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督主百般婉拒与本公主成婚，莫非是心里有倾慕之人喽？若是如此本公主也不会横刀夺爱。”
冯嘉玉恨不得直接告诉她自己是谁，可她猜如果自己说出来他就更不会同意了吧。
果然襄儒卿的眼神透露出一丝哀伤，语气满满都是怀念，“奴才幼时的确心悦一位姑娘，可惜后来分隔两地至今未能相见。”
他本可以说谎的，可以编造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言搪塞文阳公主，断了公主对自己那诡异的念想。
可是他却说了实话。
想一想如此说也可以让文阳公主觉得，襄儒卿不是满心满眼都装着公主的人，公主一生气这婚事就作罢了。
没想到公主却逮着这个话题刨根问底，“那为何不去寻她？”
“奴才现在的样子根本不配去寻找她，只要她能过得幸福就好了。”襄儒卿也只能斟酌着回答公主的问题。
“就只这样就满足了？你不想再见见她？”
“奴才曾经在她心里留下过一个正常人的样子，奴才不想破坏。”
“可是相爱之人若有机会，为何不试着相守？你会对她很好不是吗？”
“公主，两情相悦都未必能相守到老，喜欢也不一定非要得到，只要他过得好就算不是与我一起也没关系，公主更是该有良人相配。”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遭遇劫难需要你的帮助，你却毫不知情又该如何。”
襄儒卿愣了一下，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最大的麻烦，彻底这世道变化千万。
万一……
不过如今面对公主他也只能装作不知，“只要远离奴才就是远离危险，所以奴才绝不会与她有任何联系。”
冯嘉玉明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也知道现在要嫁给他的也是自己，明明他们是一个人她却不敢告诉他。
‘襄儒卿，你这些年究竟遇到了什么？’
襄儒卿曾经拥有幸福的童年，父母慈爱家境富裕，有着无数同门师兄弟。
他是家中长子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弟弟，父母恩爱过两年或许还能再添个妹妹。
还有虽然隐姓埋名却一看就有学问的夫子教导启蒙他的血液，更有木樨儿这个活泼可爱的青梅竹马。
一切美好都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他十二岁时，青昔门派因得罪江湖邪教惨遭灭门。
对方使用的手法极为阴毒，也许是名门正派在和平安逸的日子里生活久了，丧失了感知危险的敏锐。
那邪教使用了一种阴阳合谋的毒药，将阴毒下在山庄后的溪流中，山庄的用水都来自这里，饮用洗漱都会接触到毒素就在体内累积，可以说是无孔不入。
这种阴阳合谋毒分开使用毫无效果且极难察觉，一旦两毒相遇会直接废人筋脉气息，武学造诣越高伤情越重。
青昔派的人喝了整整三个月掺入了阴毒的水，邪教集结众门徒趁着某个风向适宜的夜晚，在顺风处点起与阴毒水相对应的阳毒烟，随即向青昔山庄发起袭击。
如果是正面对抗邪教胜算不过四成，可他们是邪教啊，就要耍阴招才是邪教。
那晚就成了整个青昔门派的灭门之日，武功高强者被阴阳合谋毒毁坏筋脉，武功尚低者根本无力抵抗邪教教徒。
可以说这是一场前所未见的邪压了正的屠戮，这血淋淋的七十几口人命也给全天下武林中人都提了个醒。
当时唯有襄儒卿和母亲韩清逃出生天，襄儒卿白日里去村里学习读书或者给农户帮忙，喝的水都是另一条河水里的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而襄夫人韩清是根本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本是书香人家的闺阁小姐，被山匪劫持被襄父救下，一见倾心结为连理。
韩清原本想去救自己的小儿子却根本无能为力，襄父襄英拼死护着妻儿逃了出去。
襄英要母子俩立刻奔往京城投奔自己的好友，母子俩跋山涉水忍着悲痛终于找到了那人，却没想到那人贪图韩清美色。
强取豪夺不成竟然杀死了韩清，襄儒卿看着倒在地上的母亲脖颈间汩汩鲜血涌出，却还在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让他快走。
那是他最后的亲人了，竟然也如风中落叶般消散了，那是他经历过的最黑暗的时刻。
襄儒卿一直坚强地和母亲走到京城，这一路他一滴眼泪都没掉，可是现在他真的忍不住了。
他发疯了似的冲了过去，那人不加防备武功也只是花拳绣腿，没挣扎几下就死在了襄儒卿手上。
毕竟是杀了人，一个孩子这种时候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呆愣了很久他才带着母亲离开了那座府邸。
安葬了母亲后他就被人发现了，来人不是官府而是那人府上的私兵。
