环境是抚顺被后金攻陷了，他作为城中百姓算是降民，但他和哥哥范文寀毕竟是主动找上门投靠的，和那些山穷水尽后没办法才投降的人是不一样的。
就如清朝官修的《明史》贰臣传中就没有范文程的名字，因为范文程并没有事二主，人家从出道就是清朝的臣，不存在名节上的问题。虽然后来主动投靠后金的汉人越来越多，其中很多不乏有名望的人，但他们的投靠都或多或少有些因果。
投靠后金的头几年范文程并不受重用，直到皇太极上位后，范文程才脱颖而出，虽然职位上只是个文馆的书房，但却实实在在地是皇太极很看重的幕僚。
皇太极自言自语地发了一阵脾气后平复下来，冲范文程颔了颔首道：“先生见笑了，范先生您继续。”
范文程急忙跪地行大礼道：“奴才不敢，皇上折杀奴才了。”
皇太极笑吟吟地道：“建斗呀！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样，在朕跟前不要太过拘谨了。”
“礼不可废，大汗是君，奴才是臣，谨守臣节是奴才的本分。”表白完后范文程才重新展开奏折，继续给皇太极汇报后金的当前局面。
皇太极听完粮食情况的汇报后面色愈发凝重，示意范文程暂停，沉吟了片刻说：“现在形势越发危急了，咱们剩下的粮食只够食用三个多月，按说三个多月的余粮也能够支撑到秋收，倘若今秋的收成正常，省一省倒能度过去，只是万一今年的收成和去年一样，就可能陷入大饥荒？”
“是的大汗，今年的粮食才刚刚播种下去，收成如何这会儿谁也不好说，未雨绸缪计，必须早做打算。去年是有前年的余粮支撑着，还有从蒙古人那里转买的南朝粮食补充。但今年倘若继续大旱，可就在没有余粮支撑了。并且今年南朝完全禁止了和蒙古人的互市，在袁崇焕那里，蒙古人也拿不到粮食了。听说南朝那边的大臣百姓都在传言袁崇焕资敌，蒙古人把袁崇焕援助的粮食都转手给了咱大金。因此崇祯就下旨停了和蒙古人的互市，还专门下旨训斥了袁崇焕。”
“看来蒙古人转卖咱们粮食的事情还是暴露了？”皇太极道。
“是的大汗，粮食买卖是大宗交易，涉及的人员车马很多，这种事情原本就隐藏不了多久的，并且南朝早已经清楚原来林丹的左翼蒙古已经投靠了咱大金，所以严令不许再售粮给左翼蒙古诸部。”
“听说去年因为林丹攻击了大同并进行了屠杀，逼迫得崇祯不得不又重开了和右翼蒙古的互市，但也只是口惠而实不至，并没有真的给林丹多少粮食。”
“是的大汗，据奴才所知，这几年，南朝的北方诸省也同样在经历旱灾，他们的粮食也非常紧张，安插在南朝的细作禀报，南朝北方省份，特别是长城沿线，饥荒早已非常严重，远甚于咱们大金，大量农民为了活命，不得不逃荒成为流民。”
皇太极听到这里不觉露出了笑意，听闻明朝的日子同样也不好过使他的心里稍微舒坦了点儿。
虽然范文程这会儿正在汇报的消息他早就知道，甚至要远比范文程知道得更多也更详细。唯独让他不舒服的一件事是林丹这个狗贼！竟然在北华马林的帮助下度过了难关。
提起北华，又是皇太极心里的一道痛！这群昔日的漏网之鱼竟能在北方兴盛起来，发展到如此规模，实力隐隐已经超越了大金，听说其辖下总人口已经接近两百万，拥有脱产将士五万人，还有二十万壮丁也全部是千户制下的在籍军士，战时随时可以披甲为兵。
并且北华火器先进，兵丁装备的火铳冠绝天下。大金虽然通过渠道弄来不少进行仿制，但是因为做工复杂，工艺要求高，几年下来也没仿制出多少。
皇太极叹了口气道：“唉！没想到马林竟是个有真本事的人！父汗临终时也是感叹当初小看了马林，后悔没有在马林当年逃离开原时全力追剿，称马林将来必为咱大金的腹心之患。果真被父汗一语成谶啊，不谈将来！现在的马林就已经不是大金可以剪除得了的。”
想到这里，皇太极打断范文程的汇报问他对北华的事情有何见解。
范文程想了想回道：“回大汗，奴才只是个文馆的书房，对北华的情况所知有限，不足以对其评判，强行评判恐怕也会有失偏颇。”
“建斗不要拘谨，随便说说就好，朕这里关于北华的各类奏报你都看过的，朕知道的也就是这些，又能比你多到哪里去。”
“那奴才就斗胆献丑了，奴才以为，马林创建的那个所谓北华，依据潜伏细作所报的情况看，其实力已然在我大金之上。并且其政治清明，南朝固有的冗官、冗员、冗兵等情况在北华都得到了极大的解决，马林在民族问题上倡导所谓的不分汉夷，皆为华夏等，都实在是高明之策。马林能利用人数不多的北迁汉人发展成现在的庞然大物，御下的北地各色人等不下百万，大汗您是知道的，这些北地之人皆桀骜强悍之辈，没有手腕是绝难驾驭的，从这点上来看，马林的确是个大才。”
“但从密报上看，细作多次提到，说是北华的民间传闻，北华所有计谋皆出自马林的儿子马爌和监军太监刘源之手。言说那个马爌身高顶丈，胸阔十围，有万夫不当之勇，更兼足智多谋文武双全。还有那个监军太监刘源智谋过人，乃当世诸葛等等，这些个过誉当属人云亦云，不足以当真。”
“大金安插在北华的细作，多是近几年以投靠的名义跟随所属的女真部落前往北华的，因为投靠时间短，都还在底层盘踞，并不能接触到北华的上层人物，他们的情报来源是有限的，特别是关于北华上层的情报来源多是道听途说的市井之言，并不可全信。但无风不起浪，既然民间有传言，那传言肯定也有其出处。”
“所以，奴才斗胆猜测，想必马林的那个儿子身材非常高大，人也比较聪明应该是真实的，那个监军太监刘源在北华应该比较受人尊敬，威望很高。”
听到这里，皇太极频频点头，面露赞许之色，示意范文程继续说下去。
范文程接着说道：“奴才再斗胆分析一下当前北华对咱大金的威胁，这纯属奴才个人愚见，权当参考。奴才以为，现阶段北华虽然已经很强大，其实力可能足以威胁到我大金的安危，但奴才认为，短时间内北华必定不会是我大金的威胁，奴才之所以敢这么认为，就是因为假设马林是个聪明人。”
“林丹去年秋天时已经陷入了绝境，马林不但没有落井下石不说，反而卖粮给林丹，由此足见马林的想法。”
“大汗您想想，假如马林去年趁机吞并了林丹，大明的朝廷会怎么想？奴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假如我大金和蒙古都被马林的北华给剿灭了，那么北华和马林该怎么和大明相处？只要想通了这点儿，奴才相信马林绝对不会傻到来主动和咱大金死磕，哪怕将来南朝皇帝三令五申要求马林出兵大金，奴才相信马林也只会奉旨做做样子，而不会全力跟咱大金真的拼个你死我活。”
“所以，综上分析，奴才认为近期我大金如有什么重大行动，大汗可以不必顾虑北华的掣肘，正常来说，北华的强大与否在短期内不会给大金带来威胁。”
还真让范文程给蒙着了，此时皇太极心里正在酝酿一个大行动，是短短后金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此时只是在皇太极的心里有了大概的轮廓，还没有形成具体的行动细节，他还谁都没告诉，没想到竟被范文程无意中一语中的。
听完范文程的分析，皇太极大赞到：“建斗果然不枉朕今天专程把你叫到宫里来，听建斗这么一分析，一些困惑朕很久的东西一下子找到了答案。”
范文程急忙再次跪拜道：“大汗谬赞，奴才不敢当。”
皇太极摆摆手道：“起来说话建斗，朕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么拘礼。你可知道？刚才你有一句话，还真说中了朕的心思。”
“朕这些时来，一直在考虑一个大行动，可又一直顾虑太多，今天听建斗这么一分析，让朕有了茅塞顿开之感。虽然你的分析并不能说都有道理，但至少也是给朕换了个思路看问题，能给朕启发。”
“建斗可否猜测一下朕所说的大行动是什么？”
“这！”范文程努力顺着皇太极的思路想了一会儿，“大行动！会是什么呢？”
范文程仔细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头绪，最后不得不放弃了。说道：“大汗，奴才实在猜不来。不过想来和出征有关系，因为大汗先前一直在关心林丹和北华马林的事情。”
皇太极闻言大笑道：“好你个范文程，果然不枉朕看重你，又被你一语中的。这么说吧，这件事情朕已经盘算好几天了，但还没有捋出完整的思路，给谁都还没说过，今天就先让你参谋参谋吧。”
“这样吧，在朕说之前，你先把前几天最新统计的咱大金的丁口情况给朕说说。”