襄儒卿还不想死就只能逃跑，路上遇到了他改变他一辈子的人——前东厂提督方闻广。
当时方闻广正在查案子，是一个很重大的案子需要他亲自盯梢，没想到襄儒卿误打误撞闯了进来差点坏了他的好事。
方闻广原本已经气势汹汹地准备冲出去砍死襄儒卿了，结果却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看样子是在追杀这小子。
好奇心一下子就被点亮，方闻广命令所有人不要动，他自己选择了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准备看戏，他倒要看看这个坏他好事的小子最后是怎么死的。
方闻广抬眼扫一下就知道对方大概什么来路，他瞧见追杀那小子的人中打头阵的是个有些眼熟的人。
叫来手下确定了一下，还真就是另一支队伍负责盯梢的户部尚书的亲卫，怎么用他亲自动手了？看来这小子不简单啊。
襄儒卿眼看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必然要吃亏，没有武器也不熟悉这附近结构，可是这群人好似很熟悉一样，不一会儿就利用地形优势将他围困了起来。
当时襄儒卿想的是横竖都要死，多拉几个垫背的肯定划算。
没有武器是在不方便，襄儒卿就空手夺白刃，抢了一把刀下来，有了武器打起架来更顺手了。
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一定是受过训练的，而且身形飘逸不像是那里养出来的死侍，也不像是北方这边常见的招式套路。
“有意思，真有意思。”就在方闻广看得正起劲的时候，有手下来报听说户部尚书府上出事了。
有人见到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今日辰时入了府，申时又看见那个男孩背着那女人出了府。
而后府里就乱起来了，看守的番子听到有哭声和咒骂的声音，随后就是户部尚书府大门紧闭，尚书的亲卫从后门带人出府在城中四处搜索。
东厂一直在盯梢户部尚书，近日有一桩贪污案与之牵连甚密，负责的人跟着去看了看，发现城外一个新出现的坟包，里面就是那个女人刚断气的样子。
“这个小子就是那个男孩？难道是为情？不可能吧，这小子看起来才十几岁，私生子回去寻亲？是户部尚书的夫人容不下她们？要是这么说就解释得通了。”
方闻广本想让人救下襄儒卿，带回去好好盘问一下与户部尚书有什么关系。
结果还没动手又有人来报说户部尚书府上不只死了一个人，户部尚书刘焕好像也……
“这怎么可能，看清楚了吗？情报有误就自己滚蛋！”
“回督主，属下亲眼所见，户部尚书躺在床上浑身是血，喉管被割开已然回天乏术。”
方闻广看向正在勉强抵抗的襄儒卿，“难道是他动手？”
襄儒卿已经浑身伤痕累累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不过他战绩也很是漂亮，杀了三人，重伤四人，其余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伤口。
方闻广看得出这是个武学的好苗子，如果能收为己用就更好了。
想到什么就动手去做，这是方闻广的准则。
他拾起地上的石子在暗处悄悄助阵，等襄儒卿向他们这方向跑来的时候他突然出现，语速飞快，
“闭嘴别喊，我们不是一路人，不想死就跟我来。”
襄儒卿当时是懵的，根本来不及思考，本着活一时是一时的念头，襄儒卿快步朝方闻广走去。
东厂众人隐匿在黑暗处，那群府兵虽然人多势众可是侦查力着实不够看，发现窗户开着还有血迹延伸过去，就断定襄儒卿从这里逃走了，立刻就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那血迹是方闻广做的障眼法，一脚将窗户踹开伪造逃跑痕迹，很拙劣但是对付那些家伙绰绰有余。
等人走远，方闻广问道，“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什么人吗？”
襄儒卿靠在墙壁上，眼睛里的惊慌和恐惧暴露了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镇定，“我不知道。”
“那是当朝户部尚书的人。”
襄儒卿瞪大了眼睛，他完全不敢相信这个人说的话，他刚才杀掉的人是朝廷的高官？
他并不知道父亲要他们去投奔的刘姓好友，竟然是当朝的户部尚书。
“我只知道我进的府邸姓刘。”
“嗯，没错，当朝户部尚书就姓刘，刘焕。”
方闻广很轻易就看出了襄儒卿的慌张，再加上之前手下人的汇报，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不会杀人了吧？”
襄儒卿并没有给出回答，可是他的反应暴露了。
“先把人带回去。”
随后襄儒卿就被带回了东厂，处理好了身上的伤口，方闻广把他单独叫去了一个房间。
就在刚才他已经差不多都调查清楚了，面对一个小孩子，方闻广也不想用什么手段，直接明明白白地把话和他讲清楚。
“你是和母亲进京投奔刘家对吧？然后你失手杀人逃了出来，结果又被刘家人追杀没错吧？”
方闻广并没有说他为什么会失手杀人，虽然他已经查到了但是他没有兴趣在这种事情上去揭伤疤，他的确不算个好人但又不是变态。
“是他先杀了我娘我才杀了他！一命换一命罢了！”
“你这孩子，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呀？虽然我完全没有资格说你，但是这天下还是有王法的你知不知道？”
襄儒卿没有说话，他和方闻广都明白如果对方是户部尚书，他当时不动手以后就再也没有报仇的机会了。
毕竟朝中官官相护的事情太多，他和母亲现在已经无依无靠又有谁会为他们证明，到时候随便按个罪名给母亲，倒还是母亲的错了。
所以即便襄儒卿现在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举刀杀了他。
方闻广看着襄儒卿变化的眼神突然觉得这小子很有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这是哪儿？”
“不知道，但是非常感谢您救了我，我不会连累您的，我现在就离开这里。”
“等等，进了这里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襄儒卿觉得自己这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啊。
“虽然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但我这个人最讲究公平交易，我救了你给你包扎了伤口，甚至还保护了你娘的遗体，你该拿什么来报答我呢？”
襄儒卿二话不说噗通就跪倒了地上，“我身上现在身无分文无以为报，今日向您三跪九叩以示感谢，来日若我身上有任何您想要的东西想要我做到事，必定双手奉上绝不推辞。”
说着话襄儒卿就开始磕头了，一边磕头一边流泪，心里暗骂自己太窝囊可眼泪就是不住。
“停停停！我不需要你给我磕头，这种东西一点价值都没有，我也不需要你给我许诺，你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一定，我需要你即刻就能给我的东西。”
襄儒卿有些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作为交换。
方闻广抬手指了指他，“我要你的命，不过不是要杀了你，我是要让你替我卖命。”
襄儒卿知道自在京城杀了人，在江湖里又得罪了邪教，这天下估计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所。
如果有什么地方或者什么人肯收留他，或许真的比他在外漂泊要更好一些，只是他害怕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了眼前这个人。
“家族近日得罪了贼人惨遭灭门，除了我和我娘无一生还，刚才还是因为冲动杀了人，如果不会给您带来困扰，我愿意留下。”
“你还挺替我考虑的，不过小子在你给我答复之前，我得先告诉你件事，这里是比虎狼窝更可怕的东厂，我是这里的督主，你知不知道东厂和这里面的人是做什么的？”
襄儒卿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方闻广穿着一身便服，除了脸上没有胡茬之外和一个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关于东厂他的确知道一些，不过这些事情大多都是在话本和戏文里看到的。
不管是真是假，唯有一条他是清清楚楚知道的，那就是进入东厂的人都需要净身。
而被净身之后的人就不再是男人了，东厂里的人和皇宫里的太监是一样的。
“哈哈哈哈哈，怎么害怕了，每一个被送到这儿来的人都害怕，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不怕了。”
襄儒卿心里还是有着自己的执着，他觉得与其耻辱地活着不如干干净净地走了，或许还能在奈何桥赶上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督主大人，恕小人眼拙，实在不知道您是这样的大人物，小人卑贱之躯身上还背着人命不配留在这里。”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走？”
“求督主放过！”
襄儒卿浑身都在发抖，他不想死也不想做太监，可是现在他还走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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