范文程从袖中拿出账册来，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啦皇太极。
“回大汗，截止到大金天命三年四月（公元1629年），大金八旗满洲计有旗丁人，旗下有蒙古披甲人，汉人披甲人，朝鲜披甲四千余人，”
“按照一丁对五口之比照，则八旗满洲共有三十二万六千余口，旗下蒙古人共十四万余口，汉人三十万余口，朝鲜人两万余口；另有各旗下包衣丁壮（全称为：包衣阿哈，汉语意思是家奴）人，各旗包衣人丁共一百万余口。”
“以上合计，有旗籍者计有八十万口左右。加上包衣阿哈之后，当前我大金共有人丁一百八十万余口。其中男丁三十七万余丁。（注：当时八旗汉军和八旗蒙古还没有成立，汉军、蒙古军和朝鲜人都包含在八旗满洲之内）”
皇太极听完后满意地笑了：“建斗办事儿就是让朕放心，这是咱大金人口统计得最详实的一次了。”
“建斗可曾发现，我大金祖居辽东，绵亘岂止千年，即便仅以太祖十三副甲胄起兵以降，至今也有四十多年了，算上包衣阿哈总人口才只得一百八十万有奇。”
“可马林老儿到漠北至今不过短短十年，竟然已拥有了两百万人口！要知道，在北方，只有人口才是最大的财富。大金凭这点儿人口想要成就一番大作为是很难的。”
“如今辽东汉人已经被大金全部囊括，余者都已被明廷迁到了山海关内，再无扩充汉人的可能。”
“至于蒙古人那里，右翼蒙古留在故地未随林丹西迁的，也基本都已归顺了大金，更早归附的还有内咯尔喀和科尔沁蒙古，这些建斗你都是知道的。”
“但蒙古人和汉人不同，他们大多桀骜不驯，游牧为业，行动迅捷，如今既然已经归顺了咱们，就不好再强行收编入旗，一个弄不好，反而适得其反。”
“所以，关于蒙古人入旗的事情，也不好操之过急，只能慢慢来。至于南边的朝鲜人，首先自倭寇入侵以来，朝鲜人口损失太大，现在也没有多少人可以可以供大金扩充，更主要的是朝鲜人的习俗语言和满汉差异过大，且过于文弱，不堪大用。又有毛文龙在朝鲜境内游窜，朝鲜国君本就在南朝和大金之间骑墙，逼迫太甚的话也不好。”
“所以朕思来想去，在快速扩充人口这件事情上，还是得从汉人那里着手，特别是北地汉人，其俗和咱们辽东差异不大，语言亦相通，又能适应辽东的气候。”
“过去通往关内的道路只有山海关一途，但山海关一带，南朝重兵猬集，根本不可能通过。现在咱们已经得了漠南之地，整个长城东段，咱大金随时都可以经过蒙古草原破关进入汉地。”
“所以呀，朕就想着，怎么组织一次入关劫掠，主要目标是粮食和人口，当然金银财帛牲畜也是多多益善，顺道亦可探知南朝京畿附近的军事部署和实力。”
“通州的张家湾是南粮漕运的终点，终年都存有几百万石粮食，只要能把这批粮食得到了，大金的粮荒也就算是解除了。”
“过去朕一直担心辽东毛文龙和北华的马林，毛文龙不过是疥癣之患，倒没有让朕过多考虑。但北华马林的存在，使得朕迟迟下不了决心。北华俗同蒙古，马匹众多。战时一人可得数马，来去如风。朕一直担心咱们大军入关后，辽东会被马林乘虚而入。”
“直到刚才建斗说出马林近几年不会和大金为敌的分析，朕的担心才稍稍放下了一点儿。”
“朕可都给你说了，那么关于入关的事情，建斗又有什么建议？”
“回大汗！入关去南朝抢夺人口、粮食和物资绝对是个英明的决策，奴才认为此事可行，唯需提防毛文龙的袭扰。此獠驻军于于皮岛和双岛，游弋于鸭绿江两岸，对我后方虎视眈眈，万一大军入关，被毛文龙乘虚而入，虽其实力尚不足以撼动大金，但仍需提防此獠的动向。”
“至于具体的选择入关时间路线，兵力安排及如何防备毛文龙还需要详细参议，大汗何不在议政王会议上提出此事？看看各位王爷、旗主们有什么想法？”
“也好，既然建斗认为可行，那朕明天就跟各旗主、议政王大臣们说了，让他们都参详参详。”
说完后，皇太极有些疲惫地示意范文程可以退下了。
就在范文程躬身向后退行时，皇太极又冲正准备离去范文程又说道：“大金如你范文程和“宁完我”（字公甫，辽阳人，隶八旗汉军正红旗）这样汉人还是太少了，建斗和公甫今后要多多举荐有才学的人充实文馆，咱大金不但缺人，更缺人才啊！”
范文程诺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